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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再三斟酌,我終於給年家去了第一封親筆信箋,一則,我的毛筆字經過一年的練習,雖不十分好,但日常書寫已是無礙,允許我親筆書信;二則,經過嬤嬤的一番點撥,我也已經意識到,跟孃家的關係的確到了需要修補的境地。

我在信中一筆略過了熱河侍駕,寧壽宮侍疾,孝陵送葬,入宮賀壽,寫的自己彷佛很忙的樣子。最後,還關心了一下西北的戰事和兄嫂的健康。封了信,在信封上恭恭敬敬寫上,“兄亮工親啓”。交給凝雪,讓儘快送出去。

然後,便開始每日裡沉迷於四阿哥送來的書籍。

我原本就是喜歡歷史的,如果當年不是出於利益的考慮,我應該會填報某名校的歷史系,然後做一個,白天給學生們講課,夜晚深陷於史籍的歷史老師。

可惜,滾滾紅塵,紙醉金迷,爲了能夠過上更優越的生活,更快更直接的獲得更多的財富,我最終成了一個股權投資項目負責人。不過一個整日裡爲黃白之物而庸庸碌碌、奔奔的俗人爾。現下,給我這個機會,不用爲生活忙碌,得以靜下心來,埋首於故紙堆中,也可以說是上天見憐吧。只是還要謝謝四阿哥,雖說,我暗地裡也曾想過打他那一屋子的書的主意,嘴上卻不曾提及一句,他居然就能猜到我的心思,遣了人送來。倒實是令人感動。

十三阿哥家在暢春園附近沒有別院,盛夏裡天氣,城中甚爲炎熱。四阿哥便借宴請在京弟兄爲名,將十三阿哥和惠心並幾個孩子請到圓明園中。宴席完了,還留住好些天。

“桃花塢”的地方頗爲寬敞,一個三進的單獨院落就我一個人住著,而我跟惠心又是極好的。因而,十三阿哥一家就被安置在塢中前院。

有些事情說來奇怪,自打十三阿哥一家住進“桃花塢”,我這原本人煙幾乎斷絕的世外桃源,竟連日起,成了波詭雲譎的政治場地。一日幾次,有外人候見,而四阿哥放著前殿不住,居然也就泡在了這裡。

京城的夏天雨水不多,像南方般的瓢潑大雨更是少見,一連許多天的乾熱。好不容易,今日見了雨水,傾盆的大雨嘩嘩譁打在屋檐上。大雨裡,反而顯得周遭格外的靜,原本就嫵媚動人的圓明園,此刻愈加朦朧飄渺。

屋裡燃著艾草,帶著點藥香的氣味蔓延到角角落落。我站在東次間大書桌後臨著趙孟頫的楷書,四阿哥則陪在一邊指導。

近來,我們的關係越來越融洽,我現在幾乎可以認爲他就是我的兄長了。與他同桌吃飯、並肩站立,都不會讓我感到尷尬。而他呢,也似乎很是放鬆,有的時候自去處理政事,閒下來,或與十三阿哥夫婦和我一道喝茶,或是聽惠心與我合奏琵琶古箏曲,或陪我習字看書。

半月前,年家來人給我送家書,說是凝雪的母親病重,我便放了凝雪回家去。四阿哥更是體貼的從前面調了一個丫頭,名喚“寶兒”,過來幫春妮料理塢中的事務。開頭,我還有些擔心,這個丫頭會不會是他藉機安插的眼線,然而,不過兩日,我懸著的心就安安落了下來,那丫頭老實的甚至於有些缺心眼。

“稟王爺,外頭有人求見。說是福建戴大人差來送土貨的。”寶兒站在正間隔著珠簾向內行禮稟告。

四阿哥仍全神貫注看著我才寫得的字,彷佛漫不經心的回道,“請進來吧。去請十三爺也來。”

寶兒俯了俯身,倒退出去。

我擱下手裡的筆,捋了捋衣襬,問道,“可要備茶?”

他放下手裡的宣紙,又探頭過來看桌上我寫到一半的帖子,指了指一個“之”字,說,“這個寫的不錯。”說完,纔好似剛聽到我的問話,答道,“不用備,不過就是個奴才。聽他跪著回幾句話,就打發了。”

說著,十三阿哥已進到屋內,笑著甩珠簾而入,嘆道,“四哥四嫂好興致啊!雨天習字。”

我方要調侃回去,只聽到外間門外,一個奴才跪在廊下,道,“奴才戴全,福建糧道戴鐸戴大人家奴,奉主命給四王爺呈送節禮。”

四阿哥、十三阿哥甩珠簾出到正間,落座後,方纔道,“進來吧!”

我隔著珠簾,見一青年,躬身捧進一封紅色的禮單,跪在四阿哥腳下。

四阿哥並不去看禮單,反倒抽了禮單下的信箋,開封而閱。忽而,對腳下的奴才怒目而視,緩緩舉起信札,一片一片撕得粉碎。

十三阿哥在一邊倒是不驚不懼,問道,“四哥,那奴才又在信中胡謅些什麼?”

四阿哥不冷不熱答道,“戴鐸那奴才,又是抱怨,自到福建,甚爲窮苦。”

十三阿哥嘴角擎著一絲冷笑,罵道,“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兄弟戴錦就是個沒有心肝的貨色。他那個河南糧道,要不是四哥花銀子到吏部活動,想他那出身資歷,能做上四品官?可他呢,就成日假哭苦。一個孃胎裡頭蹦出兩個一樣的東西。”

四阿哥將手中撕碎的信箋聚握成團,狠狠砸向地上跪著的人,罵道,“天下無情無理之人,除了你家主子的兄弟戴錦,只怕就算是你家主子了。一年裡兩次差人前來訴窮告苦,送來的東西不是幾簍水果,就是兩壇荔枝酒,可謂不敬之至。”

地下的人,嚇得魂不附體,又哆哆嗦嗦答道,“戴大人臨行前吩咐,此次折中,還有一件機密要事,報於王爺知道。”

四阿哥不以爲然,緩緩站起,走到門前去看外面的大雨,半餉,方道,“不過就是十四貝子禮遇了陳萬策罷了。陳萬策是什麼狗東西?他在外邊宣揚十四王爺虛賢下士,又當如何?不過就是放屁,既是我的奴才,又豈有拿屁想香聞的道理?!”

十四阿哥禮遇陳萬策以此與李光地建立聯繫,並利用陳萬策博得大臣和士子的好感,這在幾個月前,我就聽四阿哥說起過。當時,只道是四阿哥笑話八爺集團面上和諧,實則相爭。現在聽來,他的語氣竟充滿了仇視和輕蔑。

平日裡,四阿哥與八阿哥甚爲親善,然而,暗地裡,兩方卻都夾槍帶棒,恨不能置對方於死地。面上的親善不過都是爲了麻痹、愚弄對手,雖說都不曾上了對方的當,也知道,對方亦不會著了自己的道,可還是就那麼撐著。當真是,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轉念一想,我心裡又暗道,“四阿哥當著我的面,如此說,就不怕我泄露了他的天機?”

才琢磨著,又聽十三阿哥問道,“上次王爺著你家主子帶去福建,轉交閩浙總督滿保大人內眷的東西,可都送到了?”

地上的奴才忙回話,“主子剛到福州,便親自送至滿保大人府上。請王爺、十三爺放心。”

四阿哥回身,淺淺一笑,說道,“這事還算辦的不錯。”說著,才伸手去接那奴才手上的禮單,還未打開看,就笑問,“這次又是什麼?水果?荔枝酒?”

地上的奴才笑的好是諂媚,答道,“王爺您聖明睿智,是荔枝酒。”說完,還故意擡頭衝著四阿哥傻傻一笑。

四阿哥假意撩腿一腳跩去,嗔罵道,“狗奴才!”

那奴才也頗爲機靈,就勢一躲,連滾帶爬得出了屋去。

我只是一人站在珠簾內出神,想著,“閩浙總督滿保,又一個封疆大吏,十三阿哥如此謹慎精明之人,爲什麼居然當著我的面,暴露四阿哥與二品大員的這條隱秘聯繫?這兩兄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是要就此試探我與八爺黨的關係親密到何種程度呢?還是要我故意將這個消息透露給八爺黨?”

正出著神,四阿哥已復挑簾進到東次間,又轉回書桌前,看我的字,側頭看我問道,“想什麼呢?傻傻的站著,那麼些地方,難道沒有你可坐的”

我忙轉身掩飾笑道,“看著時辰,想著該擺飯了。正思量著,是留下十三爺,去請惠心,一道吃呢?還是另給十三爺那擺一桌?”

四阿哥抿了抿嘴,往窗下銅盆裡淨了淨手,我趕緊跟上,拿手巾給他擦乾,他才說道,“擺在一塊吧!”

我轉身出去吩咐張起麟傳飯,順便逃離四阿哥那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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