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在屋裡一直不敢出門,甚至連門窗也不敢大開。心裡實在沒底。在這裡,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連個熟人都沒有。
春妮,可以說,已經(jīng)是我最“認識”的一個人了。然而,我也就只和她認識十來天而已。
多年的工作經(jīng)歷,給我一種能力,就是評估環(huán)境的風(fēng)險程度。目前,我對這個環(huán)境的風(fēng)險評估結(jié)果是:不可接受的最高水平。
這是一個等級制度森嚴的時代,因爲(wèi)年映荷而死的那兩個僕人的遭遇真切的提醒著我這一點。我不懂得這裡的禮儀,不瞭解尊卑的評價方法,甚至於,出了自己的房門以後的地形,我都不能掌握。我不願意冒險,儘管閒的極其難受,但是,我還是願意就那麼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多麼希望自己是在做一場噩夢。只要一覺醒來,我就會回到那列火車上,目的地已經(jīng)到達,看到月臺上早已站著接車的下屬。不過,在過去的十多天,我曾經(jīng)狠狠掐過自己好多次,感受是:灰常疼!
因此,分析結(jié)論——這個不是夢,也絕不會那麼容易醒!
既然明白不是夢,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想想回去的辦法。可是,想到年映荷是懸樑殞命,餘星辰經(jīng)歷的那個事故更是慘到我自己都不願意去回憶,只得放棄用同樣的方法做逆向運動的企圖。再市儈的算計一下,此刻即便回去了,餘星辰的軀體缺少零件的機率實在太大。雖說,我不歧視殘疾人。不過,我卻也無法接受自己成爲(wèi)一個殘疾人。無論那個殘疾人多麼有才,她的臉蛋多麼漂亮。思來想去,留下的綜合評分會更高一些。就當(dāng)自己是在出一次很特別的差吧!
“噔……”我撥弄了一下案上的古箏。
假如我沒有認錯,這個東西應(yīng)該叫古箏。我也不是很有把握。
從居住的環(huán)境而言,年氏應(yīng)該是一個蘭心蕙質(zhì)的美人。屋中不乏藏書,案上擱著古箏,文房四寶齊全,坐塌一角的針線匣子上倚著繡到一半的女紅功夫。
如此女子,怎叫人不動心?!
不過呀,依我看來,她應(yīng)該是極不得寵的,自我醒來,都快半個月了,她的丈夫——雍正,從來也不曾踏進這個屋子半步。
一個女人,活在康熙五十六年,無子,又失寵。唉,怪不得只能尋短見了。
想來也是蹊蹺,既然是不得寵,雍正爲(wèi)什麼巴巴的把年氏帶到熱河來,扔在北京豈不省事?!
想不明白,反正啊,站在我的立場,年氏是越不得寵越好。我巴不得他雍正一輩子不來。我就清淨(jìng)過我的日子。說不好,哪天一個機遇,就回到未來去了。或者,就那麼終老;作爲(wèi)一個爭奪皇位勝利者的女人,悠閒度日,這個結(jié)果也不壞。再或者,他會宣告我死亡,然後,放我往山水間安身。最後一個想的可能有點美,想想?yún)s也無妨。
“唉,”閒吶……,閒的難受死了。一直忙碌慣了。沒事做的感覺還真是不踏實。超級不踏實。
我也試圖在年氏的房間裡面找找現(xiàn)有的素材,爲(wèi)自己取樂。未果。我們的愛好太不相同。
她的書都是什麼唐詩宋詞啦,女則啦……唐宋詩詞,小時候在媽媽的威逼利誘下,也背了不少,但是,我沒有太多興趣。找來找去,發(fā)現(xiàn)她這裡,我可以翻翻的書,居然只有一本皇曆。
“唉……有本《大清律例》也好啊!”我嘆息,好歹那個可以引起我一點興趣來。其實,閱讀那些繁體字,對我完全不是難事,大學(xué)的時候,出於愛好,唸了不少中國法制史方面的古本。再者,閱看各種史籍,本也是我一大愛好。可惜了,有能力,卻沒有東西可看。
至於,樂器麼,古箏,我不會的說。
無聊的從屋子的這頭踱到那頭,然後再踱回來,然後再踱回去,唉,這日子過的,也就比去死好那麼一點點了。
“吱呀,”隨著開門聲,春妮滿面堆笑小跑進來,“福晉,夫人來了。打京裡來。給王爺請了安便過這邊來。”
“夫人?”
“三老爺家的夫人。”春妮好似非常興奮。
我莫名的搖搖頭。
春妮虛掩了門,到我近前,“就是三老爺繼娶的夫人,輔國公蘇燕家的千金。”
三老爺?年羹堯?哇……他老婆來啦?心裡想著,我挑眉看向春妮。
春妮像是明白了我的心語,點頭如搗蒜,“是現(xiàn)四川巡撫任上,羹堯三老爺?shù)恼俊]o國公蘇燕的女兒。福晉,可記得一點了?”
“有……那麼一點……”唉,真不知道以後這府裡的人會怎麼看我這種“選擇性失憶”。
才說著話,便見有兩個丫頭推開房門通報,“舅太太求見。”
應(yīng)聲進來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貴婦。一身漢家裝束,鳳眼桃腮,儀態(tài)萬方。
春妮忙俯下行禮,“請舅太太安。”
婦人不理不睬,與春妮擦聲而過,方纔冷冷道:“起吧。”
我愣愣看著她,不知道怎麼自我介紹比較好。如果按孃家輩分,我應(yīng)該尊稱她嫂子,給她行禮。可是麼,我嫁的老公,比較牛X,貌似,按照品級,她又該給我請安。
正在搞不清楚的間隙,她很自覺地趨步向前,一福:“請福晉的安。”請了安,她方敢擡頭看我。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被她看得我心裡直髮慌。我是冒牌貨嘛!
她果然很不滿意的樣子,轉(zhuǎn)身申斥春妮,“怎麼由著福晉如此穿戴?!”
哦?原來她不滿意的是我的單衣、麻花辮和漢鞋啊。哈哈,難怪她不滿意。春妮都不滿意的。
我忙替春妮解圍,“不怨她,是我覺得這樣輕快。身體不好,怕熱。”
婦人看了一眼門口的婢女,示意她們關(guān)門出去。接著,纔過來拉我的手,到塌上坐在一處。
她心疼的看著我的臉,輕輕用手攏著我耳邊被汗水浸溼的散發(fā)。
“姑娘這些年盡好像又瘦弱了許多,”說著說著,她眼眶裡面竟溼潤起來,“說來,我與姑娘卻也處得不多。當(dāng)日姑娘未出閣時,是老太爺處起居,自你哥哥四十八年外放四川任上,我便隨去了。與姑娘也一向少見。便是如此,也能覺得姑娘清瘦了,真是……”
她說的如此情深意切,我好像也被她感染了。她的眼裡面沒有絲毫的矯飾,沒有幸災(zāi)樂禍,沒有怨怪,有的只是綿綿的親情。這是一雙親人的眼睛。
自我醒來,她是我見到的第一個親人。她的溫情也勾出了我的眼淚。
她抽出絲絹替我拭淚,“姑娘莫哭,要不,竟是我不好了,引得姑娘動了傷心。姑娘在此間的事由,早有人往京中送信,幸得我恰從四川往京中老太爺府請安,否則,大老爺帶家眷在安徽布政使任上,老太爺身邊又無力壯的人。姑娘這裡,要如何是好?”
“嫂子,你什麼時候從北京來的啊?”
“自得家奴報信,我便準備動身,先往王府稟明嫡福晉,福晉準了我?guī)顺鋈愦掖乙宦汾s來。這一路上,心中害怕,就怕見不上姑娘了。現(xiàn)看姑娘一切安好,我也就放下一顆心來了。”她慈愛的看著我,就像看著自己的女兒,“姑娘啊,您心裡有什麼排解不開的,就敢把自己個往那房樑子上掛?”說著,大哭起來。
“我……”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因爲(wèi)把自己掛上去的那個不是我。這個問題還是年映荷同志比較有發(fā)言權(quán)。
“若是爲(wèi)了小格格,常人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姑娘在,孩子哪會沒有?若是爲(wèi)了小時候的那些事,姑娘也該想開些,在這世上,哪有凡是合心的,姑娘得嫁貴婿如此,又是聖上親自指婚,何等榮耀?怕是旁人豔羨,都豔羨不來的。”她低頭拍著我的手,絮叨著,“縱使姑娘您不稀罕,仍掛念著小時候的事,”她頓了一頓,注視著我的眼睛,似乎在遲疑什麼,不過好似又下定了什麼決心,決定說下去,“那也該給自己留點念想,將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興許能如姑娘的願呢?”
“小時候……的事?”我的心裡盛滿了詫異,難道那個年映荷尋死,還有外傳。
她更是滿臉不解,仔細打量我,可能瞧著我臉上的神色也不像是裝的,瞬即把目光移到站在門邊的春妮身上。
春妮似是惶恐,又似是帶著些許輕鬆,跪上前來,“回太太的話,福晉自是那日病後醒來,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春妮真的是好巧妙,上吊說成生病。外交人才啊!哈哈。
嫂子竟也輕鬆的吐了口氣,“依我說呀,有些事情,竟是忘了的好。這是菩薩保佑!阿彌陀佛……”說著,她高聲呼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