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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門又復開,三五個僕婦進屋來給我請安。跪拜之後,都趴在地上不起來。

我好奇的看看她們,又看看嫂子。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僕婦們說,“都起吧。蓮葉上前來?!?

人堆裡一個著藕荷色緞褂的女孩子脫列而出,“福晉吉祥!”

那女孩子長得纖長,一臉的聰明伶俐。

“姑娘,這個丫頭,原是姑娘未出閣時最是喜愛,偏偏古靈精怪的很,因此,姑娘出嫁時,依老太夫人的意思,不曾讓姑娘帶來?,F姑娘身邊少了可使喚的貼心人,故我稟明老太爺,將她補給姑娘。她原叫琳兒,姑娘出閣後,撥給老太夫人使用,老太夫人給改名叫蓮葉,現看來,竟是犯了姑娘的名諱了。還是請姑娘給改個新名吧!”嫂子指著蓮葉向我介紹。

“改名?”起古代名字,這個不是我的特長,但忽而想起他最是喜歡樹上的積雪,“就叫凝雪,好不好?!?

“謝姑娘賜名。”凝雪立馬答道。

果然是伶俐乖巧。

“再者,另給姑娘配一個嬤嬤,便是站在最前頭的那位了,嬤嬤滿洲姓,姑娘便叫她嬤嬤即可。嬤嬤是原納蘭夫人的大丫頭,早些年還在宮裡伺候過,我思來想去,再沒有比嬤嬤更妥帖的人。一併配於姑娘。這二人來伺候姑娘,是王爺並福晉允了的。姑娘就儘管放心使?!鄙┳又钢刚驹谧钋白髠鹊囊晃淮蠹s四十開外的婦人。

嬤嬤只原地淺淺一福。並未向凝雪那般向我行大禮??磥硎怯衼眍^的。

我也朝她微微笑笑。表示一下友好總是沒有錯的。

晚上,纔來的凝雪和嬤嬤就到房裡來伺候。屋子裡人多了,不再顯得冷冷清清、悽悽慼慼。所謂人氣,大概指的就是這個了。

這些日子,除了春妮,其他粗使丫頭進了我這個屋,就跟見了鬼差不多。交了差,忙不迭的出去。所以屋裡竟沒有什麼生氣。凝雪和嬤嬤的到來,可謂一掃房裡的頹敗。

剛洗了澡。春妮半跪著端著銅盆服侍我敷臉。她對我每次沐浴都要求先洗臉,然後洗澡,最後用溫水敷臉加以拍打的習慣,十分不解。但也只能陪著我折騰。

嬤嬤正在嫌牀上的褥子太薄,說我睡著不會舒服,嚷嚷讓春妮趕緊再抱兩牀出來。春妮忙忙的去了。

凝雪便過來替了春妮。

拍了臉,接過凝雪遞來的手巾,拭乾臉上的水珠。凝雪偷瞥了一眼嬤嬤和春妮,見他們都往西稍間臥房去了。向我努努嘴,暗暗指指左袖。我順著她的目光,手探進去,硬硬薄薄的,應該是信箋。

此刻,她正背對西稍間。我看了一眼,嬤嬤和春妮仍在那裡扯皮些什麼。好似是嬤嬤正在嫌棄春妮原先服侍的不周到,春妮卻是有些不服氣。兩個人邊低聲嘟噥邊鋪著牀墊。

我迅速從凝雪袖中抽出信箋。凝雪則恰好用身子擋在前面打掩護。

打開封印。抽出信紙,雪白的飛金宣紙,這種紙以前媽媽寫書法的時候,我見過,這不是一般人使得起的紙,據媽媽說,那紙上飛的,都是真金。

一筆極盡漂亮的行楷躍入眼簾:

卿卿映荷如晤:

我在京中忽聞你之危況,滿心皆爲牽念。雖前天不遂人願,使我有情人一時難成眷屬,天各一方。然,你怎可因一時無望,再無眷戀紅塵,棄我而去。

我滿洲故有舊俗,當日,肅王獲罪而睿王納其福晉;後,世祖亦得襄王之妃。他日大業成時,我定不負你相思之意。踐前所諾。萬望珍重。

禎。我腦中轉瞬跳出兩個大字——胤禎,十四阿哥。是十四阿哥。別人萬不敢拿多爾袞和順治皇帝打比方。大業成時,指的一定是奪得皇位之後吧。

原來年映荷的心上人是十四阿哥。

瞬間,心裡萬分的感動,又瞬即升起一陣寒意。這對苦命的鴛鴦,分離多年卻依舊舊情不改。然而,皇家果是無情,處處殺機無限。肅王,肅親王豪格,襄王,襄親王博穆博果爾,他們都是權力鬥爭的失敗者,等待他們的結局只有死亡。他們死後,連福晉都成了勝者的戰利品。

我似乎明白了,年映荷爲何極不受寵,只恐怕,她與我一般,怕的正是受寵。

“福晉可要回信?”凝雪輕聲問詢。

回信?也就是說凝雪不但有辦法把信帶進來,還有本事把信送出去。這條線,厲害的緊吶。

“等等再說?!蔽腋陌⒏缬惺颤N可說的。大家也不是很熟。也只能先這般回答了。

“福晉,嬤嬤都嘮叨我一晚上了,嫌我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贝耗菥镏∽欤ぶ碜尤鲋鴭蛇^來抱怨,“您倒是說說,我好不好?”

我慌忙把信往凝雪懷裡一塞,輕聲道:“交你保管!”

“好!怎麼不好呢?!”春妮對我是好的,我得給她撐腰。

“好什麼呀?!打今起我來了,再不容你們偷懶??纯锤x那牀,硬得跟石板一樣,也不見你們給多墊點被褥。那樣的牀,晚上怎麼能安睡?!再有,福晉沐浴完了那麼會子了,也不見你們打發人把水倒了?!眿邒咝表蹟德浯耗莺湍?。

“睡了睡了。福晉趕忙睡吧。要不嬤嬤沒完了。”凝雪順勢把信掖進衣襟,推著我向臥房去。

春妮站在外間衝我們做鬼臉。

“呵呵,好了,睡了。哎,那個誰,吹燈?。 蔽乙蚕虼耗荽蛉さ?。

牀鋪經嬤嬤的一番整治,果真舒適不少,一夜睡得黑黑甜甜。一覺直到天亮。

有了嫂子的陪伴,日子好過了許多。每天都有她陪著說話,也不覺得那麼無聊了。也不像剛醒來的時候,一天說不出三句整話。

笑盈盈的看著鏡裡的自己,任由春妮給我梳頭。

“自打夫人來了,福晉一下快活了起來。”春妮笑語。

“那是,這可是我睜眼以後,見到的第一個親人?!?

春妮扯了扯嘴角,道:“這個福晉可記岔了,第一個來看福晉的,是王爺。福晉睜眼看了王爺好一會呢!”

難不成,我在彌留之際看到的那一幕是真的。不是幻覺。難道,來看我的是雍正,不是他。那爲什麼我看見的是他。是他們兩個長得一摸一樣,還是我太虛弱,看錯了。

肯定是我看錯了。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更何況,他倆隔著三百年的光陰。

“王爺聽著可要傷心死了,瞧把這福晉沒良心的。”嫂子人未到,笑聲就先飄進來。打斷了我的思緒。

“嫂子早?!蔽肄D頭向她笑笑。

“喲,不敢。還是妾身這廂給福晉請安吧。呵呵?!鄙┳有郧闃O好,日常也愛開個玩笑。

凝雪忙端了圓凳,擱在梳妝檯前請她坐。

她揮揮手,“我不坐?!闭f著,走到外間去把窗子一扇一扇打開,“你這裡整天連個窗戶都不大開。白白浪費了外面園子裡的景緻。這窗子呀,要常開。”

我順著她打開的窗戶看出去,景色即刻撲入眼簾。

正是盛夏,清晨時分,日光尚未灼熱,窗外一片鬱鬱蔥蔥。柳條隨風輕輕擺動,白鷺點水而過,遠處湖裡的荷花開得正好,鳥兒在樹上輕快的叫著。正是: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看著這樣的景緻,心情彷彿都清亮起來。

嫂子拿絲絹擦著脖頸裡滲出的汗,許是早上趕著過來,走的快了些,她氣尚有些急,“凝雪、春妮,你們好好給福晉拾掇拾掇,我陪福晉到外邊走走去。老憋在這屋子裡,好人也該憋出病來啦!”

凝雪機靈,聽聲就趕緊開了箱籠,問:“福晉穿哪身衣裳?”

我走過去,一件件看,都不是很入眼。又嫌這件豔,又嫌那件太繁瑣。但見箱籠最裡處兩件水綠色氅衣,一件圓衽繡荷花半枝蓮暗花緞底,另一件右衽暈綠緞底繡蝴蝶。清麗脫俗,頗爲合我的心意。

伸手扯出那件圓衽繡荷花半枝蓮暗花緞底的,轉向春妮,“就穿這件!我有那麼好看的衣服,你怎麼之前都不說呢?”

春妮面有難色,“福晉,那兩件,原您是說,死也不穿的。”

“哦?”我撐起氅衣,朝向嫂子,“嫂子,我穿好看嗎?”

嫂子笑道:“好看!好看的緊呢!襯得膚色極好!”

我把衣服交給凝雪,“那就穿這個。反正原來說過什麼,我現在都不記得了。好看就成?!?

換上氅衣,凝雪過來要給我描眉畫眼。我示意不用。在現代,平日裡我都是素面朝天的,總是覺得臉皮上有什麼東西捂著,特別不舒服。一再拗不過凝雪的堅持,最後只撲了點胭脂。

春妮取過首飾匣子叫我挑釵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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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擡眼就瞅見匣子深處的碧璽絡子。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這個!”取出絡子,交到春妮手上。

春妮熟練的把絡子固定在髮髻上,“福晉這是怎麼啦?原來最不待見東西,現在怎麼都看著上眼了呀?”

“是嗎?”看來我跟年映荷的審美觀念還真的是不同。那麼好看的衣服首飾,她居然不待見,真是有眼不識金香玉。

打扮停當,春妮早捧著旗鞋跪在跟前。

啊呀,這個可是我最沒技術的東西了。我衝春妮眨眨左眼,示意她換漢鞋??梢娝蠈嵃徒坏墓蛑皇遣粍印Q劬鲜侨テ硧邒?。

明白了,我現在有人管了。得要守規矩。勉爲其難,套上花盆底,站起來。以爲自己會晃晃悠悠呢。其實倒也還好。一旦掌握了平衡,這個鞋子比現代的高跟鞋要舒適平準的多。

“福晉莫怕!奴才們扶著您呢!你慢些走便是!”嬤嬤見我乖乖就範,反而上來好言安慰。

“嬤嬤,您還真是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吃呢!”我撇嘴衝她拋去一個小白眼。

周圍丫頭僕婦盡皆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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