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6 有何意義

星空之鏡被常鳴的腳步聲打碎，一圈圈漣漪向著四周擴散，水花濺了起來，打溼了常鳴的褲角。

他越跑腳步越重，胸口像是著了火一樣沸騰起來，呼吸越來越粗重。

這是他好久沒有感受到的疲勞感，心臟狂跳，血脈賁張，大量的汗水從毛孔溢了出來，溼透了衣衫。

黑貓看似速度不快，但始終跟常鳴隔著一段距離。常鳴緊緊地跟在它身後，急著想要追上它。

跑著跑著，他的腦部開始有些缺氧，腦海中，各種各樣的畫面紛至沓來，又漸漸流逝而去。

他好久沒像現在這樣感受自己的身體了。

自從精神力達到一定的程度之後，他更多的是在關注自己的靈魂結構，關注自己的精神力，很少再像以前那樣，關注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

如今，他跑得非常吃力，心臟、血管、甚至自己的大腦都清晰鮮明起來，雖然是在抗議他對它們的過度使用，但也是在強調自己的存在感。

漸漸的，他好像看不見那隻黑貓一樣，視線如同進入了身體的內部，只是這一次，他看見的不是靈魂結構，而是自己的內臟！

心臟正在瘋狂跳動，它像個水泵一樣，拼命壓縮著血液，讓它們在血管裡傳輸。血液攜帶著氧氣，不斷給身體提供能量。骨骼屈伸，肌肉跳動……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劇烈地運動著。就像……就像一個機關的各個部分一樣。

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呼吸，它們不斷向外排出雜質，與外界進行著交換。

常鳴的注意力因此從自己的身體逐漸向外擴散，開始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接觸這個世界。

空氣因爲他的奔跑而流動，因爲他的呼吸而不斷髮生變化。微小的氣流向周圍擴散而去，有的消失了，有的與其它氣流合流，越變越大，在遠處形成了狂風。

他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他的每一舉每一動。甚至每一個體內循環都在影響著這個世界。與它相交流。

常鳴不久前纔跟機關師們說過，機關固然是一個整體，卻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如今，他無比深刻地感受到了這句話的意義——他自己也是一個精妙的機關。他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與它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意識還在繼續向外擴散，常鳴突然間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邊緣。

是的，邊緣。他瞬間意識到，雖然頭頂上的是同樣一個銀河，但這並不是地球，而是一個空間的片段，就像幽靈島一樣，獨立存在。

他的意識滲出這個空間的邊緣，突然間，他被捲進了一條河流裡！

那是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裡面有著無數的信息。大的世界、小的空間、空間碎片，所有一切彙集在河中，一起向前奔騰。

它將奔向什麼樣的方向，沿著什麼而奔流，爲什麼會形成這樣的狀態？

常鳴的意識空茫一片，無數畫面與信息涌入腦海，分門別類的自動歸類整理出來。

他的身體突然一震，這一瞬間，他意識到了，這是一條時間之河！

在這條河裡，時間纔是一切的主宰，所有的一切，都是照著它的規律前行的！

時間流逝，大的世界逐漸消亡，小的空間碎裂成片，沒有一樣事物能夠永久存續，總會有滅亡的那一天。

常鳴親眼看見了無數世界的興起與覆滅，他一直向前追溯，宇宙在他眼前凝聚成團，又重新爆發。

當極致的光與熱撲面而來，把他席捲進去時，他最後的意識留下一個短暫的思考：“既然一切終將不存在，那麼我現在做的還有什麼意義？”

他感覺自己變成了新宇宙裡的一團灰燼，沒有目標、沒有思想地飄浮著。又一個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展開，輝煌興盛之後，歸於無形。

他看了無數這樣的事情，從無例外。

“這一切有何意義？”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反覆存在，不停地詢問。

不知過了多久，常鳴再次出現在那片星空之鏡的表面。他站在原地，渾身上下乾爽清潔，沒有一滴汗珠。他的表情非常平靜，心臟穩定地跳動著，血液安靜地順著血管流動。

剛纔的奔跑裡帶來的疲勞好像都是假的……不，那就是假的。他根本一直站在此處，從頭都尾都沒有動過！

黑貓站在他面前不遠處，端正地坐著，尾巴卷在爪子前面，擺得整整齊齊。它金色的眼睛與常鳴對視，一瞬也一瞬。

常鳴僵立了老半天，突然動了一下，跟著，他彷彿站不住一樣，單膝點地，跪了下來。

他擡頭看著那隻貓：“剛纔那一切都是你讓我看見的？你想告訴我什麼？”

他苦笑道，“你想告訴我，人類的反抗也好，機關神的戰鬥也好，都是沒有意義的？這一切終將消失，不管你怎麼做，也必然走向同樣的結果？”

他蹣跚著站了起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胸口的窒悶卻沒有被疏解。

是的，既然一切終將終結，那麼這些過程，究竟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低著頭，沒有說話。

“喵……”黑貓輕柔地叫了一聲，他周圍的環境突然變化。這一次，他終於回到了青木王宮，站在了顧青園面前。

顧青園正在辦理公務，面前突然無聲無息地多了個人，他擡頭一看，立刻面露喜色：“常鳴，你回來了！”他左右看了一眼，“咦？就你一個人嗎？……你怎麼了？臉色好像不太對的樣子？”

顧青園登時緊張起來：“怎麼，你失敗了嗎？兄長他們……”

常鳴搖了搖頭。說：“他們沒事，只是我這邊有一些事情想不通罷了……”

顧青園疑惑地看著他。這個年輕人從第一次見面時開始，就一臉從容，好像不管什麼事，他都有能力有辦法解決，不會造成任何妨礙。看著他的時候，你總會覺得心情平和，信心滿滿。

事實上也是，他一手扭轉了東梧州的局面，帶著他們贏取了機關戰爭的勝利！

那時候的他。不過是一個初級機關師而已！

但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常鳴。兩眼無神，滿臉都是茫然，好像剛纔遭遇了什麼重大打擊似的。這樣的常鳴，他從來沒有見過。也從來沒想到過。會在他的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

顧青園從桌子後面轉過來，虛虛扶了常鳴一把，擔憂地說：“想不通？那就慢慢想吧。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事不能解決的呢？就算別人不行。我相信你也可以的！”

常鳴勉強一笑，搖頭說：“不，這件事情我還真的是無能爲力……”

他長長嘆了口氣，掙脫顧青園的手，勉強道，“親王他們都沒事，過段時間就可以回來，你不用擔心。”

顧青園憂心忡忡地看他。老實說，有常鳴在旁邊，他真的沒怎麼擔心顧青庭他們的事，但他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是太不正常了……

常鳴退後一步，說：“我有些事情需要想一想，先走了……”

話沒說完，人影一閃，房間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顧青園看著常鳴剛剛站著的地方，皺著眉頭想了半天，突然展眉一笑，喃喃道：“有什麼可擔心的呢？他總會有辦法的。”

是的，自從顧青園認識常鳴以來，還沒見他沒辦法過。這一次，他也對他有些同樣的信心！

……

金竹山位於閩嶺山脈深處，一直都是那樣幽靜。

外面的紛亂似乎沒給它帶來任何影響，這裡的村民依然靠著滿山青翠的竹子生活中，忙碌著伐竹、劈絲。

不，終究還是有一些影響的。

從金竹村到紫檀城開出了一條平整的道路，每天有一趟機關車來往通行於兩邊。

交通便利了，村民們也比以前開放很多。更多的年輕人離開村子，他們有的嘗試著鍛鍊精神力，成爲機關學徒。有的則進入藍翔競技下屬機構，開始學習操縱機關。

村子裡依舊安寧，但有了更多的機關，生活比以前方便多了。

人影一閃，竹林中出現一個人，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金竹村，目光迷茫。

這是他來到天穹大陸之後，第一個落腳的地方，也是一切的起點。他爲什麼會被帶到這裡來，只是因爲他在另一個世界裡，未能完成的夢想嗎？

人影又是一閃，小智出現在常鳴身邊。他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回事？情緒有些不對。而且你剛纔怎麼突然就消失了？”

小智的存在形式非常特殊，他跟常鳴之前聯繫非常密切，幾乎相當於他的一部分。所以，即使幽靈島位於另一個空間，常鳴去了那裡，小智依然能夠感覺到他的存在，與他相溝通。

但是，常鳴從幽靈島離開之後，小智卻感應不到他的存在了！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情況，常鳴一出現，小智立刻追了過來，同時也發現他的精神力，包括他的靈魂結構在內都處於一片混亂當中，跟以前大不一樣。

常鳴沒有回頭，他沉默了半天，突然問道：“小智，你覺得人爲什麼要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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