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碼標(biāo)明是本地的。對方顯然篤定她的身份,直接用了中文提問。
“我是?!彼灿弥形?。待他報上自己的名字和頭銜,證實了她的判斷。
“終於聯(lián)絡(luò)到你。請你告訴我……”
屹湘平靜地打斷他,說:“辛苦你了。我目前安全,不需要特別關(guān)照。我馬上會跟家裡聯(lián)繫。再見?!彼龗鞌嚯娫?,推開門走出去,外面細(xì)雪飛揚,吹到她臉上,刀割似的疼。奇蹟似的,此時信號竟然接近滿格。她便不再猶豫,手哆嗦著按下號碼。懶
聽筒裡傳出一聲:“總機,請問要哪裡?”
她報了數(shù)字。
“請稍等。馬上接通?!?
只響了兩下,話筒被拿了起來。
“叮”的一聲。
是的。是父親桌子上那架老式的電話。接起來會有“?!钡囊宦?、掛斷會有“咚”的一聲,她在叮咚之間過了很多年……她忽然哽咽。
“我是邱亞非。哪裡?”是父親渾厚的男中音。
她出不來聲,呼吸粗重,一把握住了嘴。
“湘湘嗎?”邱亞非聲音忽然提高,“是不是湘湘?湘湘?”
屹湘蹲下去,她大口的吸著氣。
“湘湘說話,湘湘?”邱亞非急切起來。
“是湘湘,是湘湘……爸爸?!彼址鲋鴾岷鹾醯谋涞牡孛?。地面在震顫。她覺得頭暈,可是重複著,“爸爸,是湘湘……”蟲
“湘湘……爸爸媽媽哥哥都在這裡……湘湘平安就好……我們等你回來……”
電話又?jǐn)嗔恕?
屹湘把電話按在地上。
爸爸、媽媽、哥哥……我還活著。
我終於能親口告訴你們,我還活著。倔強的活著。
……
邱亞非照著玻璃板上印著的紙條上寫明的號碼順序撥出,電話已經(jīng)不通。這串號碼,從下午至午夜,他坐在這裡不知撥打過多少次,已經(jīng)爛熟於心,但每次撥,還是要覈對清楚,生怕?lián)苠e,錯過接通的機會。
他靠在椅背上。
能聽到女兒的聲音,已經(jīng)安慰。
瀟瀟站在一邊,擔(dān)心父親的身體,說:“爸,您彆著急……”
“我怎麼能不著急!”邱亞非臉色相當(dāng)?shù)牟睢K戳藘鹤右谎郏f:“快去告訴你媽媽,讓她放心些?!?
瀟瀟看父親慢慢的緩過這口氣來,纔出去。迎面碰上母親,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媽,湘湘打電話回來了。爸爸接的?!彼f。
郗廣舒愣了有好一會兒,手裡握著茶盅,“你確定?”
瀟瀟點頭。
“我知道了?!臂瓘V舒說,看看瀟瀟,“你回房去休息下吧。有她的消息就好。我們也可以暫時放心?!彼D(zhuǎn)身進(jìn)了屋子。
瀟瀟站在門口。
母親發(fā)紅的眼睛,看在他眼裡,跟父親難看的面色一樣,今天都令他格外的難受。
湘湘說,他這個哥哥總是感應(yīng)不到她有危險……湘湘,你又能不能感應(yīng)到家裡人心裡的難過呢?
他慢慢的踱到了東廂房。
房前的葡萄架,老藤纏繞,密密實實的。
總記得盛夏時節(jié),那葡萄架下的歡聲笑語……
比起隔三差五便來一下子的餘震,屹湘頭頂持續(xù)性的疼痛讓她更爲(wèi)痛苦。一整夜輾轉(zhuǎn)反側(cè),天矇矇亮,她纔在止疼片的作用下睡了一小覺。蜷縮在睡袋裡的身體成了一團(tuán),還是冷的厲害。
“郗桑、郗桑?!毖糯菩阉?
屹湘睜眼。
雅代告訴她,救援人員送來一批物資,而且可以帶走幾個人,“郗桑,回到仙臺市中心,你再想辦法回東京。在這裡拖的久了,我們擔(dān)心你的傷勢?!?
松子太太不說話,眼神溫暖的看著她。
屹湘躊躇片刻,明白這是勢在必行的。她可以留下來,但是留下來必然要消耗僅有的本來就不多的救援物資。她終有一天要離開,而雅代她們,是要花長久的時間應(yīng)對這天災(zāi)造成的後果。
“你呢?”她問雅代。
雅代扶著松子太太的肩膀,微笑著說:“我和松子在一起。不要擔(dān)心我們。”
屹湘從睡袋裡鑽出來。她把自己的東西留給雅代和松子。想了想,趁松子不在,她把錢包裡所有的現(xiàn)金都抽出來,塞進(jìn)了她的睡袋裡——回頭看到雅代,她臉上頓時熱了。
可恥的,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安慰可能失去很多至親的松子老太太。
雅代理解的點頭。
上車之前屹湘與她們久久擁抱。
她說我還會回來看你們的。
她坐在車子最後面的一個位置,看著那兩個瘦小的身影慢慢遠(yuǎn)去……是的她一定會再回來的。
一路上顛簸,車子時不時的遇到阻礙。路邊的加油站排滿了加油的車子。在等待加油的時候,屹湘下了車。
擡頭看著路邊的指示牌,標(biāo)明往東京方向去是多少公里。身後有人在用漢語爭論這樣去東京究竟要花多久的時間,她急忙回頭。就在她乘坐的救援車前面,一輛斯巴魯森林人上下來兩男一女三個學(xué)生樣子的人。
屹湘果斷的走向了他們。
她已經(jīng)知道仙臺空港暫時封閉,新幹線也已經(jīng)停運,此時要立即趕回東京,只有乘車一個選擇。
也許是屹湘的模樣夠引人注意,也許是她的態(tài)度足夠誠懇,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她的護(hù)照證明了她的身份是如假包換的中國人,他們帶上了她。
這一路的行走遠(yuǎn)比想象中的要艱難的多。
他們將屹湘送到她下榻的酒店的時候,已經(jīng)是13日的午夜時分。
她在與他們告別的時候,告訴這幾位要去使館求助的年輕人:去找一位名叫阮堯的一等秘書。告訴他是郗屹湘要你們?nèi)フ宜?。請他?wèi)你們儘快回國提供一點兒力所能及的方便。
他們開開心心的走了。似乎也並不在意這個“阮堯”和“方便”。
多麼樂觀的人……
屹湘裹了裹身上髒兮兮的外套。
背上一陣酥麻感,她回了下身。
他定定的站在那裡。分明是望著她的方向,目光卻好像穿透了她的身體,去了另外的地方……她也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她。
她穿過旋轉(zhuǎn)門走進(jìn)大堂。
腳下若步步生蓮花那般從容鎮(zhèn)定。其實長時間的乘坐車子,她的膝蓋已經(jīng)扭曲變形一般的痠痛;還有……幸虧她戴著頭盔——這樣的她,就算狼狽一些,總不至於看上去不堪入目。
他沒有動。而她,一步一步地接近他。
他忽然拿出了手機。她甚至沒有聽到什麼聲響——是了,她全副身心都在控制自己的步子,怎麼會聽到聲響。
“喂……是的,我現(xiàn)在就要去機場……到了再說……”他經(jīng)過了她身邊。
再次的,經(jīng)過了她身邊……真的過去了嗎?
她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喂!”是他的聲音。
她轉(zhuǎn)身。
不,不是叫她。
“你的東西掉了?!彼氖謾C還貼在耳邊,手裡拿著一條黑色絲巾,遞給一位年輕的女子。
“董先生,車子來了。”李晉從外面進(jìn)來,車子已經(jīng)等了一會兒,後面的車在催促。
董亞寧擺手示意知道了。對那年輕女子一笑,疾步離開。
“Vanessa!”
屹湘急忙回頭。是Vincent。她牽了下嘴角。Vincent扔下手裡的包,快步過來,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你這個笨蛋,終於活著回來了!”他將屹湘抱著左晃右晃。
屹湘覺得自己腦袋裡有什麼東西就要被晃出來了……頭疼。胸口也疼。
疼的劇烈。如此劇烈的疼痛,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了。
她傻傻的笑著。
好。疼的好。
他做到了。
她也做到了。
“Vincent,我決定了,不能老死在紐約……我要去北京?!?
……
董亞寧上了車。
那對男女擁抱在一起的親暱樣子,清晰的印在了他的眼底……
李晉小聲的提醒他該吃藥了。
他抓過藥片。
卻沒有吃,一把藥都扔進(jìn)水杯裡。
白色的藥片把一杯水弄的渾濁不堪。
他大口的喝著這渾濁的水。
苦的。
最後一次。
這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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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讀友:
已經(jīng)是中秋節(jié)了~~祝大家節(jié)日快樂、閤家團(tuán)圓。諸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