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且慢!”蘇驚羽眼見明空二人要離開,忙道,“既然是我們傷的人,斷然沒有就這麼離開的道理,母親若是還信得過我們,就將這位師太交給我們,我們爲她療傷如何?”
蘇驚羽此話一出,明空頓住了腳步,沉默了片刻,而後道:“也罷,他犯的錯,自然該由他來贖罪,那就等替師姐療完傷之後,你們再離開。”
蘇驚羽聞言,眉眼間劃過一絲無奈之色,“好。”
救了人再離開也好,至少能讓明空的心裡舒坦些,能消一消她的火氣也是好的。
……
午間的陽光透過半敞著的紗窗,打在寂靜的禪房之內
。
榻上,蘇驚羽盤腿而坐,雙手抵在身前人的背部,將內力透過掌心傳遞到對方的身上。
阿堯那一掌打出去,這尼姑受的是內傷,用內力療傷自然是最好的方法。
原本賀蘭堯是想來幫著療傷的,但她知他體質不好,便不忍心讓他來,只讓他在一旁坐著等候。
賀蘭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鳳眸輕垂,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概一刻鐘過去之後,蘇驚羽才收回了手,問著身前的人,“明惠師太,此刻感覺如何?”
“已經好了許多,多謝女施主。”明惠開口,聲線依舊有些虛弱,“有勞女施主替貧尼療傷。”
“這本是應該的,師太不必言謝。”蘇驚羽扯了扯脣角,“有件事兒我想問問師太,母親找您與她串通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呢?”
“貧尼平日裡嗓音比較粗,明空便託我幫著她演一場戲,想要試探十殿下的心性如何,明空讓我對她稍作刁難,二位施主,其實倒香灰已經是最後一道考驗。”明惠說到這兒,似是嘆息一聲,“之前我爲難明空之時,看得出二位已經十分不滿,但女施主你依舊有耐心對我說教,只是指責我,不曾動手,明空說,若十殿下由始至終都能不動手,只動口,那麼她會很欣慰的。也會因此相信,十殿下始終謹記遵守著她的訓誡。”
蘇驚羽頓時無言。
從始至終只能動口,不能動手?
以阿堯的性格,這實在是太難了。
且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平日裡從不允許有人觸犯他,睚眥必報,他更不允許他所在意的人受苦,他能忍到了明惠倒香灰時動手,已經很是難得。
她對明空說賀蘭堯謹記著那兩條訓誡,若是不相信可以讓人去查,她以爲明空查不到,卻沒想到,明空根本不用查,只需要設一個簡單的局試探就好。試探賀蘭堯的耐心與良善。
賀蘭堯若是真的遵守那兩條訓誡,就絕不會對明惠出手。
明空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他們,如今他們傷了人,只怕她這心裡對賀蘭堯的成見更深了幾分。
蘇驚羽嘆息一聲。
阿堯的母親,也是個有城府的呢,一點兒也不好糊弄。
“兩位施主倒也不必懊惱自責。”明惠淡淡道,“世間的人,有千百種性格,可每個人的性格都是難以改變的,二位施主是紅塵中人,自然不能與我們清修之人相提並論,明空是個有些偏執的人,她所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今日十殿下惹惱了她,無論二位說什麼想必她都聽不進去,二位不如就與她道個別,過些日子再來拜訪吧。”
蘇驚羽聞言,只覺得有理。
現在若是去和明空認錯服軟,她多半也懶得聽。
且……她並不覺得她與賀蘭堯做錯了什麼,他們是在紅塵中打滾的人,只知這個世界弱肉強食,他們自有他們的一套生存法則與信條,學不來一心向善。
他們只知,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還。
“阿堯,明惠師太所言有理,咱們還是去和母親道個別。”蘇驚羽走到了賀蘭堯身前,望著他左邊臉頰上的紅痕,好一陣的心疼。
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柔聲道:“疼不疼?”
賀蘭堯聞言,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肢,扎進她懷裡,低聲道:“疼
。”
蘇驚羽聽著他的話,也擁住了他,伸手輕撫著他的後背,“回頭我給你擦藥。”
那一巴掌,不僅打疼賀蘭堯的臉,也打疼她的心。
除了他母親,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隱忍憋屈。
換做別人,他又怎麼會讓那一巴掌落下來?只有他的母親,他纔會站著捱打,聽著訓斥也不吭聲。
“走吧阿堯。”蘇驚羽握上賀蘭堯的手,隨後轉頭朝著明惠道,“師太,告辭了。”
明惠微一點頭,“二位施主,慢走。”
蘇驚羽同賀蘭堯離開了明惠的禪房,出了門後,擡眸便見不遠處的菜地邊上,明空正拿著水瓢給菜澆著水。
二人走上了前,明空擡眸望了一眼二人,隨即又低下了頭繼續著手上的事,也不開口說話。
“母親,我們要告辭了。”蘇驚羽朝她道,“母親多多保重,我們過些時日再來探望。”
“若是無事,不要再來此。”明空終於開口,語氣毫無波瀾,“你們是紅塵中人,我是紅塵外的人,本就不應該有太多的交集,你們走好你們的路便是,我在這兒很好,不牢你們掛念。”
聽著她明顯冷淡的語氣,蘇驚羽無可奈何,只又道了一句:“母親保重。”
說完,便扯著賀蘭堯離開了。
賀蘭堯由始至終一言不發,蘇驚羽心想,他大概是怕他說話會得不到明空的迴應吧?
與賀蘭堯走出了雲間寺,遠遠地便看見月落烏啼坐在寺外的一棵古樹下等候,而就在他們身後不遠,一襲青衣的公子鈺低著頭來回踱步,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殿下,驚羽姐姐。”眼見二人走近了,月落烏啼便起了身,可當二人的目光落在賀蘭堯臉頰上時,齊齊一驚——
“殿下,你這是……”
“好了不必多說,你們心裡有數就行了。”蘇驚羽實在不想提這個不愉快的話題,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公子鈺,“小青是在做什麼?他是何時來的?”
“小青比我們早來了整整一個時辰,他乾等著覺得無趣,便在寺邊閒逛,他說這雲間寺附近有許多野生草藥,他隨處看看,看到中意的就摘下來。”
“原來如此。”蘇驚羽說到這兒,頓了頓,道:“出門在外,可有帶消腫化瘀的藥膏?”
“自然是有。”月落應了一聲,隨後將背在肩上的包袱拿了下來,放置在地上,打開包袱,竟是各種各種的藥瓶藥罐。
“這個。”他拿起了一個白色小瓶遞給蘇驚羽,“驚羽姐姐給殿下抹上這個便好。”
蘇驚羽接過了藥瓶,打了開,裡頭裝著雪白的膏藥,泛著淺淺香氣,她用指尖挖了一點兒出來,塗抹在賀蘭堯的左臉頰上。
他臉上的肌膚原本就蒼白細嫩,多了這幾道紅痕,便十分顯眼。
月落烏啼見此都頗爲心疼。
素來被他們捧著的殿下,何時受過這樣的苦?
可偏偏他們明知是誰動的手,卻也不能去找那人算賬。
“天吶,小十
!你這臉是怎麼回事!”就在衆人惆帳之際,空氣中忽然響起一道高昂的男子聲音,下一刻,衆人便見眼前紅影一閃,一紅衣男子奔上前來,可不正是君清夜。
蘇驚羽額頭跳了跳,眼見君清夜要湊上來,磨了磨牙,“怎麼又是你!”
“怎麼又是我?因爲我無處不在,有你們的地方就有我。”君清夜挑了挑眉,目光落在賀蘭堯的臉頰上,頓時眉頭一擰,目光中浮現絲絲冷意,“這他大爺的,誰把咱們小十打成這樣?這世上竟還有你們打不過的人?告訴我那孫子是誰,我給他來個大卸八塊……”
“拉倒吧你!”蘇驚羽白了他一眼,“此事與你無關,不要多管閒事。”
“怎麼與我無關?”君清夜冷哼一聲,“我一路跟隨你們,原本不想露臉的,但這會兒我卻不能忍了,你們剛纔進了雲間寺,想必是裡面的人動手的?你不說,我今夜就讓人來把這寺給拆了,替你們出氣。”
“把雲間寺拆了?”賀蘭堯聽聞此話,頓時冷笑一聲,再次出口的話帶著絲絲寒意,“你可以試試將雲間寺拆了,你把它拆成多少塊,我就把你拆成多少塊。”
君清夜一怔。
“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只不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父母若要打,做子女的總不該還手……好了,我們還有要事,不和你多說,就此別過吧。”蘇驚羽不鹹不淡地道了一句,而後握著賀蘭堯的手轉身離開,“月落烏啼,把小青叫上,咱們該趕路了。”
“趕路,趕什麼路?小羽,你們要去哪兒玩?帶上我可好?跋山涉水,天涯海角,我都可以跟你們走……小羽,你別不說話呀,要去哪兒,你就告訴我吧,小羽……”
“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滾遠點。”賀蘭堯聽著身後的話,頭也不回,語氣頗爲寒涼,“再囉嗦一句,我拔了你的舌頭。”
君清夜聞言,絲毫沒有半點兒危機意識,只道:“滾?這個動作難度太大了……”
話還未說完,迎面一陣掌風襲來,君清夜倒是沒躲,由著那掌風將自己拍得飛出好幾丈之外,而後跌落在地,發出‘啊’的一聲慘叫。
他雖沒躲開,卻運起了身上的內力抵抗,化去了一部分的掌力,否則賀蘭堯那一掌可以打掉他半條命。
他故意不躲,就是爲了接他那一掌,但同時他也做好的抵抗的準備,確保自己不會被傷的太重。
這不,現在就四腳朝天,摔得險些臀部開花。
“君清夜,你爲何不躲?”不遠處,傳來蘇驚羽的問話。
“看你們心情不好,給你們打一掌出出氣。”君清夜高聲道,“你們開心就好,不用自責感動!”
蘇驚羽等人聽得齊齊眼角抽筋。
“自責感動個屁!”烏啼啐了一口,“這姓君的簡直皮厚!”
蘇驚羽:“……”
何止皮厚,簡直是個受虐狂人。
可惜了此人那不正常的戀愛觀,若此人不是他與賀蘭堯的追求者,而只是友人的話,那他們沒準真的會感動。
一想起這廝同時傾慕她與賀蘭堯,她就只有一個念頭:離此人越遠越好,談什麼感動。
但不得不承認,君清夜是個挺能活躍氣氛的人,原本她與賀蘭堯剛出雲間寺那會兒很鬱悶,此刻倒是不覺得那麼鬱悶了,只想著快點兒將君清夜甩開。
到了山下,衆人便又繼續趕路,蘇驚羽同賀蘭堯回到了馬車上,月落烏啼繼續充當車伕,公子鈺則是策馬跟在馬車後
。
“小青,你可要留神點,看那傢伙是否有追上來。”蘇驚羽將頭探出馬車車窗,朝著公子鈺道,“若是看見他,便設法將他引開。”
“明白了,王妃。”公子鈺道。
“我就不信那傢伙會跟一路。”蘇驚羽說著,轉回頭,靠向了賀蘭堯。
望著他片刻後,她伸出了手,指尖摩痧著他的臉龐,“不開心的事兒,就不要再去回想,可好?無論如何,還有我陪著你呢。”
賀蘭堯聞言,轉過頭望著她。
他忽然毫無預警地朝著她壓了下來,雙手扣上了她瘦削的肩頭,一個兇猛的吻落了下來。
蘇驚羽的背部抵著馬車的車壁,承受著賀蘭堯壓下來的重量,脣瓣被廝磨啃咬地生疼。
賀蘭堯的手扯開了她的衣領,兇狠的吻遊移過她的臉頰,蔓延到她的脖頸上……
賀蘭堯少見的如此粗暴,毫不溫柔。
但她並沒有因此躲開,反而伸手擁住了他。
此刻的他,太缺失安全感了。
而她無聲的安慰,讓賀蘭堯的動作一頓,隨即,他擁緊了她,力道之狠勒得蘇驚羽都快有些喘不過氣。
“阿堯……”蘇驚羽道,“你放鬆點兒……”
“不放。”賀蘭堯回答得斬釘截鐵。
蘇驚羽見此,只能嘆息一聲,環著他腰的手輕擡,安撫般的拍著他的背部,“不要因爲母親的事難過,明惠師太說得有理,我們處在紅塵中,母親站在紅塵外,我們只要知道她安好便可以了。”
賀蘭堯聞言,又是靜默了好片刻,才低聲道:“小羽毛,我只有你了。”
蘇驚羽怔了怔,隨後笑道:“胡說,哪裡只有我了,還由月落烏啼,小青小白小黑……”
“他們並不是屬於我的,他們總會有找到自己摯愛的時候,他們也許也會有離開的那一日,我不會阻攔他們的腳步。”賀蘭堯道,“我的屬下們並非能夠在我有生之年一直陪伴我,我的父親從不在意我,我的母親捨棄我,蘇驚羽,你說,除了你,我還有什麼?”
蘇驚羽聞言,睫羽輕顫。
“如此說來,我也只有你。”蘇驚羽笑道,“阿堯,樂觀些,你要記住,無論何時,這世間至少還有一個人在愛你。”
賀蘭堯聽聞此話,不再言語,依舊緊緊擁著蘇驚羽。
這一刻,無聲的溫馨。
……
一行五人,連續趕路八天,直至第九天中午,終於踏入赤南國的城門。
“阿堯,你看,這赤南國的帝都也是如此繁華,跟咱們出雲國的相差無幾。”蘇驚羽的視線透過馬車車窗望向外頭,一臉的興味盎然,“非要說哪裡不同的話,就是這兒的特色風味小吃不同,唔,我都聞到香味了。”
“你饞了?”賀蘭堯望著蘇驚羽的模樣,脣角揚起一絲淺淺的弧度,“讓烏啼先停下馬車,咱們下去轉悠轉悠可好?”
“好……”
蘇驚羽纔開口說話,忽然馬車車身一個劇烈晃動,同時馬車外響起一聲馬兒高昂的嘶鳴
。
這一下晃動來的猝不及防,蘇驚羽的頭險些敲到馬車車壁上,好在賀蘭堯眼明手快攬住了她,纔沒讓她磕碰著。
賀蘭堯眉頭輕擰,朝著外頭的月落烏啼道:“怎麼回事!”
“公子,我們的馬車在拐彎時,與迎面一輛馬車險些撞著。”前方的車簾被人掀開,月落探頭進來,“那馬車的速度極快,像是趕著什麼急事……”
他話還未說完,便聽正對面傳來一聲男子的怒喝:“不長眼的,連駕個馬車都不會!好在沒有撞著了我家小姐,否則定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這話一出,月落烏啼可不樂意了。
“你罵誰不長眼?”烏啼朝著對面那人冷笑一聲,“也不知是誰的速度更快,橫衝直撞,你家小姐多金貴啊?不如報上名來,且看能不能比我家公子金貴,我家公子和夫人若是哪裡磕碰傷了,我讓你血濺街頭你敢不敢信?”
“呵,好大的口氣。”正對面馬車內忽然傳出一聲女子的低笑,那笑聲若銀鈴般悅耳動聽,“你家公子是哪位?不如先報上名來?”
“我家公子的名諱,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問的。”月落不鹹不淡道,“請小姐先報上自己的,我且看看,你夠不夠格問我家公子的身份。”
“區區下人都如此狂妄無禮,看來對面這位公子來頭很大嘛。”對面馬車內的女子語氣中似有笑意,“看來今日這事,誰對誰錯要拼身份了,也罷,小女子就先報上名諱,我乃古月家三小姐,古月南柯。”
“古月家的三小姐,古月南柯……原來竟是位公主殿下。”蘇驚羽聽聞此話,朝著賀蘭堯低聲笑道,“赤南國人誰不知道古月是皇族姓氏,古月家的三小姐,可不正是皇家的三公主麼,這公主說話還喜歡繞圈子,臭顯擺的意味也太明顯了。”
蘇驚羽這話說的小聲,外頭的人自然是聽不見。
對面那女子顯然不知道自己這邊的人是從異國來的,便拐彎抹角地暴露出自己的公主身份,但凡是赤南國的權貴之家,不會有人不知三公主的名諱,她心裡多半是以爲自己這邊的是哪個貴族公子,她這麼一臭顯擺,自己這頭會馬上給她致歉?
想得倒美。
“古月南柯?”身旁的賀蘭堯忽然笑了,笑聲清涼如玉,似是蕩著圈圈漣漪,再次開口的聲音足以讓外頭聽得清晰,“從沒聽過這麼難聽的名字。”
赤南國的公主,想在他出雲國的王爺面前臭顯擺?
她能比他高貴上幾分?
“放肆!”賀蘭堯的嘲笑,讓對面那車伕當即怒斥一聲,“你明知我家主子的身份,竟還如此口出狂言,你是何人,就不怕閃了舌頭麼?”
“會閃舌頭的人是你。”烏啼不甘示弱地回擊,“你們家這位是古月家的三小姐,我們身後的馬車裡這位是賀蘭家的十少爺,請問閣下,誰比誰高貴,誰比誰卑微?”
此話一出,對面那車伕卻是愣了。
“賀蘭家的少爺……”他低喃著,“賀蘭家是哪兒,怎麼沒聽過……”
“賀蘭?”他身後的馬車裡那女子再度開口,語氣裡多了一絲訝異,“出雲國的賀蘭家?”
“不錯,正是。”蘇驚羽悠悠道,“現在,古月姑娘還覺得我們應該致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