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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愛蘭珠重重捏了我的手一把,問道,“我也正是想要問你,自你病好了,人怎麼變了那麼許多?對貝勒爺和我,比以前倒是親近不少,就是對從前遇著也擡頭低頭不說一句整話的九弟,竟也是喜笑顏開的。只是……對著十四弟,這情意卻淡了不是一星半點。可若說無情吧,又不是全無。你倒是如何想的?死了這一回,可是變了心意?”

我低頭把弄自己的指甲,並不回答,年映荷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康熙早已經爲我們畫好了框子,我們一生都將是四阿哥的女人。

愛蘭珠見我不語,又問道,“你可是信不過我,不願說?”

我忙道,“當然不是。”嘆了口氣,又說,“皇上早已爲我選好了路,除非我死,否則,我就是雍親王側福晉。”

“那你是決心跟老四?”她問。

我搖搖頭,笑看她,“不過權作一家人,掛名夫妻罷了。”

她詫異的問,“他能容你?”

“嗯。”我點頭應道。

誰知,她竟斂容站起來道,“你怎麼竟是個糊塗人?他能容你一時,還能容你一世不成?你現(xiàn)下是堂堂二品大員家的姑奶奶,他自是拿你沒有奈何,若有一日,你父兄獲罪,他還能容得下你嗎?”

她站在我身前,又說道,“到頭來,那一日,若是十四弟,自是好說,他自鍾情於你,你大不了換個地方,做你的娘娘。你可曾想過,若是老四呢?你哥哥今日所作所爲,你當老四是死人嗎?到那一日,他還能容你?你可要想明白了,自己打定主意。若是當真的覺得要跟了老四,你也就靜下心來,爲他生兒育女,到那一日,夫妻情分放在眼前,他也不好拿你怎的。若是不願跟老四,那就不要再對十四弟這般不冷不熱,萬一他若是真的寒了心,你就絕了後路了!”

我擡眸看她,她竟然可以撇開兩黨之爭,如此爲我設想後景,心下里五味交成,她的這片情誼卻要叫我拿什麼去償。眸中起了股子熱氣,鼻子酸酸的。

“怎麼啦?”她見我臉色不對,連忙坐下來,關切的摁住我的手。

我只覺得自己嘴脣打顫,說不出話來,半日才勉強擠出半句,“愛蘭珠……你不恨我嗎?”

她淡淡的,平靜的說,“你也是個身不由己的人,我又何苦要恨你?要怨就怨貝勒爺時運不濟,與你又有什麼相干的?”說著,她又轉回話題,問道,“你自己心裡,有沒有想過,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我答道,“我不過是想要安安靜靜的坐待紅顏老。”

“他們兩個就都不入你的眼嗎?”愛蘭珠問道。

我轉頭茫然說道,“我想要一個能爲我,放下尊嚴,放下自我,放下固執(zhí)的人。我好渴望,渴望能夠像你一樣,擁有一個願意爲我放下身段,陪著我走角門的男人。他不要有滿府的兒女,他不會娶了一個又一個。”

愛蘭珠噗的笑道,“你不會是喜歡貝勒爺吧?”

我急忙解釋,“不,不是的。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說……”

還沒說完,便被她接了話去,說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但你可曾想過,我何其有幸,才能少年做配貝勒爺。只能說,是天賜於我的良緣。你與十四弟不過就是相識得晚了,若是你們也與我和貝勒爺一般,你怎麼就知道十四弟不會像貝勒爺這般鍾情呢?”

“他會嗎?”我喃喃問道。

愛蘭珠微微笑著,嗔道,“你沒看見臘月的那張臉嗎?不過橫豎就是哼了你一聲罷了。”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屑,說道,“自古女子男子,最高一招便是求不得。我如今於他,不過因求之不得,反而顯得格外珍貴罷了。若是我當真四十八年指婚給他,誰又知道,他會不會爲了更年輕貌美的姬妾,把那大大的巴掌蓋在我的臉上?”

愛蘭珠反倒生了氣,扔開我的手,瞪了我一眼,罵道,“原來你是這樣看他?若他知道,可是當真要寒了心了。”過了會,又嘆氣道,“這也難怪,從前許多事,你都記不得了。你可知道,四十八年,你指婚給老四,若不是貝勒爺攔著,九弟守著,他當場就要去跟皇上翻了臉。後來,貝勒爺和我都寬慰他,一切想著將來吧,他才收了脾氣。你的丫頭,家裡人吃了官司,不過就是九弟家的大管家仗勢欺人,他呢,也不看著九弟的面子,半夜三更,衝到九弟府裡一陣大鬧。後來,居然還逼著九弟動了家法,打了管家個半死,方纔罷休。”

我呆呆坐著,腦子裡想象著愛蘭珠描繪的情形,十四阿哥果然是用情至深。我低聲問道,“他,喜歡我什麼呢?”

愛蘭珠一笑,道,“那你就只有自己個去問他了。”

我探究的看向愛蘭珠,問道,“他真的那麼在意我嗎?”

愛蘭珠思索片刻,答道,“我只知道,十四弟府裡現(xiàn)下的福晉,都是四十八年以前娶的,孩子呢,最小的,也是四十七年生的。在我看來,不管他從前娶了多少女子,又有多少孩子。到你即止,就是真情。”她溫暖的笑著,柔柔說著,“貝勒爺在我之前,不也娶了一位側福晉嗎?之後,就是兩個侍妾,也是我爲了給他留下子嗣,強力安排的。可自打那以後,你可曾見過他有別的孩子?”

我不忍打斷她溫情的笑靨,但還是熬不住問她,“愛蘭珠,你可曾想過,八爺是爲了你的母家,才這般寵愛於你?”

她還是笑著,笑的越加堅定,說道,“如果與我的母家相關,貝勒爺衝的也一定是我一心爲他的情分,斷不會是因爲忌憚我的母家,而如此對我。”

“你覺得貝勒爺哪好?”我問。

她甜甜道,“哪兒都好!”說著,又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吟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輕點著腦袋,忽而轉過臉來,羞怯的對我說,“我自小額娘便走了,後來父親獲罪,我便跟著外祖父長大。因外祖父疼愛,周圍的人,當著他都是笑顏對我,可背地裡,卻無人是真心疼愛我的。後來,外祖父也走了,我早早就懂了世態(tài)炎涼,總覺得這天地間是煞寒冰冷的。那年,在西苑紫光閣前,皇阿瑪領著衆(zhòng)位皇子比試射箭。我那時才十四歲,跟在人羣裡邊看,只見一位位皇阿哥騎在馬上,馳馬射靶,甚爲有趣,一個冷不丁,花盆底子沒有站穩(wěn),就從場外跌了進去。正在驚恐,就見一個穿著雨後天青色袍子的少年從馬上躍下來,站在我面前,一把把我扶起。他輕輕問我,可傷著沒有。他的眉眼都在笑,笑得彎彎的,那笑,彷佛可以一直進到人的心裡去,又好像可以融化世間一切的冰雪,那麼溫暖。”

我聽著她的故事,猜到那個少年就是年青時的八阿哥。可卻不忍去打斷她。

她美美的笑著,接著說,“他扶我站穩(wěn),才躍上了高頭大馬,回身對我又是一笑。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他那一笑。”她頓了一頓,道,“我所求的,就是一生都能看著那笑,守著那對我笑得那麼暖的人。”

我牢牢握著她的手,分享著她愛的美好。

她靜靜想了一會,問我,“映荷,你自己可曾想過,你求的是什麼?如果真的有一個男人,願意爲你,放下尊嚴,放下自我,放下固執(zhí),你就會傾心於他嗎?”她饒有意味的深看向我,接著道,“我卻不以爲然。你要的,應該是一個能夠讓你,甘心爲他放下尊嚴,放下自己,放下固執(zhí)的人。一個可以征服你的人。十四弟,他可以是這個人嗎?”

我腦中浮現(xiàn)出十四阿哥開弓射箭的英武,他在寒風中呵手爲我暖臉的溫柔,他把著我的手抄他寫的《江城子》的深情,嘴裡說著,“不知道。”

別過了愛蘭珠,也不知道是怎麼有人扶著上的車,車子是跑的快還是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桃花塢,腦子裡滿是愛蘭珠的故事和她的那句問話:“十四弟,他可以是這個人嗎?”

太多的問題,壓的我透不過氣來。四阿哥真的會信守我們的諾言,把我當做親人到老嗎?年羹堯的所作所爲真的不會牽連到我嗎?那偌大的紫禁城真的將是我的歸宿嗎?

好想逃開,想回家,想媽媽。

外頭院子裡,小丫頭們已經開始掌燈,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愣愣的出神,已經半日了。抱過琵琶,續(xù)上弦,又撥弄起那段《塞上曲》,昭君思念故土的心情,我如今感同身受,眼中雖未流淚,可心裡的淚早已淌下。

“王爺吉祥。”春妮俯身請安。

停下琵琶,擡頭看時,他已站到近前,冷冷的盯著我。

我還未及起身請安,便被他一把搶過琵琶去。冷不防的被嚇了一跳,坐在凳上呆呆望著他。只見他一把便將絲絃全部拉斷,隨即將琵琶往地上重重一擲,琵琶應聲裂開。他眼裡臉上盡是蒼涼,一語未說,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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