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王府，主院臥房。

盆中炭火燃燒散發的熱氣穿過紗帳遊走在肌膚表面，寧雲筱睜著眼睛，難以入睡。

方纔那問題出口她就後悔了，黎翊炎的回答更是把才聚起的那點兒疲倦打了個魂飛魄散。

“她是我的王妃，若是她沒瘋，我還能逐她出府，可是她瘋了。”說這話的時候黎翊炎走回來抱了她一下，“雲筱，只留她在府裡，並不影響什麼。”

她應了一句“我知道”。

他便接著說，“可我若送她回了國公府，就將自己至於不義之地，且不說天下人，單是這京中的悠悠衆口，黎瀚宇就能一道詔書把我遷往封地。”

寧雲筱還能說什麼，只能接著說我知道，我瞭解。

她翻了個身，趴在了牀榻上，將臉埋進了軟枕裡。

嫉妒程夢溪能光明正大的在這王府裡繞走，而她只能躲在門後面。

嫉妒程夢溪即使瘋了也能堂堂正正的找來，而她只能等在房間裡。

寧雲筱知道自己完了，就是被狠狠的傷過一回，落了一身的疤，心還是不由自主的向黎翊炎靠攏。

穿越定律果然沒錯。

女主角穿過來遇見的第一個男的鐵定是男主。

嘆了口氣坐起來，掀被，穿鞋，披上大氅。

她扣了兜帽在腦袋上，推門走了出去。

她不等了。

她要去見黎翊炎。

她要和黎翊炎刨白一下心跡。

恰巧伴當領了幾個丫鬟進來，一邊訓誡一邊往通著倒座房的那條青石板路走，寧雲筱在假山後躲過了他們快步出了主院。

不知道黎翊炎聽見她的話會是什麼表情。

膛目結舌？

欣喜若狂？

寧雲筱抿脣笑了笑，肯定很震驚。

即使伺候的下人再仔細，房間裡住著一個不知冷熱，餓飽，不知大小二便的瘋子，也難免有異味兒，更何況下人還不盡心。

程夢溪大概是也知道外面的空氣比屋子裡好，回來以後就在外面不肯進去。

僕婦去拉她，她就坐在地上不肯起來。

見程夢溪死活不起來，僕婦也泄勁般的坐在了地上，崴的腳還疼著呢，她也不願意來回折騰。

“這是做什麼。”突然有聲音在後面響起，還帶著冷意。

僕婦一驚，手忙腳亂的轉過身跪好，“見過王爺。”

她的動作引起了程夢溪的注意，側頭看了看，學著她的樣子跪下了。

黎翊炎走上前微微彎腰，伸手扶住了程夢溪，放輕了聲音，道，“起來！”

他此話一出，程夢溪口中模糊不清的音節立時斷了，她擡頭，幾乎是瞪著他看，還揚著下巴。

如此一來，口水也滴到了他的衣袖上面。

黎翊炎沒有流露出嫌惡的神情，反倒是覺得她可憐，曾經沒瘋的程夢溪是多注重儀容的一個人。

程夢溪擡手摸了一下黎翊炎的手，啊了一聲。

黎翊炎又說道，“來，起來！”

程夢溪大概是真的只對黎翊炎的聲音有反應，乖乖的站了起來。

僕婦雖然覺得慌慌，可一直偷偷的看著黎翊炎呢，見程夢溪的口水流弄髒了他的衣服，而他卻沒有生氣，一直以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回了肚子裡。

程夢溪都已經瘋成這樣了，僕婦不求黎翊炎能過來留宿，只求他念著往日的情分每個月來一回，這樣那些賤婢也不敢造次。

就是因爲黎翊炎自打程夢溪瘋了就沒來看過，她們纔敢出言不諱。

黎翊炎鬆開手，環視四周，微微蹙眉，“本該候在旁邊的婢女去哪兒了？”

僕婦爬起來立刻說道，“回王爺，這幾個丫頭見王爺不常來，王妃神志不清，平日裡慣是偷奸耍滑，在背後議論王妃，出言諷刺，這些日子越發的放肆，院子裡的活計一律不做，有一次奴婢出府採買布匹，想給王妃裁製新衣裳，回來發現這她們竟然給王妃灌飯！”

她哽咽的說著，旋即惡狠狠的道，“賤婢！”

黎翊炎的眉頭蹙的更深了些，僕婦的話或許有誇張的成份，但肯定基於這些奴才平日裡做的多荒誕。

正沉默著，院門外傳來一陣笑聲，夾雜著對話。

“咱們連早膳都沒準備，僕婦不會去告狀吧？”

“告狀？上哪兒去告？日日伺候這個瘋子，還不能歇歇嗎？”

“就是！王爺正值盛年，她這個王妃還能做幾年？”

她們咯咯的笑了起來，一邊跨進了門。

僕婦一臉悲憤，“王爺你看！”

黎翊炎也冷了臉色，聽別人說的花都快出來了，也不如自己親耳聽聽，親眼看看來的真。

他斷沒有想到程夢溪會遭人貶低至此。

混賬！

黎翊炎的目光變得冷厲。

幾個丫頭走了沒幾步就看見院子裡站著人，實在是黎翊炎的存在感太強，她們震驚之餘不忘跪下去行禮，只是惶恐的說不出來話。

一陣小旋風捲過，程夢溪打了個冷顫，縮了縮脖子。

黎翊炎說道，“把王妃帶進去。”

僕婦遲疑的說，“王爺，屋子裡…味道太大，王妃不願意進去。”

黎翊炎聞言冷眼向幾個丫頭看去。

丫頭們頓感比寒風還冷的眼神投射在身上，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奴婢這就去收拾。”她們惶恐的說，手忙腳亂的起身，疾步走向臥房。

院子裡也有一個小池塘，旁邊蓋了個八角亭子，後面移栽了十多顆雪松，已經活了好些個年頭，比人還高。

黎翊炎和程夢溪在亭子裡坐下，僕婦一瘸一拐的端了炭盆過來。

一個小丫頭補救般的泡了熱茶奉上來，僕婦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立馬低頭走開了。

程夢溪雖然坐著，手腳卻不老實，一會兒碰碰這裡，一會兒摸摸那裡。

黎翊炎負手而立，望著水面被風吹起的波紋，不知在思慮何事。

驀地，臥房裡突然傳來丫頭尖銳的叫聲，“有蛇！天啊，有蛇！”

僕婦一驚。

黎翊炎循聲看過去，見幾個丫頭匆匆跑了出來，最後一個沒跑幾步就摔倒在地，一動不動，顯然是昏厥了。

伴當沒跟在身邊，黎翊炎只能自己去抓蛇，無毒便罷了，若有毒咬傷了誰就不好了。

看出黎翊炎要進臥房，僕婦忙開口道，“王爺千金之軀，怎好去抓蛇，恐那蛇咬了王爺，還是等護衛過來擒了吧。”

黎翊炎未答話，幾步就進了臥房。

僕婦想跟過去又不敢，對著幾個丫頭怒斥道，“愣著幹什麼，還不速去叫護衛過來。”

許是因爲黎翊炎在這兒，僕婦的底氣可謂是十足。

幾個丫頭不敢再還嘴，更何況屋子裡面有蛇，她們巴不得走呢，於是應是，一個個全都拔腿兒跑了。

僕婦想了想到底還是跟上去進了臥房。

寧雲筱正好到了院門外，在門後躲了一下，等丫頭們跑沒了影子才閃身進來。

院子裡面不見黎翊炎，程夢溪坐在亭子裡滾著茶杯玩兒。

寧雲筱走近了去看，原來茶水全都灑在了程夢溪身上，粉色衣裙上被溼了一片黃色茶漬。

寧雲筱沒注意，擡腳碰倒了亭子邊角的花盆，裡面種的文竹幼苗已經被凍死。

聲響引得程夢溪看過來，寧雲筱條件反射就要躲，程夢溪突然“啊”了一聲讓她記起來她已經瘋了，於是就沒躲。

可程夢溪下一秒卻開口說了話，把她驚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啊……寧…寧雲——”程夢溪斷斷續續的說，手裡的茶杯應聲而落，啪的一聲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寧雲筱還沒等接受的了程夢溪竟然會說話這個事實，就見她和見了鬼一樣露出即恐慌又憤恨的表情，然後一把撲了過來，竟是恨不得將她掐死。

寧雲筱擡手來擋，牽動了傷口，連退後的腳步都頓住了。

這空檔程夢溪已經掐住了她的脖子，口齒不清的吐字，“殺…了…你…”

寧雲筱忍著疼開始推她，竟然沒推動，反倒被她又撲又撞的，踉蹌的退出了亭子。

她踹了程夢溪的腿，還打了她的小腹，可脖子上的那雙手依然沒有鬆動的痕跡，儘管她閉氣的時間比一般人長，可這麼下去難保不會被真的掐死。

“王妃！”那邊僕婦聽見響動出來看，頓時驚呼，“王妃快放手！”

程夢溪不爲所動。

寧雲筱因喘不過氣咳嗽了兩聲。

黎翊炎也站到了臥房門口，見是寧雲筱被程夢溪掐住了脖子，嚇了一跳。

僕婦已經跑了過去，這會兒腳也不疼了。

維持同一個動作快兩分鐘，程夢溪手上的勁道不減反增，雙目瞪圓的說道，“你…去死……”

寧雲筱實在是堅持不了了，擡了手，曲起食指，欲要打在程夢溪的晴明穴上。

可還沒等動，就感覺虎口一疼，攥好的拳頭和曲好的食指無力的鬆開。

她往手上看了一下，尖細銀針在陽光的照射下狠狠的耀了她的眼。

是黎翊炎。

她看向他，他已經疾步走過來，臉上焦急的神情一目瞭然。

寧雲筱勾了勾嘴角，是怕她殺了程夢溪嗎？

她垂下雙手，閉了下眼睛。

這麼多年沒哭過，黎翊炎一個懷疑的表情就讓她潰不成軍。

即使是閉著眼睛，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她不再抵抗，程夢溪又用力一撲，她頓感身體向後一傾，接著便失去了平衡，二人一齊落入水中。

冰涼的池水立時打溼衣服，包圍住她，脖子上的禁錮也沒有了。

寧雲筱睜開了眼，又感覺池水震了一下，原來是黎翊炎跳了下來，並且向她游過來。

她屏住氣，伸出手去迎他，可他卻沒接她的手，而是越過她向她的身後快速游過去。

心好疼。

寧雲筱捂住了胸口，不死心的回過身。

那邊黎翊炎已經抱起了程夢溪向池水邊游去，直到他出了池水，上了岸邊，也沒看她一眼。

寧雲筱知道這並不能斷定黎翊炎在她和程夢溪之間選擇了程夢溪，認爲程夢溪比較重要，可卻徹底讓她死了心。

爲了他人傷了她即使一點點，她都不要。

肺裡儲存的氣不夠用了，她嗆了口水，後知後覺的向上遊。

陽光不依不饒的透過水，照進水裡，也照在她的臉上。

奇怪。

今天的陽光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