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宸璟怎麼也沒想到。最不想看見的人居然會出現(xiàn)在皇宮之中。
“這是北海對岸出產(chǎn)的畫墨。色澤豔麗飽滿。最適合畫旖旎美人圖;這是青巖湖特產(chǎn)的龍涎香茗。一年就只這麼兩三塊茶餅。珍貴得很。連採茶的茶農(nóng)自己都不捨得喝;還有這個。殿下一定會喜歡。這是用漠南羊骨精心打磨製成的骨笛。音色圓潤。出自漠南馬幫制笛名師之手。無論外形還是質(zhì)地均乃上乘珍品……”
一大早被太子?xùn)|宮的太監(jiān)吵醒。說是找到一批南北各地奇珍異貨請諸皇子去欣賞把玩。易宸璟萬般無奈下來到太子?xùn)|宮。結(jié)果還未進(jìn)門便聽見熟悉的聲音自房內(nèi)傳來。立時換上一副鐵青臉色。
“姓寧的。怎麼哪裡都有你。”
與太子面對面彎腰介紹著桌上成堆雜物的男子擡起頭。一張率直笑臉燦爛溫潤:“果然皇子將軍也來了。寧某可是等了好久啊。”
鬱悶地?fù)沃~頭輕揉額角。易宸璟暗暗罵自己糊塗。早該猜到太子特地叮囑請白綺歌同行絕對沒好事。要不是礙著面子不便拒絕。他說什麼都不會帶著白綺歌跑到東宮看這些破爛東西和破爛人。
“咦。怎麼不見白姑娘。不是應(yīng)該一起來的嗎。”看見易宸璟獨自一人出現(xiàn)。寧惜醉有些失望。碧綠如玉的眼眸裡光芒一下黯淡許多。自言自語似的嘟嘟囔囔。“難得找來兩罈陳年佳釀。還想著和白姑娘、太子殿下暢飲一番呢。白姑娘不在如何是好……”
又是酒。
提起酒易宸璟就有氣。尤其是寧惜醉與酒聯(lián)繫在一起時。真恨不得砸爛酒罈把這隻綠眼珠狐貍一腳踢飛。。世上就這兩個禍害能從他身邊搶走白綺歌。勾搭著他嗜酒的妻子拋下他與別人歡談暢飲。其實這事怪不得別人。易宸璟自己也心知肚明。他酒量太差不能陪白綺歌喝個痛快。論甜言蜜語哄騙女人又比不過寧惜醉。白綺歌和寧惜醉一見如故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不甘心罷了。
一心沉浸在玩樂中的太子並沒注意到易宸璟黑臭臉色。聽寧惜醉提起白綺歌也是一臉期盼:“是啊。七弟。怎麼不見皇子妃同來。我都好久沒見過她了。”
不待易宸璟回答。一襲月白色身影堵住門口。語氣裡滿是柔和笑意:“太子殿下早說寧公子在的話。綺歌定是要第一個跑來的。”忽略易宸璟醋意盎然的眼神。白綺歌大大方方走到寧惜醉面前。微仰著頭笑道:“這次寧公子帶了什麼好酒。”
“十九年的雪纓山老窖。從義父那裡偷來的。”
“封老前輩可好。”
“精神著呢。昨晚還把我好一通罵。就因爲(wèi)我不小心打破一隻鎏金白玉碗。嘖。白姑娘有所不知。其實那碗是假的。玉上有很多細(xì)小瑕疵。鎏金就是爲(wèi)了擋住那些地方。本根不值幾個錢。”
“不愧是寧公子。經(jīng)商有道。什麼東西都能變成寶貝。”
無視旁人的交談令易宸璟分外沉鬱。冷哼一聲拉住白綺歌拽到自己身邊:“奸商就是奸商。何必說的這麼委婉。我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沒幾樣是真的。大皇兄要小心纔是。別被騙子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太子尷尬地站在桌前。觸及骨笛的手不知是該繼續(xù)拿起還是該放下。滿面糾結(jié)。
白綺歌早就習(xí)慣了易宸璟對寧惜醉的橫眉冷眼。知道他這時候只是小孩兒心性並無惡意。不輕不重踩了易宸璟一腳笑笑了之。反正寧惜醉也不介意。然而這次情況似乎有些不同。易宸璟表面看去與往常無異。諷刺寧惜醉、黏著白綺歌。但無人注意時看向碧目公子的眼神裡多了些味道。冰冷的。絕非善意。
“沒記錯的話我?guī)Ь_歌入宮後就沒寧老闆什麼事了。還留在帝都做什麼。”隨手丟掉一堆雜物裡撿來的怪東西。易宸璟語氣滿是質(zhì)疑。
“帝都生意多。難得來一趟怎麼也要做幾筆大買賣才能離開。”寧惜醉面色自然。“再說還沒和白姑娘好好喝上一局。寧某怎能不辭而別。下次再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薄削脣邊一絲流水淺笑:“也許根本就沒有下次。”
話音甫落。易宸璟身子一顫。側(cè)過頭斜著眉梢瞟了身後白綺歌一眼。揉揉肋下不再言語。
儘管太子風(fēng)評不算太好。礙於面子。皇子們還是得來捧捧場。然而陸陸續(xù)續(xù)登門的皇子中唯獨不見易宸暄身影。太子頗爲(wèi)沮喪:“衆(zhòng)兄弟中就只有老五能和我聊些風(fēng)雅之事。偏偏他今日不來。真是掃興。”
“大皇兄沒聽說嗎。五皇兄妾室有孕賜了正妃位。這會兒大概在遙闔殿如膠似漆呢。不過父皇一直沒有封王詔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有皇子陰陽怪氣回道。
封王大事遙皇怎會忘記。這麼說分明是在暗示易宸暄的特別待遇以及可能並非空穴來風(fēng)的傳言。看來這些皇子對太子之位廢立一事也都相當(dāng)關(guān)注。白綺歌悄悄盯住太子。只知道玩耍享樂的一國皇儲似乎毫不在意別人說些什麼。低著頭只顧擺弄寧惜醉帶來的奇巧物事。說起話來也是漫不經(jīng)心。 WWW?ttκǎ n?C○
“封不封都無所謂啊。我倒是希望父皇能換個人當(dāng)太子呢。天天看著那些奏摺會悶死。哪有遊山玩水來得愉快。五弟從小就聰明。幫父皇打理內(nèi)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有七弟也是精於正事的人。要是父皇不生氣的話。乾脆把我換掉換他們好了。”
這番言論簡直大逆不道且令人匪夷所思。多少人想要爭奪的太子之位偏有人當(dāng)做燙手山芋。如此“大度”只怕不會招來淡漠名利的稱讚。反而會被其他爭位無望的皇子嫉恨。白綺歌與太子有過幾次接觸。她相信那雙澄明乾淨(jìng)的眼眸之後真的沒有藏污納垢。可世人呢。其他皇子呢。有誰會如她一般相信當(dāng)今太子竟然根本不想當(dāng)皇帝。
同情地看了眼神情認(rèn)真的太子。白綺歌貼到易宸璟耳邊低道:“我先回去準(zhǔn)備一下。等下你務(wù)必帶寧公子一起回斂塵軒。不許胡鬧。”
易宸璟不情不願地應(yīng)了一聲。看寧惜醉依舊沒有好臉色。白綺歌離開後便不再理會興致勃勃向衆(zhòng)皇子介紹買賣的奸商。只等著人散後遵家妻吩咐把這位不受歡迎的客人拎回斂塵軒。
寧惜醉帶著許多奇貨自然不是走來的。東宮門外運貨用的破舊馬車靜靜停著。走過路過的宮女太監(jiān)都要好奇地看上一看。捂著嘴互相低語。
大遙宮殿富麗堂皇。人人皆是黑頭髮黃皮膚。無論是破舊馬車還是碧目雪膚的寧惜醉都顯得格格不入。
馬車外的竊竊私語在車內(nèi)聽得十分清楚。衣著樸素青衫的男子微微皺眉。似是不耐於接連不斷的吵雜之聲。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從殿內(nèi)出來。索性趁著沒人的間歇掀開車簾跳到外面。一轉(zhuǎn)眼頎長身影就消失在宮牆盡頭拐角處。
這時還是清早。天雖亮了但一夜寒氣未散。斂塵軒角落的柴房前。體態(tài)豐腴的女子彎腰開著房門。許是因爲(wèi)太冷導(dǎo)致手指凍僵。接連試了幾次方纔打開鐵鎖。門一開。柴房的陰冷潮溼登時被朝陽光芒照得無處遁形。
“嬈兒。嬈兒。姐帶了你最愛吃的葫蘆糕。看。跟小時候娘給我們做的一模一樣。”蹲下身輕輕撤去破舊骯髒的棉被。看見那雙無神的眼睛時。素鄢還是維持不了硬撐的笑容。扭過頭幾聲嗚咽。
素嬈瘋了。她唯一的親人被左丞相糟蹋受孕。然後瘋掉了。
當(dāng)素鄢歷盡千辛萬苦返回宮中聽到這個消息時一度哭得昏過去。易宸璟費了好大的勁兒託人把素嬈從禁房救回。雖然盛怒之下考慮到素鄢沒有要了素嬈的命。卻也不許這個先後幾次陷害白綺歌的女人再有好日子過。把人鎖在柴房已有月餘。素鄢自然舍不下這個妹妹。揹著易宸璟早一趟、晚一趟給素嬈送吃送喝。可素嬈像尊木雕似的毫無生氣。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眼見迴天無力了。
一點點碾碎葫蘆糕給素嬈喂下。素鄢又抱著妹妹給她暖手暖腳。說了些兒時快樂的回憶。想著白綺歌和易宸璟去太子?xùn)|宮也快回來了。不得不放開手掖好破爛被子。依依不捨地踏出柴房重又鎖好門。
“找了你許久。”剛要回身。冷不防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素鄢猛地回過身。眼前面無表情的面龐背對陽光看得清清楚楚。
“蘇公子。你、你怎麼在這裡。”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素鄢聲音發(fā)顫。“這裡侍衛(wèi)衆(zhòng)多。莫要讓人發(fā)現(xiàn)了纔好。都是些厲害的人……”
蘇不棄垂下眉睫。目光落在素鄢微微泛紅的臉頰上。語氣仍是那般清淡:“想見見你罷了。那時你身上不少處瘀傷。這幾日我從義父那裡弄了些藥。正好又要到宮裡辦些事情。順路過來看看。”
如果南轅北轍從太子?xùn)|宮跑到斂塵軒算順路的話。
擡起手指想要拂去瓷白麪頰上一縷垂髮。未及臉側(cè)。似乎想起什麼。蘇不棄止住動作:“裡面有誰麼。看你像是剛剛哭過。”
“是我妹妹。”嘆了口氣抱緊雙臂。素鄢笑得有些牽強(qiáng)。“和敬妃娘娘一樣的病。怕是再好不了了。也不知道殿下能不能看在過去情分上給她一條活路。從小到大都是嬈兒她護(hù)著我。這回要換作我來護(hù)著她了。”
“如果她被驅(qū)逐出宮。你也會跟她一起離開這裡麼。”
素鄢愣住。
她還沒想過假如素嬈真的要離開皇宮自己該何去何從。
和唯一的親人一起離開麼。放下易宸璟。放下敬妃。放下名不副實的妾室身份。放下生活了三年多的唯一歸宿。抑或是留在這片富貴之地任由妹妹自生自滅。
“嬈兒和我從小就在一起……她不會煮飯。也不會縫補(bǔ)衣裳……我若不陪著她……”一念思及姐妹相依爲(wèi)命的日日夜夜。強(qiáng)忍的淚水竟再止不住。當(dāng)著既不熟悉也不陌生的男人面滴落如雨。
如此。令人憐惜的容顏、清淚。以及她的純淨(jìng)善良。
下頜一抹柔軟溫?zé)帷J侵讣廨p託。微微擡高面頰。碧色澄淨(jìng)的眼眸近在咫尺。隨著色淡如水的脣。漸近。</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