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山茶花樹下的哀傷

玉清出事了，在出門採買胭脂時(shí)不知道是怎麼被幾個(gè)地痞無賴給纏上了，堵進(jìn)小巷子羞辱不說，還給扒了衣服丟在大街上。雖說玉清是寫意樓裡的姑娘，本沒什麼名節(jié)可言。只是，像玉清這樣養(yǎng)在園子裡的姑娘卻是比一般的小姐還要嬌貴的，不然，怎麼會有人捧呢？出了這件事情，想要成爲(wèi)清倌人是沒有指望了。那些人生生地砸了寫意樓的一顆搖錢樹。

楚蘭若聽了只是瞥了蕊娘一眼：“斷了那些人的手腳。至於玉清，該怎麼樣你看著辦吧。”

玉清身上穿著的是大紅色的嫁衣，鳳冠霞帔光華流轉(zhuǎn)，精緻的妝容掩蓋住了臉上尚未消去的紅痕。她披上這身嫁衣，不過是因爲(wèi)從今晚開始，她就要到寫意樓接客了。這青樓女子第一次接客，謂之梳攏，跟平常人家的女子嫁娶也差不多，一樣要宴賓客，一樣穿嫁衣，一樣點(diǎn)花燭，只是少了拜堂。玉清從未出過園子，名聲不顯，日前又遭到那樣的事情，她的第一位恩客不過花了三十兩銀子，置下了一桌酒席。

“沒想到，最後來送我的是你呀小丫頭。我對你下毒，你不恨我，不怨我？”

自然是怨的，只是如今看到她落魄，她也說不上來心底到底是什麼滋味。薔薇遞上一個(gè)小盒子：“這個(gè)是我之前用的藥膏，每天擦一擦，你臉上的淤痕很快就能消掉了。”若是真的破了相，玉清以後更沒有好日子過。

玉清也沒有推讓，不客氣地收下了：“我不想欠你的情，我的東西你想必也不稀罕，就案上那架琴，你若看得上眼便拿去吧。”

據(jù)說那架琴玉清平日最是珍愛，旁人連碰都不讓碰上一下的。薔薇連連擺手：“不行，這太貴重了。”

“拿著吧，我如今自身難保，帶到寫意樓也不知道會被誰搜刮了去，放在你這裡，我倒還安心。”

“那我?guī)湍惚９苤粲幸惶欤汶x開寫意樓，便來找我。”薔薇點(diǎn)點(diǎn)頭。

玉清苦笑，離開？她以後只會越來越往下走，越混越不堪，又怎麼可能離得開：“小丫頭，看在你來送我一場的份上，我再次提醒你，小心蕊娘，不要被她的外表騙了。”

“你恨她麼？”

玉清搖頭：“技不如人，有什麼好恨的，她以後的下場又會比我好到哪裡去？我是恨我自己，瞎了眼睛，把真心交給了那樣一個(gè)人。想當(dāng)初跟我說盡甜言蜜語，賭咒發(fā)誓，如今，卻連看都沒來看我一眼，明明只要他一句話……他卻眼睜睜地看著我跳火坑。”

薔薇知道，她說的是大少爺楚蘭軒，她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那種人，你信他？”

玉清垂下眼睛看著身上大紅嫁衣的下襬，悽然一笑：“是啊，我當(dāng)日若是像你一樣看得清楚，便不會有今日的厄運(yùn)了。我是有私心，我想讓他帶我離開這裡，哪怕……只是做一個(gè)無名無分的外室也好。這又有什麼錯？我不該如此奢望嗎？他們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哪裡懂得什麼叫人心？你走吧，我想一個(gè)人靜一靜。”

花娘看到玉清送來的琴，輕嘆了一聲：“這裡姑娘，哪一個(gè)不曾是好人家的女孩子，玉清來時(shí)身無長物，只抱著這架琴，她寧願賣了自己也沒有賣它。現(xiàn)如今……”

當(dāng)天晚上，玉清被一頂小轎子擡到了寫意樓。這個(gè)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人們淡忘了，畢竟再過半個(gè)月就是百花節(jié)了。原先蕊娘挑了染香和錦畫，只是錦畫不知怎麼就被燈油燙傷了腳，眼看是去不成了，蕊娘只好另行挑人，有資格的姑娘們難免又是一番你爭我奪。

“錦畫姑娘真是黴運(yùn)，這本來是一鳴驚人的好機(jī)會，就這樣白白錯失了。”幾個(gè)在浣洗衣物的丫環(huán)們在泉水邊隨意地聊著天。薔薇經(jīng)過，也沒有在意，卻因爲(wèi)她們接下來的一句話而頓住了腳步。

“錦畫姑娘年紀(jì)還小，再等上一年也是等得起的。再說那寫意樓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就像之前的玉清姑娘纔過去幾天，說沒就沒了。”

玉清……沒了？

“怎麼回事？那天去的時(shí)候不是還好好的麼？”

“我們園子裡出去的姑娘哪個(gè)不是才藝俱佳的？玉清雖做不得清倌人，可那清高的脾氣也一時(shí)半會是改不掉的，半個(gè)月前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位客人，竟花了大把的銀子包下了她往死裡折騰，有一天晚上她不知怎麼的從樓上墜了下去。”

玉清墜樓死了！蕊娘，蕊娘，你怎麼能如此狠心，陷害她還不夠，你竟然是是要斬盡殺絕麼？

“聽說入殮的時(shí)候她身上青青紫紫的沒一塊好肉，還有鞭痕呢。就連……”

薔薇不忍心再聽下去，掉頭離開。

山茶花樹的濃蔭下，陽光斑斑駁駁地灑落在地上，一陣風(fēng)吹來，深紅淺粉的花瓣便飄飄灑灑地從枝頭搖落下來，與那躍動的陽光一起落在人的衣襟上，留戀不去。

在躺椅上的楚蘭若似乎是這山茶花幻化的精怪，安靜地睡著了。沒有梳起的墨色長髮伴著那紫色的衣服流瀉了一地，如同從宣紙上慢慢暈開的墨色，寧靜而又帶著別樣的旖旎。陽光明明暗暗地在他的臉上浮動著，每一絲的流動都晃出不一樣的風(fēng)情。那闔起的雙目掩住了眼睛裡的邪魅和輕嘲，此時(shí)的他只是單純而無害地美麗著。四周很靜，靜得可以聽到花瓣從枝頭飄落的聲音。

山茶的花香中若有若無地飄浮著淡淡的蘭花幽香，薔薇靜靜地坐在旁邊的草地上支著頭看著他，隱隱覺得憂傷。

就這樣，她坐在他的旁邊等著他醒來，直等到睡著了，玉清那晚的大紅色的嫁衣在夢境裡蹁躚而過。

其實(shí)楚蘭若早就已經(jīng)醒了，他只是想知道這個(gè)小丫頭會做什麼。可沒想到她只是安靜地在一旁看著他，然後睡著。

等她驚醒已是日落西山，一旁的楚蘭若正支著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額上的汗：“又做噩夢了？”

薔薇看著他，良久，良久她纔開口：“其實(shí)，那次用毒蜘蛛害我的人就是玉清，現(xiàn)在她死了，我卻高興不起來。她害我，不過是想引起你的注意，通過你的手，查清蕊孃的事情。可惜她打錯的算盤，所有的事情你一早就知道，你也不會發(fā)落蕊娘。蕊娘畢竟是不同的，她是你的侍妾，也是得力助手。而玉清不過是一個(gè)送過來調(diào)　教的姑娘，園子裡的人大多勢力眼，自然知道要站在誰那邊。所以，不管怎麼樣，她都只能是這個(gè)下場。”

“你在怪我麼？小東西。”

薔薇搖頭，這樣一個(gè)看起來美麗卻充滿詭計(jì)的地方，沒有對錯，只有成敗，所有的規(guī)則都是用陰謀寫就，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應(yīng)該怪誰呢？

可她依然要活下去，在這裡平平安安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