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雅。”
婆娑莫名篤定。
如果這個小包子一樣的姑娘是伊迪雅的話, 那麼……
她看向那個角落邊上被人們孤立的小男孩。
他應該就是薩繆爾森了吧……
小姑娘採完一籃皮卅,仔仔細細整理自己被弄髒的衣裙。然後邁著小短腿,像是要回去的模樣。
那個衆人圍繞的男孩看起來有些著急。
他拋下一羣圍著他的孩子們, 上前一步攔住她。
“伊迪雅?!彼@樣叫著。
那女孩果然是伊迪雅沒錯。
伊迪雅的眼神溫和疏遠且疑惑, 她提起自己的裙邊, 優雅的行了一個禮——雖然因爲她年紀太小顯得有些好笑。但是那動作標準規範的簡直能拿來當淑女標桿。
小男孩一下子臉紅了。
他囁喏道:“這個聖澤日, 你有時間嗎?我家裡有個聚會, 我想邀請你做我的舞伴。”
男孩的家境看起來很好的樣子,他這樣一說完,周圍就能聽到那些孩子或是羨慕或是震驚的竊竊私語。
想來能被邀請到這樣的人家裡做客也一定是一件非常榮幸的事情。
伊迪雅明白了他的來意, 臉上有些抱歉:“真的很遺憾。那一天神明之子萊昂里爾要在教堂內執教,我對他的一些想法很感興趣, 打算一整天都呆在教堂裡呢?!?
男孩臉上窘迫的表情一下子很明顯——他先前就聽說萊昂里爾的消息, 也知道伊迪雅肯定很感興趣, 但是——時間太不湊巧了。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他真的很想邀請伊迪雅做他最後一支舞的舞伴。
由於不想這樣輕易放棄, 但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什麼更好的理由讓熱愛神明的伊迪雅放棄,他的臉都有些發白。
伊迪雅會詢問神明之子的問題想也知道不會太簡單,這些個字還沒桌子高的小豆丁能聽得懂嗎?
——他絲毫忘記了自己也是個小豆丁這樣的事實。
他的目光從角落裡一掃就要換個方向,但是想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突然將目光轉回去。
然後他的眼睛一亮:“這不是還有薩繆爾森嘛!伊迪雅有什麼問題想要問神明之子,可以告訴薩繆爾森讓他傳達啊!想必薩繆爾森一定能聽得懂的!”他對上了薩繆爾森的目光, 方纔的羞澀和慌亂通通都看不見了。
他眼底帶著幾分隱忍的威脅:“你說對嗎?薩繆爾森?”
伊迪雅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個隱藏在角落裡孤孤單單的孩子, 不由得一怔——她先前竟然完全沒有感覺到那裡竟然還有一個大活人的存在。
被稱作薩繆爾森的男孩擡起頭, 冰藍色的眸子澄澈的像是不含雜質的藍水晶, 讓人看一眼便怦然心動。
“什爾貝佳?!币恋涎诺吐曊f道。
男孩就在她身邊, 卻沒聽清楚:“什麼?”他這樣詢問著。
伊迪雅搖搖頭:“沒什麼?!?
那個男孩孱弱卻溫厚的簡直像是無冬城裡隨處可見的什爾貝佳橡樹。
不惹人眼,卻不可或缺。
由於那男孩的堅持, 伊迪雅到底還是和他一起去了宴會。
她其實不怎麼喜歡這種充斥著音樂和虛假的客套的宴會,相比起來她更喜歡呆在安靜的教堂裡,聆聽神明的指引。
於是她不由自主的在這樣喧譁的場合走神了。
她在想——那個像是什爾貝佳橡樹一樣的男孩能聽懂神明之子的指引嘛?
他會爲她帶來什麼樣的答卷呢?
“伊迪雅,伊迪雅!”
本場宴會的小主人公不滿的鼓起了臉頰。
“快要散場了,我……能和你跳支舞嘛?”
小小的紳士伸出的手掌微微顫抖著。
伊迪雅歪著頭,有些苦惱:“可是我不大擅長這樣文藝的事情?!?
“不要緊的!”男孩聲音微微提高一點,然後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臉色微紅:“我可以教你。”
伊迪雅思索了一會兒,還是將手掌遞了過去。
*
伊迪雅趕到的時候,那個什爾貝佳少年正在爬樹——看起來和他孱弱的外表十分不相稱的,他爬樹的速度簡直靈巧的像是樹棲動物。
他像是看到了她一樣,微微的笑了一下,但是並沒停止手上的動作。
他找了一根看起來十分結實的枝椏,往上一座,笑著問:“要上來看看嘛?晚上的星光漂亮得很?!?
伊迪雅歪著腦袋:“是不是應該帶點點心?”
什爾貝佳少年笑容很爽朗:“你沒從宴會上順一點帶過來嗎?”
伊迪雅搖搖頭:“宴會上的點心太漂亮了,漂亮的有些不好吃?!?
什爾貝佳少年笑的捂住肚子:“我還以爲你會說宴會上的點心拿過來不禮貌吶!”
伊迪雅鼓著臉,做出一個生氣的表情——她現在這樣倒真的像是一個小姑娘了。
小姑娘的生動表情一閃而過,她不知道從哪變出一個籃子:“點心是沒有了,皮卅倒還有不少,你喜歡吃嗎?”
那少年坐在枝椏上行了一個極其不標準的禮:“非常喜歡,我親愛的女士?!?
於是兩個孩子便一起坐在枝椏上看星星,吃皮卅。
皮卅的果皮有些硬,但裡面的汁水充沛,咬破果皮,甜甜的果汁就直接循著喉嚨躺下去了。
伊迪雅問:“今天有什麼收穫?”她問的是神明之子的講演。
男孩卻道:“嗯……吃了一筐好吃的皮卅,看到了美麗的星河,身邊還有一位美麗的女士陪我一起。”
伊迪雅:“……”
伊迪雅:“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男孩噤噤鼻子:“那是說萊昂里爾的講演啦。我能用四個字總結出來,就怕你不高興?!?
不知爲何,看到男孩這樣的神情,那什爾貝佳般溫和厚重的感覺都微微驅散了一些。
伊迪雅有些不安的問:“那四個字?”
男孩道:“無聊之極?!?
伊迪雅:“……”
是認真的嗎?在神靈生存的城郭,在虔誠的神靈信徒面前,這樣無所謂的說出這樣的評語?
偏偏伊迪雅感受到了他的認真,不得不直起身子,認真的問:“是什麼讓你有這樣的想法,可以分享給我聽聽嘛?”
男孩道:“你所詢問的‘人類獲得幸福的方法’那位神明之子是這樣回答的:‘在神明的國度,一心向善,維持信仰,神明的光芒自然會籠罩你的來世餘生’。他這個開頭就讓我感到無與倫比的不耐煩。世界上不存在絕對的善,也不存在絕對的惡,‘一心向善’本來就是一個美麗卻不可能實現的理想,既然不可能實現,那麼他接下來無論說了多麼具有煽動性的言論,我都無差別的認爲那只是他對於信仰的渴求,對於信徒的需要——不可能實現的通篇廢話——我是這樣認爲的?!?
伊迪雅驚訝的看著他:“真是——意想不到的回答。”她仔細思索了一會兒,卻不贊同他的觀點:“爲什麼一心向善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呢?神明不就是純善的代表嗎?否則惡魔爲什麼會懼怕他們,因他們的力量而消弭呢?”
男孩道:“我認爲,惡魔會懼怕他們是屬性相剋的緣故——就像火會懼怕水,但冰又會懼怕火一樣,暗屬性自然會懼怕聖屬性。但屬性還會變異呀,就像變異的水屬性——冰一樣,暗屬性和聖屬性也曾變異成爲混沌屬性。爭個誰強誰弱是沒有意義的。至於——”
他組織了一下措辭:“神明就是純善的代表這句恕我不能茍同。神明在成爲神明之前也是人類,既然是人類,又怎麼會是純善呢?”
伊迪雅立刻抓住這句話的漏洞:“可他們已經成爲神明瞭,那就應該不算人類了??!”
少年反駁:“神明只是進化的人類——因爲他們制定了人類的規律。舉個例子,魔獸世界的規律是勝者爲王沒錯吧,那是魔獸們在無數生死存亡中磨礪出來的自然規律,沒有人類會去強行制定,人類插手製定了魔獸的規律只有一種特例——角鬥場。人類規定角鬥場內的魔獸必須進行廝殺——不管物種,不分男女老幼,因爲這裡的魔獸只是人類手中賺錢的工具,連‘生物’都算不上。”
“所以,如果神明可以制定人類的規律,那麼要麼神明是擁有強大力量的人類,要麼人類是神明手中可以肆意把玩的棋子。”
伊迪雅辯駁道:“神明會制定人類規律,難道不是因爲神愛世人嘛?”
“愛世人又爲何將世人劃分三六九等?”
伊迪雅不可置信:“怎麼會有三六九等一說?神明說世人平——”
“神明說世人平等,不代表世人真的就平等了。你看那些去教堂聽講的人們,在教堂內大家的確都是普通的信衆,出了教堂呢?貴婦們商量著去哪裡做好看的指甲,平民們卻還需爲了自己生存而考慮如何賺取活命的口糧,從‘需求’上,就已經不平等了呀!”
伊迪雅道:“那是因爲世人有罪,這是神明的懲罰!”
薩繆爾森卻微微一笑:“神明爲什麼可以懲罰世人呢?因爲他們制定了人類規律??!”
伊迪雅:“……”
這一句話,生生讓這場辯論進入了一個死結。
如果神明因爲愛世人而制定了人類規律,那麼愛世人的神明,到底該不該懲罰人類呢?
伊迪雅在怎麼早慧也畢竟只是個孩子,張了半天口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你可真是個詭辯的好苗子?!币恋涎庞行﹩蕷獾恼f。
薩繆爾森卻又擡起頭,去看天上的星座:“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過這樣也不錯不是嗎?起碼有皮卅,有星星,還有我?!?
伊迪雅怔了一會兒,的確,要說今天最大的收穫是什麼,還真就是一籃甜甜的皮卅,漫天閃耀的星河,還有……
“你這人雖然滿口詭辯,但也不惹人討厭。重新自我介紹下吧,我叫伊迪雅。”
“你好,我的鄰居,我叫薩繆爾森?!?
還有一個不討人厭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