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迎華開始避著童寂。他們待的這個山莊叫百里山莊,處於青雲山半山腰處,這大片的宅子都是莊主夫人周鳴鳳祖上留下來的,依山而建,古樸大方,據說已有百年的歷史。莊主百里天明因跨省經商平素天南海北,很少居於莊中,莊內主人只有周鳴鳳和百里尋清。
莊中養了大批的僕從,不爲伺候主子,只爲照看打掃這衆多的宅子,平日很是清閒。清閒了就容易惹出事情,莊中僕從們又多是少年少女,莊主夫人擔心男女相處日子久了會做出茍且之事,便命男女分園居住,一般不得私入對方園中,哪怕是出園子也必須是幾人結伴同行。
童寂白日裡陪百里尋清在前院,而迎華負責凝香園和綺夢園的打掃,幾乎從不去前院。現在一個人又存心要躲開另一個人,所以自那件事後都過去了半月,童寂也沒有見著迎華的影。他心如油煎,想什麼都不顧的去尋迎華,可稍稍冷靜下來,終是礙於夫人一貫的信任,不敢帶頭破壞規矩。於是,他託百里尋清幫他探望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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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迎華正拿著雞毛撣子撣一處宅子的雕花木窗,忽覺身後有風拂過,像是有人偷襲。她下意識的便伏了身,然後擡腿後踢。腿方伸出去人就後悔了,想收也來不及,正擔心會不會誤傷了人,腳卻被一隻手牢牢的握住。
只聽百里尋清嘖嘖嘆道:“果然不像女人啊,動作粗暴!”
迎華喚了聲“少莊主”,以爲他會立即放開。哪知他仍抓著,還往高處擡了擡。迎華姿勢彆扭,心中也稍稍不快,低低道了聲“放開!”百里尋清這才鬆了勁。
待她站穩,他又探了摺扇過來欲勾起她的下巴。迎華此時一點與他玩笑的心情都無,將臉偏向左側,正好拿了右頸對向他。
百里尋清牙咬得咯咯作響,卻忽而輕笑:“你想像引誘童寂那樣引誘我?我倒看看你到底有何不同?”
迎華一時不明白自己哪裡不對了,正凝神去想,卻被一隻修長冰涼的手托住了臉,然後有溫熱的氣息噴吐在她的右頸上。她一驚,上次童寂所做之事本已刻意忘掉,此時再次涌入大腦。她下意識的奮力一推,力道非常大。
百里尋清一時不防,被推開幾步,身子撞到一處桌角。桌子上擺放的細足花瓶站立不穩,搖晃了下,砰一聲掉在地上,碎裂成片。
百里尋清冷冷哼了一聲:“就只會在我面前假正經!”
“少莊主?您怎麼在這?”迎紫領著四個一道巡視的丫鬟聞聲趕到,見到百里尋清詫異的問。
百里尋清刷的一下展開摺扇,輕輕扇動,從容鎮定地反問:“怎麼?我不能在這裡嗎?”
“當然能,誰敢對您說不字啊!這整個山莊都是您的,您願意待在哪兒就待在哪兒。”迎紫嫣然一笑,她本就長得美,又因負責管理丫頭,身份高些,可以穿的與別人不同。今日著著一襲淡紫的衫子越發襯得肌膚如雪。
她又掃了一眼迎華,望著地上的碎片惋惜道:“唉!這可是哥窯的冰裂紋啊!”後面卻並未說下去,顯見也是個聰明之極的人。
迎華垂著頭,小聲道:“都是我不好,迎紫姐……”
百里尋清截斷她:“迎紫姐剛纔說整個山莊都是我的,那我一時生氣拂掉一個花瓶……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他脣角微揚,眼角輕挑,笑容中帶著幾分邪魅,望向迎紫。迎紫身後的幾個小丫頭本一直盯著這邊,此時看到百里尋清的笑容,一個個不覺心跳加快,渾身無力。
迎紫頗爲鎮定,眨眨眼睛,順著百里尋清的話往下問:“怎麼了?少莊主爲了什麼事動怒啊?花瓶事小,彆氣壞了身子。”
百里尋清道:“這花瓶就按我說的報。”然後望了望她身後那四個小丫頭,“啪”的一聲合攏了摺扇,將脣湊近迎紫耳邊低低說了句什麼,神態親暱。說完揚長而去。
迎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迎華,然後一笑道:“沒事啦,把碎片收了吧,小心點兒別劃破手。”說罷帶著四個小丫頭也離開了。
他們都走了,同在院子裡打掃的迎香、迎秀、迎玉這才溜進門。見迎華正在打掃碎片,忙你一言我一語的問出了什麼事。
迎華道:“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
迎秀忙問:“啊!那迎紫姐說怎麼罰你了嗎?”
迎華嘻嘻一笑:“讓你們擔心啦,沒事,今兒趕上少莊主心情好,他說是他自己摔碎的。”
迎秀拍了拍胸口道:“呼,那就好,算你躲過一劫。”
迎香卻幽幽地開口:“少莊主真是個好人,對丫頭們總存著一份愛護之心。剛纔看迎玉蹬著凳子擦高處,還擔心她摔下來,扶了她的腰呢!”
迎華看向迎玉,見她臉上紅霞陣陣,隱隱透著欣喜。
迎香又道:“說起來應該讓迎華抹高處,她生得比咱們幾個都要高些的。”
迎華爽快的答應:“好,好,今日有驚無險,你們的活我都包了,你們都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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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負責打掃的丫頭們差不多都幹完了活,回了各自屋子,只迎華被迎紫留下。起初她以爲像迎秀猜的,迎紫會因爲白日打碎花瓶一事再訓訓話,可是迎紫卻什麼話都不說,帶著她往山莊後門走。遇到守門的亮了腰牌,竟是帶著迎華出了莊,一路攀山而上。
此時的季節,山上樹木繁茂,鬱鬱蔥蔥。傍晚的風輕輕拂過樹上的葉子,山上的雜草,也拂過迎華的薄衫,帶走了白日的燥熱,說不出的舒服。丫頭們中有腰牌能出入山莊的只有迎紫,迎華已記不得上次出莊是什麼時候了。她好奇的左顧右盼,忽又側耳靜聽,有瀑布流泉的嘩嘩聲,在山莊裡偶爾也能聽到,但不如此時真切。
迎華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迎紫不會武功,打不過我。此時我若將她打暈逃走,也不是件難事。”
她擡眼看前頭的迎紫。迎紫自小在山腳下長大,雖不會功夫,走山路卻很熟練,一直走在她的前面,後背門戶大開,完全沒有設防。
迎華疾走了兩步,伸出手去,眼見手指就要觸及迎紫的後腦,卻中途改了方向,拍到她的肩上。迎紫回頭看她,她嘻嘻一笑:“迎紫姐,這是要去哪啊?你要想懲罰我,把我從這半山腰推下去,我就能摔死,不必非要到山頂再推吧。”
迎紫嘴角抽搐:“我有那麼惡毒嗎?”
迎華忙道:“沒有,沒有,迎紫姐不僅不惡毒,還很善良,要體罰我爬山,自己也陪我一起。”
迎紫白了她一眼,道:“別貧嘴了,快走吧,馬上到了!你過會也就知道了。”然後繼續趕路。
迎華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暗歎一聲,剛剛自己終究是沒能出手。
她曾多少次想過離開山莊,尤其在天氣不好時,望著天上鉛灰色的天空,厚重的積雲,再看看四周高立的院牆,她會覺得莊子再大,修得再氣派,也是一方牢籠,讓她不得自由。別人是上山來賺錢,養活家人,爲將來出嫁攢齊嫁妝。她們到了十八歲一個個都要離開的。可自己究竟是爲什麼要在這裡,自己的未來又在哪裡?一天天無望又漫長的日子,她早煩了,膩了。可是她沒有走,不是沒有機會,關住她的不是院牆,不是大門,不是守衛,也許只是她自己的心。
心裡隱隱有個理由:出了莊也要一樣過日子,也許更艱難,這裡畢竟好吃好喝,有迎香、迎秀,她們至少還要一兩年纔會出莊,她們衣服勾破了還需要她補。也許……還有其他……
此時後一種念頭又佔了上風,她提了口氣,加快了步子,跟著迎紫往山上行去。
迎紫帶她行到一處核桃林前,停住了腳步,說了聲:“你等在這裡,別亂跑。”然後人就進了林子。
迎華應了聲乖乖的站在那裡,等迎紫身影完全沒入林中,才猛然覺悟。迎紫引她來一定是想讓她見什麼人,而目前急迫想見她的只會是童寂。她一陣心慌,想那日大白天的童寂便如此大膽,此時身處密林,日頭西斜,如果二人見面,會不會又發生上次之事?
她其實並不怕自己反抗不了,她的功夫,童寂的功夫,她都心裡有數。上次一時沒有料到,過於驚慌,纔會演變成那樣。她只是擔心童寂會越陷越深,讓她想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繼續做朋友都不能。童寂待她的好,她其實非常的珍惜,只是她不能回報他男女之愛。
想到這些,她不敢再待,忙順著迎紫走的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