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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月的午後,溼熱難耐。看著天像是就要下雨。可就這麼耗著,一早上過去了,天色卻一些些都沒有變,仍舊是那麼陰陰沉沉,雨就是不下來。身上到處黏黏的,悶得有點透不上氣。

我從來不曾在午後出來散步,但今天在屋裡實是悶得難受。遂換了衣服,由凝雪和春妮陪著,出來走走。

到了露天的環境,好似卻比屋裡好點。但也覺著好不了多少。心裡想著既出來了,倒也不妨多走一回,好歹特地換了裝扮。

園子裡靜的嚇人,蟬鳴聲愈加顯得響亮。下人們不知都哪裡去了。大約也乘著主子們午睡,自去方便。或也歇覺,或去玩耍。他們也是人,也需要休憩嘛。我是很理解的。

沿著日常散步的路線慢走。穿過一片竹林,左拐繞過幾座假山,踏上湖邊的青石板。這裡往常最是清淨,因而我喜歡此處。靜靜的湖面幾乎沒有風吹過,湖邊半人高的蒿草耷拉著腦袋,幾隻鷺鳥趴在一邊的太湖石旁,一動不動窩著頭閉著眼睛。

“福晉快看,那不是元壽阿哥和天申阿哥?!”春妮小聲驚呼。

“這兩個小把戲,不乖乖在前殿唸書。躲到這裡來幹什麼?”我一側頭,果然在湖東北角的一個草骨朵邊瞄見兩個小小的身影。

我雖不曾見過弘曆和弘晝,卻也知道,白天,他們應該在前面的樂山書院讀書,由先生教導啓蒙。放著正經書不念,偏窩到後面的園子裡來。這兩個小東西,肯定是貪玩,乘著天熱先生倦怠,偷跑出來摸魚來了。

“去看看他們在幹什麼。”我扶著凝雪的手,邁步向他們蹲踞的草堆踱過去。靠近那邊的地面是拿大塊鵝卵石鋪的,我踩的花盆底不怎麼穩當,走的膽戰心驚。

挪近些,方有些看清他倆手上的物件。似是裝蟈蟈等鳴蟲的小竹籠,又像是什麼誘捕蛐蛐之類東西的工具。兩個小傢伙全神貫注,興致正高。

“唉,如果是讀書,哪有這樣用功?!”我搖搖頭嘆息。

纔剛嘆息完。又覺得自己好笑。那麼快就進入角色,開始扮演起人家的額娘來了。復又搖搖頭,爲自己再嘆息一回。

“福晉可要過去?”凝雪見我停步不再上前,輕聲問我。

我搖搖頭,“也難爲那麼小的孩子,任他們快活一會吧!”

春妮指指後邊的一個小涼亭,“去那坐一會可好?”

“也好。”我答道。說著便轉身去搭春妮伸出的胳膊,想向著小涼亭去。

“噗通……”一個生物落水的聲音。

心下覺得大事不妙,忙忙回頭去看,草堆邊的兩個小男孩,剎那變成了一個。另一個腦袋朝水面伸探,像是意欲尋找落水的同伴,口中嚷著,“元壽哥哥,元壽哥哥……”

正在驚慌之中,聽的凝雪指著西邊匆匆離去的一個影子,問,“福晉,您看那人是誰?剛纔恰看得那個影子跩了小阿哥一腳。”

我踮腳,試圖看清在樹木水草中隱隱綽綽急躥的人的面目。然而,這要如何看清。

一秒不到,又一聲,“噗通……”這個孩子好像是自己跳下去的。

“不好!”我驚呼。這個時候還看什麼看,先救人再說。

出於本能的,我甩開凝雪和春妮的手。往孩子們落水的地方一個勁的快跑。跑著的同時,甩掉旗鞋,摘下腦袋上的首飾、絡子,快速解開身上氅衣的幾顆大釦子,往上一跳,整個人從氅衣裡褪了出來。

等衣服褪去,人也到了湖邊,剛纔還看見兩個孩子在湖面上折騰,這會就只見起泡泡了。果真急死人!

我深吸一口氣,也噗通一聲跳入湖裡。

湖水還真是頗深,出乎我的預料。只能先浮出水面,看準了氣泡在哪,才憋氣探入水中摸索。不一會,手裡就抓住了一個溫熱的小東西。我將右手穿過他的腋下,盡力把他的腦袋托出水面,好不容易纔把他帶到岸上。這個是弘曆,已經喝水喝到沒有知覺了。

先沒空去管他,他好歹是上來了。還有另一個呢!復又轉身去尋找,還好,還有氣泡,瞅準了那個氣泡的位置,我再次潛水下去,這次,找的沒有剛纔那麼容易,摸索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人。我那個著急啊,弘晝啊弘晝,你就不能自己撲騰兩下。

實在憋不住氣了,只得先浮出水面換口氣。頭剛出水面,就看見前面不遠處的氣泡。原來是水流又把他帶遠了。來不及緩緩呼吸,我再一次憋氣游去。這次總算是撩到了東西,我也顧不得是胳膊是腿了,用手拽著就往岸上拖。

老天爺真真的不幫忙,偏在這時,憋了這一上午的雨,剛好落下來。

待到岸上,纔看清,手裡拉的,是弘晝的小肩膀。

兩個孩子都已經沒有了動靜。凝雪和春妮在一邊早看傻了眼。

看著她們兩個的傻樣,我心裡有點微怒。擡頭向她倆吼道,“還愣著幹嘛?快,快去叫人啊!”

雖是用盡所有氣力,聲音卻小得可憐,好在凝雪聽到了。大聲呼喊著朝前面去了,“來人吶,快來人!快來人!……”

我滿身都在滴滴答答的流水,襪子早已經完全被湖泥漿住。我回頭去扯掉襪子,卻更發現自己連發髻上都滴瀝耷拉的掛下水來。心想,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遂打算慢慢站起來。

可人還沒有站起,已經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周圍好安靜,鼻子裡嗅到牛奶的香氣。有一雙手,溫柔的在替我擦頭髮,一下一下,輕輕的,仔細的。是媽媽。她好像又在埋怨我,洗頭以後不把頭髮抹乾,就忙不迭的睡覺。每次,她都是那麼溫柔的,爲我把頭髮一點一點吸乾。媽媽……

“咳咳……”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我被自己胸口的疼痛振醒。

睜眼,看見自己躺在竹絲塌上,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掉。外邊的雨也已停了。感覺頭下枕著一個溫熱而柔軟的東西。轉頭一看,看見了上方嬤嬤的臉。

原來我枕在她的腿上,她手裡拿著手巾,正在替我抹乾頭髮。

“嬤嬤……”我伸手去抱她,感覺到她也許可以給我一些母親般的溫暖。淚水再也忍不住,留了下來。

“好了,好了,不怕了,已經沒事了,”她摟著我,一邊左一下右一下的微搖,像在哄一個受驚的孩子,“聽凝雪說道,你剛纔不是挺英雄的嘛?!怎麼這會子狗熊起來?!”

“我哪裡狗熊啦?”我趕緊坐起來,拿袖子抹乾眼淚。

“眼淚汪汪的,怎麼不狗熊啦?!”嬤嬤抽出絲絹幫我擦乾眼淚,眼裡帶著笑意。

春妮恰好進來,見我醒了,走到書桌前,倒了一杯熱奶茶給我,“福晉可醒了,嚇死奴才們了,快飲一杯熱茶吧!適才受了涼。”

我端起奶茶大口灌了下去。

這個年映荷還真是銀子打的身子金貴的人,一點風吹草動都不得有的主。這麼兩下子居然就引得她不省人事了。身體素質太差,太差了!

“福晉何時學的本事,如此熟悉水性。看得我們都呆了。”凝雪手裡正收拾著適才被我隨手邊跑邊脫,扔了一地的衣服首飾。

可惜了那件右衽暈綠緞底繡蝴蝶氅衣,扔在地上還被雨淋,全毀了。那是我最喜歡的兩件衣服之一。

“沒什麼,就是以前胡亂學的,情急之中撲騰幾下罷了。”我只能這樣回答她們。難不成,要我跟她們說,在做餘星辰的日子裡,我是個運動強人,跳國際標準舞、下水游泳、在墊子上做瑜伽、夜裡繞著酒店跑步、在各種器械上拉伸肌肉?

年映荷的身體跟餘星辰比,簡直就是小菜鳥。餘星辰在標準泳池裡來回遊個三千米,臉不變色心不跳。小年下水救了兩個小孩,自己就先暈了。在這麼個身體裡面,真是憋屈!

正在不以爲然中,只聽門外通報,“稟福晉,元壽阿哥、天申阿哥求見。”

元壽阿哥、天申阿哥求見,說明這兩個小傢伙沒事。不錯不錯,我沒有白費力氣。

嬤嬤拿過薄被幫我蓋上下半身,方朝門口回道,“進來吧!福晉已經醒了。”

打外邊一前一後進來兩個六七歲大小的男孩。走到離竹絲塌尚有5、6步的地方便不再向前,跪地請安,“元壽、天申,給福晉請安。”

我向他們招招手,“來呀,過來一點,別跪地那麼遠。”

他們並不站起來,跪在地上,膝行向前,直至我的榻邊。

我仔細打量他倆,一個長的俊秀異常,膚色透白,眉目清朗,估摸著,這個就是將來的乾隆吧。

另一個圓嘟嘟的,圓鼻圓眼圓臉,實是可愛。這個應該是弘晝。

“起來,別跪在地上,怪髒的,”我先把靠的近的弘晝拉起來,拿手撣他的下襬。

他憨憨的對我甜笑,這樣的笑,只有孩子纔有。我也忍不住對他報以甜蜜的笑臉。

再伸手去扶稍遠處的弘曆,他卻並不起來,反而整好衣服,鄭鄭重重給我磕了一個頭,朗聲道:“元壽謝額娘再造之恩!”方纔自己站起來,走至近前,也衝我甜甜一笑,問:“額娘不給元壽撣衣服嗎?”

我笑著也替他撣撣下襬。這個孩子,那麼一點點就如此世事洞明,帝王之才啊。

他倆的頭髮也尚未全乾,卻已經被複又辮成髮辮,臉上仍舊沾著些許溼發。我拿手去輕輕撫他們的臉,吩咐道,“以後莫要在水邊玩耍,可要記住了。”

“孩兒記住了。”兩人異口同聲。

“光光記住可不行。虛心接受,屢教不改!呵呵。”我的本性就是喜歡孩子的。縱然是別人的孩子。看見他們更是喜愛,畢竟是“自家”的嘛。

我拉著弘晝的小胳膊,笑他,“你這孩子真真缺心眼,你又不會水,跳下去做什麼?”

他嘟著小圓臉,笑的跟花似得,“心裡一著急,就跟著哥哥跳下去了。”

說畢,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突然見凝雪、春妮都站去門邊,將門洞開,頃刻,門外快步走入一個高大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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