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寒風(fēng)鼓盪，房裡流淌著絲絲暖意，雲(yún)嫋嫋的雙腳卻好像踩著碎冰，寒氣無孔不入地滲入腳底，迅速往上蔓延到四肢百骸。
燕南錚語聲清涼，“也是，你與你父母剛剛相認(rèn)，他們必定想著多多補償你，多疼愛你兩年。”
她溫婉一笑，“殿下說得對，嫋嫋也明白父親母親的心思，儘量多陪陪他們，多多盡孝。”
他點點頭，不再說話。
“離開王府半年多，回到那個家，還真有點不習(xí)慣。畢竟在王府住了這麼多年，不是想斷就能斷的。”她自顧自地說著，沒有看他，擔(dān)心看見他面無表情就沒有勇氣繼續(xù)說下去，“嫋嫋有時候會不自覺地想起在王府度過的日日夜夜，想起跟孃親相依爲(wèi)命的日子，想起伺候殿下時的忙碌與充實，想起很多很多……”
“王府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亭臺樓閣，王府的每個人，所發(fā)生的每一件事，度過的每一日，嫋嫋都記得清清楚楚，無法忘懷。以前嫋嫋篤定地以爲(wèi)會在王府終老，伺候殿下一輩子，從未想到過會有離開的一天……”
“殿下，太尉府很好，父親母親待嫋嫋疼愛有加，但就是無法給嫋嫋家的感覺。嫋嫋始終覺得，王府纔是嫋嫋的家。或許是嫋嫋在這兒生活了十幾年的緣故吧。”雲(yún)嫋嫋苦笑，目光從房裡每一處緩緩滑過，如水漫過，流連不捨，“有時候想想，如若嫋嫋還在王府，現(xiàn)在會是什麼樣呢？”
這番心裡剖白的弦外之音，燕南錚自然聽得懂，但裝作不明白。
他擱下銀箸，端起瓷碗喝老鴨湯，“從今往後，太尉府便是你的家。前塵往事不該留戀，尤其是在你父親、母親面前，不要流露這些心思，否則他們會傷心。”
雲(yún)嫋嫋點頭，“嫋嫋明白，這番話也就是跟殿下說說了。謝殿下聽嫋嫋說這麼牢騷。”
“本王還有要事，你慢慢吃。”燕南錚徑自離去，沒有半分遲疑。
“殿下……”
這輕微的呼喚，在她的脣齒間流連回味。
她怔怔地看他遠(yuǎn)去，眼裡交織著失落與幽怨。
殿下爲(wèi)什麼這麼不願意跟她單獨相處呢？殿下的心裡當(dāng)真沒有半分她的位置嗎？
流風(fēng)端著熱茶走進(jìn)來，沒看見殿下，便問：“殿下呢？”
雲(yún)嫋嫋黯然神傷道：“殿下走了，可能回房更衣了吧。”
“雲(yún)姑娘，你怎麼了？”他關(guān)心地問。
“沒什麼。”她看著滿桌可口的菜餚，卻沒有半點食慾。
“是不是因爲(wèi)殿下？”流風(fēng)試探性地問。
“流風(fēng)，我不在的這些日子，殿下可好？”她忽然問道，眼裡含著期待。
“殿下很好啊。”他體會不出她話裡深藏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個繡娘卿卿……”雲(yún)嫋嫋故意打住，欲言又止。
“那個卿卿太討厭了！”流風(fēng)氣憤道。
“哦？你爲(wèi)什麼討厭她？”她來了興致，水眸一亮。
“你不知道，卿卿姑娘真是……我從未見過像她那麼不要臉的姑娘！”
“不要臉？她跟殿下……”
“她總是纏著殿下，下賤無恥！”他義憤填膺地罵道。
“那殿下對她……”雲(yún)嫋嫋引導(dǎo)他說出來。
“不知道殿下是怎麼了，竟然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不過我聽鬼見愁說，殿下跟卿卿姑娘已經(jīng)一刀兩斷，殿下不會再被她迷惑。”
“流風(fēng)，你可以跟我說具體一點嗎？”
“好呀，我慢慢說給你聽……”
流風(fēng)唾沫橫飛地說，雲(yún)嫋嫋靜靜地聽，知道了更多卿卿的事。
……
寧壽宮。
蘭卿曉站在大殿前玉階，呼嘯的寒風(fēng)凜冽地刮過，颳得她的臉頰有點刺疼。
她在這兒已經(jīng)站了半個時辰，宮人說太后娘娘還在午睡，等太后娘娘醒來再召見她。
劉太后傳召她，卻又不馬上見她，必定是故意讓她喝西北風(fēng)，凍一凍。
至於劉太后爲(wèi)什麼這般懲戒她，想必是爲(wèi)了凌疏影，畢竟凌疏影是劉太后最寵信的女官。
蘭卿曉瑟瑟發(fā)抖，手足已經(jīng)凍僵硬了。她不斷地小步走著，時不時地搓著雙手，往手心呵氣，卻根本不頂用。
宮人不可能有擋風(fēng)的斗篷穿，她的身上只有單薄的棉衣，感覺越來越冷，寒氣在身軀裡鑽來鑽去，心狠狠地揪著，耳朵快凍掉了。
長空堆積著累累霾雲(yún)，寒風(fēng)越來越大，她望了望天色，好像快下雪了。
凍得實在受不了，她索性原地蹦跳起來，也算舒展筋骨，希望身體稍微熱一點。
過了片刻，一個宮女出來傳話，讓她進(jìn)去。
蘭卿曉立即進(jìn)去，殿門立即關(guān)上。殿內(nèi)溫暖，她緊繃的身軀慢慢放鬆下來，感覺終於活過來，忽然她看見北首寶座坐著一人，她連忙低頭走過去，下跪行禮：“奴婢拜見太后娘娘。”
劉太后一邊看奏摺一邊飲茶，緩緩道：“起身吧。”
“不知太后娘娘有什麼吩咐？”蘭卿曉站起身。
“哀家要你做的事，你可還記得？”劉太后擱下茶盞，語聲冷冷。
“奴婢記得。”蘭卿曉的腦子急速運轉(zhuǎn)，字字斟酌，“不過之前兩個月奴婢忙著刺繡那幅《千山飛流圖》，燕王殿下也沒有找過奴婢，因此奴婢還沒有機會接近他。”
“之前麗嬪身中貓鬼之蠱，你不是與燕王一道清查嗎？”
“陛下吩咐奴婢協(xié)助燕王殿下，不過只是短短一兩日的功夫，奴婢還沒瞧出什麼，太后娘娘恕罪。”
“那是不是要哀家給你機會接近他？”劉太后語聲沉怒。
“今後奴婢定當(dāng)把握良機探查燕王殿下身邊的人。”蘭卿曉叫苦不迭，猶豫再三，終於道，“奴婢發(fā)現(xiàn)一件事，燕王殿下身邊除了一個侍從，時常有一個暗衛(wèi)暗中跟隨。那個暗衛(wèi)應(yīng)該叫鬼見愁。”
“這事還需你跟哀家說嗎？哀家要你探查的是燕王的暗衛(wèi)有多少人，燕王府潛伏多少暗衛(wèi)，其餘的暗衛(wèi)平日裡藏身何處，還有鬼見愁與那些暗衛(wèi)聯(lián)絡(luò)的方法，等等。”
“奴婢會盡力而爲(wèi)，不過燕王殿下並不信任奴婢，只怕奴婢無法探查到這麼多。”蘭卿曉忽然覺得身子晃了一下，有一瞬間的暈眩。
劉太后走過來，高深莫測地盯著她，“你知道哀家最看重你什麼嗎？”
蘭卿曉搖頭。
劉太后道：“哀家最看重你的靈活機變，連疏影也沒有你這個優(yōu)點。”
蘭卿曉謙遜道：“謝太后娘娘讚賞。”
劉太后目光深深，“哀家會想個辦法或由頭讓你跟著燕王，取得燕王的信任，之後哀家還有更重要的事要你探查。”
蘭卿曉總覺得她的眼眸幽深無底，似是詭譎莫測的漩渦，讓人不敢多看一眼，“是。”
太后娘娘要她探查什麼事呢？
那麼，過陣子她要待在燕王身邊？
從大殿出來，她立即覺得冷颼颼的，凜冽的寒風(fēng)狂烈地刮來，包裹著她，她感覺如墜冰窖，頭暈暈的。
她閉眼深深呼吸，沉靜了一下，爾後睜眼往前走。
下雪了，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飄灑而下，好似老天爺落下晶瑩的淚珠。
前方，劉嵐徹疾步走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關(guān)心地問：“卿卿，你沒事吧。”
之前墨七傳信給他，說太后娘娘傳召她，他擔(dān)心太后娘娘因爲(wèi)凌疏影一事而遷怒於卿卿，對卿卿下手，就立即趕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蘭卿曉搖頭，“奴婢沒事。”
“你面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他伸手摸她的額頭，卻被她躲開。
她提醒道：“大將軍，這是寧壽宮。”
劉嵐徹知道她擔(dān)心什麼，望大殿一眼，道：“我送你回去。”
不對，還是帶她去太醫(yī)院，找個太醫(yī)給她瞧瞧。
這時，一個宮女疾步走來，道：“劉大將軍，太后娘娘有請。”
“大將軍快去吧，奴婢先行一步。”蘭卿曉心想，太后娘娘應(yīng)該生氣了。
“我很快就出來，你等我。”他實在不放心她，叮囑後纔去大殿。
她快步離開，走了好一陣才放慢腳步。不知道是走得太急還是真的著涼了，她覺得很不舒服，頭越來越疼，頭重腳輕，而且四肢痠疼，全身發(fā)寒。
回去熬一碗薑湯應(yīng)該可以好一點。
風(fēng)雪漫漫，侵襲她的身心。她的頭頂、雙肩落滿了雪花，整個世界雪白的花兒在風(fēng)裡飄飛，美得晶瑩剔透，美得如詩如畫，美似閬苑仙境。
狂烈的寒風(fēng)兇猛地刮來，蘭卿曉的身子晃了一下，險些被捲走。
不知怎麼的，天旋地轉(zhuǎn)，她雙腿痠軟，倒在積雪薄薄的地上。
方纔那一瞬間，她全無神智，此時微微睜眼，掙扎著想站起來。
地上冰寒入骨，可是她很累很無力，感覺自己動了，其實根本沒有動。
下一瞬，她看見一雙銀線繡著夔紋的皁靴，以及一截白色鶴羽大氅。
此後，她失去了知覺。
燕南錚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眸光冰冷如雪，冰雪下面卻是涌動的激流。
他抱起她，大步流星地前往存墨閣。
跟在後面的鬼見愁雖然高興，但想不明白，殿下不是跟卿卿斷了嗎？
再者，殿下在宮裡抱卿卿姑娘回存墨閣，不擔(dān)心劉太后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