三皇子已經(jīng)好幾天沒睡好了, 眼睛熬得通紅, 這會他惡狠狠的盯著大皇子，彷彿一頭兇狠的惡獸, 跟他以往溫文儒雅的風(fēng)格完全不同。大皇子先是一怔，隨即冷笑, 果然他之前就是在做戲, 什麼溫文儒雅、能文善詩, 他們是鮮卑人，哪裡需要漢人那套東西？他分明是爲(wèi)了討好父親，父親愛漢學(xué)，所以他也顯示自己精通漢學(xué), “大家都知道的事你會不知道？”

“大家知道什麼？”三皇子死死的盯著大皇子, “你說阿姨爲(wèi)我而死是什麼意思？”

“我們大魏素來子貴母死, 你若想要——”

大皇子的話還沒說話就被三皇子打斷, “閉嘴！”三皇子目眥盡裂, “你這胡話敢不敢在曾大母面前說！”姑且不提三皇子還不知道母親真正的死因, 就算母親是爲(wèi)了自己而死, 他也不能讓母親擔(dān)上這名聲。宮妃自戕是大罪，一旦定罪，不止禍及家族, 甚至母親連妃園都不能入。母親都已經(jīng)死了, 若不能入妃園, 她死後香火怎麼辦？三皇子怎麼都不允許大皇子把這罪名按到自己和母親頭上。

大皇子聞言有些心虛, 這些話他本來就是偷聽得來的, 若是老三鬧到曾大母面前，老三討不了好，他也沒有好果子吃，“你別想拿曾大母壓我。”

三皇子見他滿臉心虛，心下了然，不管這件事是不是真得，至少目前知道的人不多，他壓低聲音咬牙道：“阿姨靈前，我不想跟你鬧，你若還念著我們是兄弟，一切等阿姨下葬後再說。”

大皇子沉默不語，他的確不敢在林夫人的葬禮上鬧事，他不怕老三，可這葬禮是太子妃在置辦，他怕惹怒太子妃、惹怒謝家。

三皇子暫時將大皇子穩(wěn)住，繼續(xù)跪在母親靈前哭靈，他本就傷心母親病逝，如今聽說阿孃可能不是病死，他心中越發(fā)傷心，哭得死去活來，暈厥了好幾次。

太子趕到時看到這情況暗暗嘆息，或許他並不知道林夫人是爲(wèi)他而死？生而喪母的太子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生母能不死，他情願自己不當(dāng)太子，也不願生母爲(wèi)他而死，只可惜他生母姓崔就決定了一切。說來他生母爲(wèi)生他難產(chǎn)而亡，也不知是福是禍了。太子並不知道自己生母崔明珠是被太皇太后和拓跋曜下令殺死的，他還以爲(wèi)她是難產(chǎn)而亡。

三皇子在母親靈前跪了一天，等到半夜才輕聲喚來自己的心腹內(nèi)侍，內(nèi)侍上前扶住三皇子，想要扶他起來，三皇子對他擺手，“我還要繼續(xù)給阿姨守靈，你去替我打聽點事。”

內(nèi)侍恭聲說：“大王您吩咐。”

“你去打聽打聽外面是否有阿姨的傳聞。”三皇子吩咐道，老大人蠢又口無遮攔，他說外人全知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三皇子眉頭微蹙，從大長公主、太子妃的態(tài)度來看，她們似乎不知道，如果連她們都不知道，那外面的人肯定都不會知道，那大皇子的那些消息是從哪來聽來的？三皇子若有所思，莫非是太皇太后？除了太皇太后，也沒人敢說這種話。她這是不滿父親對自己偏愛，有意傳這種話抹黑自己？

要說三皇子對太子之位沒想法是假的，可他也明白太子是誰、能不能坐穩(wěn)，全由父親做主，父親的想法纔是最重要的。即便三皇子得了拓跋曜看重，給了他一定權(quán)利，他也不敢勾黨結(jié)派，甚至不敢在朝中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只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做著自己分內(nèi)之事。母親更是從來不跟自己提及太子之事，說她爲(wèi)了自己太子之位而死更匪夷所思。三皇子現(xiàn)在懷疑母親之死另有緣故，她可能不是病死的。

大皇子和三皇子在靈堂的紛爭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謝寶珠，她怕靈堂出事，一早就派人暗中守候，聽到兩人爭執(zhí)的內(nèi)容，她倒吸一口涼氣。她是見過林夫人遺容的，林夫人絕對是病死的，這點毋庸置疑，太醫(yī)署的官員不敢隱瞞這種大事。可大皇子也不可能無的放矢，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話，那麼林夫人就是生生把自己熬死的？她憑什麼這麼篤定三弟會被立爲(wèi)太子？

謝寶珠眉頭緊蹙，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找祖父商量這件事。太皇太后對她很好，可那也只是曾祖母對曾孫媳婦的好，並沒有那種委以重任的信任，這種事跟太子和太皇太后說只會平添麻煩。且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無子的太子妃，隨時可以被人取代，婆家對她來說並沒有孃家那麼重要。

“林夫人是有意尋死？”謝簡詫異的重複了一遍曾孫女的話，“你從哪裡聽來的？”

“我派人在靈堂伺候，他們無意間聽到兩人的爭執(zhí)。”謝寶珠說，她是太子妃，又在主持林夫人的葬禮不便外出，她跟謝簡是趁著謝簡來弔喪時說上一會話，謝寶珠有些心焦，“曾大父，爲(wèi)何宮裡會傳出這種話，陛下真要廢太子嗎？”在嫁給太子之前，謝寶珠從來沒想過陛下會廢太子，太子乃國本所在，誰會輕易廢立太子？

謝簡沉吟了一會微微搖頭說：“這定是謠言。”陛下就算要廢太子也不會是現(xiàn)在，林季華也沒那麼蠢，她要死什麼時候不能死？這時候死除了暴露三皇子還有什麼好處？

謝寶珠驚道：“您是說林夫人是太皇太后下的手？”

謝簡頷首說：“很有可能。”

謝寶珠不解的問：“她爲(wèi)何要如此？”太皇太后誰不好殺，爲(wèi)何要殺林夫人？

謝簡蹙眉不語，半晌過後他問謝寶珠：“太皇太后最近身體如何？”這招走的有點急了，不像是太皇太后以前的手段，她這是出了什麼事才如此急著給太子準(zhǔn)備後路？

“我瞧著還好。”謝寶珠說，“太皇太后的身體只有太醫(yī)令清楚，她的脈案也只能太皇太后自己翻看。”就是太子都不知道，謝寶珠只能憑自己的感覺判斷，可太皇太后在朝堂、宮廷歷練多年，早已泰山並於前而不改色，謝寶珠這樣嬌生慣養(yǎng)的貴女怎麼可能體察出她一舉一動展現(xiàn)的小細節(jié)？

謝簡也知這問題曾孫女答不上來，“具體事宜我也不清楚，我回頭告訴你情況。”謝簡安撫曾孫女說，“你放心，家裡不會不管你的。”

謝寶珠聞言心頭一鬆，但隨即她又微微苦笑，不會不管她，也就是說太子之位真有可能不穩(wěn)？謝寶珠再偏重孃家，心裡也把太子妃之位看的極重，這纔是自己一生的根本。

謝簡看出謝寶珠的不甘，他淡淡道：“眼下情況不明，陛下又遠在樑都，我尚且不敢輕舉妄動，你千萬莫要自作聰明。”

謝寶珠心下一凜，“我明白。”她這會也反應(yīng)過來，太子的廢立不是她們幾個後宮女眷可以決定的，即便是太皇太后都不行，只有陛下才能決定，一切還要等陛下回來再說。

謝簡見曾孫女一臉焦慮，放下茶盞：“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莫讓人看出異樣來。”他不便再次久留。

謝寶珠等謝簡離開，深吸一口氣，對著銅鏡努力笑了幾次，將情緒調(diào)整好才面帶憂傷的出門。

謝簡一回到公主府便神色微沉的坐在書房內(nèi)，沉吟許久後，踱步到花園賞玩了一會花，不動聲色間將一粒蠟丸丟入花盆中。待謝簡離去，片刻後謝簡書房院中的專屬花匠將謝簡的蠟丸取走，慢慢的往房門外走去。謝知遠在建德都能在宮廷安插暗棋，謝簡身爲(wèi)皇帝親信，自然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他要去查查林季華到底是爲(wèi)什麼而死的。他不信林季華會這麼蠢，陛下還沒回來，就急著自己去死。

林季華病逝的消息第一時間就送到了建德謝知手中，這消息是粉櫻通過隱秘渠道傳來的，林季華的死確實是太皇太后下的手。雖然林季華很早就知道拓跋曜會廢太子，自己兒子很有可能是下一任太子，可她再急也不會在這時選擇死亡。現(xiàn)在死不是給兒子和陛下添麻煩嗎？林季華這些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伺候皇帝就是爲(wèi)了替兒子在陛下面前搏個好前程，她又怎麼會在這關(guān)鍵時刻拖兒子後腿？

可惜林季華不想現(xiàn)在死，太皇太后卻想讓她死。只要自己操作得宜，她完全可以通過林季華的死把三皇子推倒風(fēng)尖浪口上，讓所有人都知道老三野心。他不是一向自詡自己是翩翩佳公子嗎？翩翩佳公子會圖謀兄弟的太子之位？翩翩佳公子會狠心坐視生母死亡而不管？屆時她倒要看看老三怎麼向天下的悠悠衆(zhòng)口解釋其中緣由。

拓跋曜要廢太子的想法，只有幾個隱秘的人知道，拓跋曜從沒在太皇太后面前流露過一絲要廢太子的想法，他確實不寵愛太子，但他也不見他有特別偏愛的皇子，是故大部分人都覺得太子的位置還是很穩(wěn)的。別人不擔(dān)心，太皇太后卻很擔(dān)心，她年紀(jì)大了，肯定會走在拓跋曜和太子前面，她不怕死，可她怕自己死了，太子和崔家都會被拓跋曜清算，所以她一定要在死前儘量幫太子把該走的路都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