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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轉眼便是大雪漫天,年節時候。

福宜過了十一月身子就一直不好,眼見著一天天瘦了下去,帶著他的乳母、保姆人數不停的增多,直到不能再多,胤禛才只得罷手。

可小福宜還是吃不好,睡不安穩,到十二月裡又多了哮喘一癥,急得胤禛恨不能自己天天帶著他。

“小阿哥,別鬧了,喝口藥,乖……”凝雪抱著福宜,春妮端著藥碗,小心伺候著喂藥。

“這怎麼又哭上啦?!”愛蘭珠一挑厚簾子進來,自己順手解開斗篷的絲絛,一把扔給身後的白哥。

我坐在東次間窗下的炕上,煩心地撐著額頭,答道,“不肯吃藥,我這都頭疼了。”

愛蘭珠上前一把抱了福宜過來,接過藥碗來,自己喝了一口,死死堵住福宜的小嘴,一口把藥送了進去。接著,又是一口。三兩下的功夫,一碗藥便喂完了。

我看著愛蘭珠喂藥的那摸樣,臉上一燙,忙拿手捂了,假意道,“你倒是在行!”

愛蘭珠不以爲意,抱著福宜輕拍著背,抽出絲絹子心疼地抹著他的眼淚,“我雖是沒有生養過,可貝勒爺的兩個孩子都是我帶大的。這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

我怨道,“這孩子不知怎麼了,過了半歲便不好帶了,難道竟是跟我一樣怕冷不成?”

愛蘭珠嗔罵道,“還是當額孃的呢?這個都不知道。這孩子呀,過了半歲便是多事之秋,再說我們福宜自打懷胎就是不受待見的主,又是生生早了三個月落草,能是眼下的光景就不錯了!熬著吧,過了週歲就好了!”

我煩惱地撫著額頭,“大夫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個了,前幾日還讓王爺跩出去一個。”

愛蘭珠環顧四周,問道,“哎,老四呢?今兒怎麼沒在?”

我指了指東頭,答道,“在東邊小樓底層盤賬呢,莊子上的莊頭這兩日都來交賬了。”

愛蘭珠似是鬆了口氣,向衆僕婦甩甩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們妯娌間說說私房話。”

“是。”除了凝雪、春妮、白哥,衆人盡皆退去。

愛蘭珠微掃了白哥一眼,白哥忙會意,挑開門簾子,打外頭粗使丫頭手裡抱過一個大錦盒來。

愛蘭珠指了指錦盒道,“這個是老十四打西北送來的,我也不知道是何物。”

我問道,“有信嗎?”

愛蘭珠搖了搖頭,“沒有,大約在盒子裡吧。”

我又問,“十四爺這會不知是到了何處?”

“該是回了西寧了吧。”愛蘭珠思忖片刻說。

我從愛蘭珠手裡接過福宜來,抱在懷裡哄著,示意凝雪過去打開錦盒來看,“解開看看是什麼?”

“是。”凝雪一福,上前取過剪刀,剪斷了捆得結結實實的紅綢緞帶,將那盒蓋就勢一掀。

一柄紫檀琵琶刺目而現,紫檀的面板,象牙的琴頭,這是一柄極品之物。

“呀,福晉,這弦子是斷的。”凝雪驚呼道。

我站起身來走過去,春妮忙過來接了福宜。

“是扯斷的。”我輕撫著那面板上一把根根皆斷的絲絃。

愛蘭珠倒抽一口冷氣,“這老十四,要幹什麼?”

我悽楚一笑,嚥下一口苦澀,“古有管寧割席分坐,今有大將軍王斷絃絕情!”

愛蘭珠一跺腳,“定是老九多嘴!”

我擡眸慘然笑道,“早早晚晚不都要知道嗎?我還要謝謝九爺纔是。”說著,又撫了撫那斷絃,“可惜了這麼一件好東西。”

“唉,十四就是倔,放不下又有何用?貝勒爺不也放下了?我不也放下了?又何必抱著過往死死不放手?!”愛蘭珠有些哽咽,“抱著回憶又能怎樣,只能徒增感傷罷了,想著過往的那些個好時光,不也只能輕輕嘆口氣嘛?”

“愛蘭珠,”我緊緊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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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蘭珠反握住我,“不知怎麼的,我現下竟也常常想到四十八年那會的事兒。”

我緘默不語,只是牢牢地按著她的手。

“映荷,你別往心裡去,這做女人啊,還是得要先想著自己個兒。”愛蘭珠指指那斷絃的琵琶。

我合上雙目仰頭深吸了口氣,才緩緩向她道,“他恨我,我明白,我不怨他。只可惜他不明白,年映荷不曾負他,負他的是我。”

愛蘭珠狐疑地凝視著我,半晌無話,忽然又充滿憂慮地輕嘆道,“你現下這樣雖是好,可早早晚晚的,到了那一日,跟著老四,唉,終是……”

“王爺吉祥。”簾子外頭僕婦們的請安聲打斷了愛蘭珠的話,她忙一扯袖子抹掉眼角的淚,堆砌起滿臉的笑意。

“喲,老八家的在啊?”胤禛揹著手,從丫頭挑開的簾子外進來。

福宜本是春妮抱著,見他進來撒歡似的咯咯笑了起來,直笑得唾液都打嘴上掛下。

愛蘭珠笑道,“這孩子見了阿瑪,怎麼笑得跟開了花似的?”

他到銅盆裡淨了手,纔過去抱過福宜來,緊緊摟在懷裡,道,“是阿瑪的兒子嘛,見了阿瑪自然是要笑的。”

一邊的白哥早已蓋起了錦盒來,擱到次間的角落裡,又拿腳尖一頂,把盒子深深踢進立櫃下面。

乳母笑著打外頭進來,深一福道,“小阿哥該歇中覺了。”

我忙笑著去抱過福宜來,乳母又一福才萬分小心地接了,摟在懷裡,保姆早備好了小錦被,上來裹了才方向外頭去。

愛蘭珠仍是笑著道,“我就是過來看看福宜,這看也看過了,抱也抱過了,我這就回去了。”

“再坐坐吧。”我指了指丫頭已經奉上來的茶。

愛蘭珠瞟了眼我倆,掩嘴笑道,“我呀,有眼力勁。”說著向胤禛一福,招呼了次間裡的白哥,快步出了屋子。

愛蘭珠纔出了屋,他便過來攬了我入懷,我笑問道,“賬都交完了?”

“都打發了。”他笑著拉我挨著他坐到炕上,“我知道他們都回來了,你不自在,可到了年節,總不好再讓他們住在園子裡頭。”

我心中有些惆悵,因到了年下,府裡的其他女眷和阿哥前幾日都從圓明園回了王府,說不在意是假的,可即便在意,又能怎樣。

“我已經吩咐過了,沒我的話不許他們進花園子來,你放心我就在這,哪也不去。”他信誓旦旦說道。

我悽婉地搖搖頭,把自己深深埋進他的懷裡,“有您在,我不委屈。”

“砰……磅……”一聲巨響倏然而起。

冷不丁的,我倆都嚇了一跳,他只一刻便鎮定下來,輕拍著我的背問道,“嚇著了吧?”

“嗯。”我驚魂未定,點了點頭。

“來人。”他高聲叫道。

外頭伺候著的丫頭忙進來回話,他蹙眉微怒,“外邊幹嘛呢?什麼響動?”

“回王爺的話,是三位阿哥在園子裡邊放鞭炮玩呢,方纔三阿哥放了個大的。”丫頭戰戰兢兢回道。

他一甩袍子起身,面帶怒氣轉頭出了屋子,我連忙跟了出去,只見與云溪堂隔水的假山下,弘時、弘曆、弘晝三人正玩得盡興。

“我說過,沒我的話,不許你們到園子裡來,可都記得?”他隔著池塘冷冷斥責道。

對過的三人忙停下手裡的遊戲行禮,三張俊逸的笑臉瞬間凝結。

“回阿瑪,西府裡地方不夠開闊,要放這個,只有上園子來。”弘曆回道。

“誰起得頭?”他大喝一聲。

弘晝忙不迭指了指最大的弘時,“我們都說沒地兒放就算了,是三哥說的,歷年都到園子裡放,今年也可來。”

我掩嘴一笑,到底是孩子,平日裡弘曆、弘晝都與弘時不甚親睦的,今日爲了一盡玩興,卻也都跟著來了。這會子出了事,又都推到弘時身上。

我偷偷從身後拉了拉他的衣襬,湊到他耳邊說道,“算了,不過就是孩子們貪玩罷了。”

才說著,西邊屋子裡的乳母和保姆便哭嚎著搶將出來,口中嚷道,“王爺,王爺,小阿哥不好,不好了!”

他一臉鐵青轉過身去,怒喝道,“閉嘴,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我雙膝一軟,一個趔趄,卻是被他牢牢攬住。也顧不得對岸的那三個孩子了,兩人急急忙忙便往福宜的屋裡去。

屋裡愁雲慘霧,僕婦們跪了一地,乳母抱著福宜一陣哀嚎。卻見福宜沒有半分迴應,小手緊緊握拳,渾身抽搐不停。

胤禛一個箭步上去奪了孩子過來,擡腿對著乳母便是一個窩心腳,“廢物!還不快去找大夫。”

那乳母皺眉扶著心口掙扎著從地上起來,一路滾也似的搶了出去。纔到門前,便見嬤嬤早已帶了大夫進來。

“福宜,福宜,睜眼看看阿瑪,來,乖。”他輕聲喚著,可孩子卻抽搐地越加厲害。

大夫忙跪了上來細看,胤禛臉色青紫,冷冽如冰,說道,“小阿哥若是過不去這個關口,我便砸了你的飯碗子。”

大夫渾身顫抖不止,驚恐萬狀,伏在地上磕了個頭道,“小阿哥先天已是不足,前次又添了哮咳之癥,乍經恫嚇,現下又寒天凍地,恐是不好。”

聽了他的話,我心裡的自責越盛,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他若過不去這個關口,你便也過不去了。”胤禛冷若冰霜地抱著福宜說道。

“奴才盡心而爲。”

可能是人已經無助到了極致,我忽然想起了樂二爺,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倏然站起,叫道,“凝雪,你速去八貝勒府上找八福晉,去請樂二爺來,要快!”

凝雪聽後二話不說便衝了出去。

“樂二爺?”胤禛詫異問道。

“這人是個神醫,給我瞧過病。”我解釋道。

“也好。”他諾諾道,看了看懷裡已經止住抽搐的福宜,輕輕放下。

凝雪去了不過一個時辰,愛蘭珠便帶著樂二爺匆匆而來,樂二狐疑滿腹地看了眼胤禛身邊的我,凝神半晌,方纔深揖請安,卻是隻見身動,不聽口言。

“怎麼樣?”胤禛焦心如焚。

樂二雙眉深蹙,答道,“只能盡力而爲,若是能過得去這個年,便無大礙了。”

胤禛鄭重道,“若是小阿哥過了這個檻,我必重重賞你。”

“小阿哥?”樂二猝然擡頭,驚覺道。

愛蘭珠只得忙道,“這便是雍王爺,得病的是福晉的小阿哥。”

“學生給王爺、福晉請安。”樂二忙跪地請了個雙腿安。

“起來吧,”胤禛忙上前攙了起來,道,“全靠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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