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墜落了。
那壯麗絕倫的過程哪怕是在地表都清晰可見。
在太虛靈樞的晨昏線附近,人們完整地目睹了那如新星般的純白母藤在太空中綻放的一瞬——天空中彷彿出現了第四輪月亮,其亮度僅次於太陽,繁花在晝夜交替的一刻綻放,在其盛開最巔峰的幾秒鐘裡,人們甚至能看得清它的花瓣與枝葉結構。
但那綻放轉瞬即逝,留守地表的人們還沒來得及理解這一幕,高懸在黃昏中的純白新星便無聲無息地瓦解成了漫天晶屑,紛紛揚揚的晶體物質在太空中形成了一片反射著陽光的、幾乎能覆蓋半個大洲的“霧靄”,其中絕大部分在逸散的過程中就蒸發般憑空消失在宇宙中,而一些較大的晶體則留在了這個世界。
這些失去動力的晶體殘骸向著太虛靈樞的方向墜落,但基本上全都被早就嚴陣以待的行星防衛部隊當場攔截,極少數漏過防禦網的碎塊在大氣層中燃燒成一道道明亮的火焰,在由西向東墜落的過程中點亮了夜幕,並在落地之前便徹底燒盡。
……
千峰靈山,鎮魔塔最深處。
這一天的地脈涌流顯得格外活躍。
大大小小散發著微光的“脈流”從地下深處奔流而出,在遍佈著鎮魔石柱的地窟中無聲流淌,石窟周圍的巖漿中泛著地脈浸染的奇異光澤,隨涌流變化而緩慢起伏著。
正把自己盤成一大坨蛇球、趴在其中一根鎮魔石柱下面鼾聲如雷的蛇姬從一個吃了毒蘑菇導致鱗片變成焦黑色的噩夢中驚醒過來,然後聽到耳邊正響起嘩啦嘩啦的動靜,她驚訝地擡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看到那駭人的“噩兆遊星”正漂浮在半空,不斷地到處翻滾衝撞著。
固定鎖鏈用的鎮魔石柱正發出低沉的嗡鳴,隨著噩兆遊星的活動而不時亮起密密麻麻的符文,看著都嚇人。
“你……你發什麼神經!”蛇姬頓時色厲內荏地大叫起來,“你不睡覺老孃還睡覺呢!”
噩兆遊星猛地轉過了身子,那雙空洞的漆黑眼洞中彷彿映著無盡恐怖與災禍,讓虛張聲勢的大蛇瞬間就把身子縮成了較小的一坨。
但僅僅過了一瞬,那石球就把注意力從眼前這條根本夠不上威脅的廢物蛇妖身上轉移開來,它繼續在半空翻滾著,不斷念唸叨叨:“不對啊,這不對啊……怎麼就無事發生,怎麼能無事發生呢……大災禍已經籠罩了這顆星球,明明就該到了的……這是我這麼多年感覺最穩的一次,怎麼會,怎麼能……怎麼敢的!!!”
石球忽然莫名地憤怒起來,一邊不斷念叨著“怎麼敢,怎麼會”,一邊開始瘋狂地左右衝撞著四周的封禁,中間又夾雜著“只有噩兆女神
纔有資格改寫”、“我衰弱了,我被拋棄了”之類旁人聽不懂的自言自語,看上去近乎狂躁。
下一瞬,周圍林立的鎮魔石柱和數不清的鎖鏈便立刻有了反應,只聽得“嗡”一聲金鳴,所有鎮魔石柱頓時金光四溢,密密麻麻的符文瞬間全部點亮,每一道鎖鏈都被靈力灌注並瀰漫起細密的電芒,而後伴隨著無數雷鳴閃電從石柱間迸射而出,所有鐵鏈猛然鎖緊,金石摩擦的刺耳聲響中,噩兆遊星瞬間便被死死地捆在半空!
緊接著,周圍的地脈涌流也立刻受到了地窟中諸多陣法的牽引,一道道光流沿著石柱與鎖鏈一齊涌了過來,眨眼間將那石球淹沒!
地脈涌流在洞窟中呼嘯奔涌,真靈雷霆在平臺各處四散迸射,盤在一根柱子旁邊的蛇姬躲閃不及,當場就被雷劈了起碼六七下,頓時整個身子都痙攣起來,一邊瘋狂原地蠕動著一邊扯著嗓子開始嚎:“臥槽你們TM的要劈倒是劈它啊!老孃安安生生在這兒盤著招誰惹誰……啊啊啊!元鶴!元鶴!!老孃不玩了!放老孃出去啊啊臥槽啊———”
平臺中心的噩兆遊星也在鎖鏈束縛中劇烈震顫起來,一邊發出駭人的噪音一邊拼命想要躲閃那些朝自己涌過來的地脈光流,卻還是無法避免地被其團團包裹,它下意識大喊了一聲,結果剛一張嘴就被灌了一坨大的(地脈涌流),頓時整個球更是跟瘋了一樣在半空拼命翻滾掙扎著。
它一掙扎,周圍的鎮魔石柱就更加反應激烈,然後就是更多的雷霆開始無差別轟炸整個地窟,蛇姬被雷劈得鬼哭狼嚎:“元鶴你大爺的啊……臥槽你們TM的不要給那個球喂shi了啊……臥槽啊——”
結果她這一喊,好不容易把嘴閉上的噩兆遊星頓時又沒憋住,狂怒中破口大罵:“你個長蟲別說的這麼惡……啊——”
然後又被灌了一口大的。
這時候蛇姬終於把自己解開,但還沒來得及往外爬就又被一個仙雷劈在身體上,全身痙攣的她只能豎起唯一還能動彈的尾巴,朝著洞窟上方拼盡全力一指——
“我恨你們這幫缺德冒煙的……給球喂sh i,還用雷劈保護動物……”
“我說了你別這麼惡……”
噼啪——
“臥槽我焦了啊!”
……
鎮魔塔上層,幾名負責監控高塔各處靈脈流動的內門弟子正守在大陣節點,其中一人忽然側了側頭,面露疑惑:“……下邊是何動靜?”
另一名弟子左右看看:“我沒聽到啊……”
兩人正說著,又有第三人捧著一面玉牌端詳,忽然一拍大腿:“哎呀,二位師弟,快看看這靈脈流淌之象,這損益相合,增減相映,竟隱隱有了大道圓融、共軛循環之意,妙啊,你我兄弟在這裡護陣十載,從未見過此番景象一一爲兄在當前境界停滯多年,看到這共軛循環之景,竟隱隱有所明悟,感覺近年內突破有望啊……”
兩個師弟一聽,頓時抱拳拱手:“哎呀,恭喜師兄,恭喜師兄,竟能從靈脈流動中窺見這般奧妙。”
“可喜可賀,師兄突破之後可要請……”
房間中突然安靜下來,仨人面面相覷,然後猛地反應過來,同時衝向附近的一座玉臺——
“不對!”
……
闕雲宮大殿前,留守宗門的元鶴真人仰著頭,望著天空那一抹純白殘輝墜入遠方夜色,在羣星中逐漸消散,良久才發出一聲輕嘆。
“這一樁禍事總算是平安度過了,”元鶴真人搖了搖頭,看著漂浮在身旁的古樸小鏡,鏡子中映出的是“太阿號”上的景象,元靈真人正站在畫面中,“二師兄,天上情況怎樣?”
“正抓緊收攏那些四散的水晶碎塊,”元靈真人笑著說道,“雖然按交界地那邊的經驗,天使墜落之後的遺留物一般不會再有危險,但畢竟還有隱修會那樣一羣邪道之人在盯著這些這種殘骸,可不能讓‘天使觸媒’落到他們手裡。”
“於先生那裡呢?”元鶴真人又問道,在說出“於先生”三個字的時候,他臉上表情都不自覺地嚴肅了幾分。
一個能連著摧毀兩個晦暗天使的存在……那已經很難再用一般的“高人”來形容了,這一刻,就連一貫不怎麼參與宗門治理,只在山中潛心鑽研道法的元鶴真人也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那位交界地特勤局局長平日裡的心理狀態。
“異度旅社號剛傳來消息,他說他需要休息一會,”元靈真人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有點微妙,“說是跟天使打一架有點累……”
元鶴:“……”
倆老頭一時間都覺得這話有些不似人言,但一下子又都想不到具體的吐槽點,就隔著靈犀鏡在那面面相覷了一會,然後異口同聲地呼了口氣。
那是放鬆下來的輕嘆。
“至此,‘天使墜落’已經發生了兩次,”元靈真人帶著一絲感慨,“這至少證明了,晦暗天使是確有‘死亡’一說的,而且這個過程可以再現,懸在衆生頭頂的無解天災,從此便少了一件。接下來我會把消息發往交界地——說真的,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位‘局長’這次是何反應。”
元鶴真人想了想,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笑意:“多半也沒什麼表情變化。”
……
坐在辦公桌後的百里晴忽然微微皺眉,然後擡手揉了揉鼻子。
在她面前的半空中,一雙淡漠的雙眼短暫浮現,清冷的聲音傳入腦海:“怎麼了,姐姐?”
“……沒什麼,鼻子有點癢。”百里晴隨口說道。
“那你這可能是一個噴嚏,但因爲距離太遠所以信號衰減掉了。”
百里晴停下動作,擡頭看著半空中漂浮的那雙眼睛:“你在說什麼怪話?”
那雙眼睛往旁邊飄了飄。
百里晴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片刻遲疑之後忽然開口:“是我的錯覺嗎?你好像恢復了一些以前的……”
那雙眼睛卻沒有迴應,而是在她的視野中飛快消散。
下一秒,辦公室的門被人一把推開,臉上泛著光的宋成風風火火地出現在了百里晴面前。
推門的一瞬間,宋成就感覺到了一股殺氣——局長神色如常地坐在辦公桌後,那平靜的目光卻像是冒著寒光一般釘在自己臉上,讓他瞬間冒了一層的冷汗。
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打斷了局長在做的事情?這時候原路徑返回能保住自己這周假期嗎?
宋成腦袋裡嗡嗡隆隆的,但他的胡思亂想很快便被對面傳來的聲音打斷:“什麼事?”
宋成趕緊嚥了口口水,一邊控制好呼吸一邊調整好表情:“天使墜落,局長——剛剛收到飛羽星域傳來消息,衍星體除名了。”
殺氣陡然消失了。
辦公桌後的百里晴霍然起身。
一瞬間,這位平時很少有表情變化的局長臉色便變了數次,宋成甚至感覺對方的眼角都抖了一下,他下意識有點緊張地看著對面的局長女士,猶豫著這時候是不是該再補充點啥:“局長,梧桐路那邊……”
百里晴卻只是輕輕吸了口氣,然後對宋成擺了擺手。
“梧桐路那邊我自有安排,此外還有件事一一去告訴行政部,把這張該死的桌子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