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序列之路(完)
錚!
黑色的墨刃猛然懸停在巨神的械心之上。
寸寸崩裂的臂甲露出青筋密佈的手臂,沸血在筋脈中奔涌,勁力在骨骼間呼嘯,明明只差毫釐就能夠分出勝負(fù)生死,可此刻的李鈞卻無論如何也跨不過這一步之遙。
在這場人間神靈的戰(zhàn)場邊緣,一名名不速之客接連出現(xiàn)。
他們以縱橫之名持旗發(fā)號司令,以捭闔之力爲(wèi)主,屬於不同序列的力量匯聚在此,交織成一張無形大網(wǎng),牢牢籠罩在李鈞的身上。
“陛下聖諭,誅殺叛逆!”
怒喝聲山呼海嘯,李鈞眼中霎時幻象橫生,一身本就消耗殆盡的勁力被壓制的動彈不得,肺腑間的劇痛也在此刻趁機(jī)興風(fēng)作浪。
嘩啦
一道足以燒燬金屬的熔巖火浪拍來,將李鈞直接砸飛了出去。
“不要再做無謂的意氣之爭,肅清所有阻攔朕位業(yè)的敵人,屆時自然會有人爲(wèi)兵序歌功頌德,用不著你操心!”
一襲明黃的龍袍懸停在巨神頭頂,頭顱微垂,冷漠的目光直插朱平煦空蕩蕩的眼眶。
呲啦
兩簇青紅烈焰在眼窩中再度燃起,朱平煦卻挪開了視線,不敢與頭頂之人對視。
霧潮翻涌,淹沒身軀。
朱平煦從地面撐坐起來,指尖慢慢摩挲過胸膛上一條巨大的裂縫,崩斷的械骨正在快速修復(fù),但險死還生的慶幸和餘悸依舊讓他心潮難平。
“獨(dú)行武序.”
朱平煦在心頭呢喃,暗歎不止。複雜難言的目光透過迷濛的白霧,看向遠(yuǎn)處那道已經(jīng)縮小到一丈以下,半跪在地的身影。
墨甲殘破不堪,身軀傷痕累累。
滿城位業(yè)壓身,李鈞肩頭彷彿壓著一座萬鈞高山,讓他站不起身,擡不起頭。
“老李,這一次怕真要曲終人散了”
馬王爺打趣的笑聲在李鈞耳邊響起。
“不過兩個序三差點(diǎn)正面宰了一個序二,這種事兒不管放在什麼地方,那都是讓人頂禮膜拜的壯舉。就算咱們今天把命撂在這兒了,那也不算虧。”
李鈞壓在地面上的膝蓋一寸寸艱難擡起,裸露的肌肉一根根跳動,猙獰的傷口中已經(jīng)沒有多餘的血色可以流出。
如此一身慘烈傷勢,但李鈞嘴裡的話音卻依舊帶著淡淡笑意。
“現(xiàn)在還沒死,能不能別他孃的說這些喪氣話?”
馬王爺‘嘿’了一聲,“你小子還年輕,經(jīng)驗還不夠豐富。越是在這種必死無疑的時候,就要把自己弄得越是悽慘,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能觸底反彈,冒出來一線奇蹟讓咱們翻盤。”
李鈞撇嘴道:“你就靠這招賣慘在明鬼境裡混的如魚得水?”
“那怎麼可能,馬爺我橫行明鬼境,靠的是腿。”
“什麼腿?”
“兩條忠肝義膽之大腿,還有一條一柱擎天之小腿!”
“哈哈哈哈.”
李鈞昂首大笑,“你要這麼說,那我也有兩條腿。”
“你又是什麼腿?”
“一條命夠硬,一條膽夠惡!”
話音落地,李鈞腳下地面炸成齏粉,主動衝身而出。那張覆蓋在李鈞身上的縱橫之網(wǎng),本該是無形之物,卻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拉拽出模糊的形狀。
如同衝澗的游龍,又似破網(wǎng)的鬥魚。
李鈞快速逼近朱平煦,眨眼已到對方近前,近到朱平煦都能看清李鈞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還有其中依舊滾燙的殺意。
可又能如何?
淵深不見底,網(wǎng)有千百層。
垂死掙扎,毫無作用。
淹沒在霧潮之中的巨神微微擡手,籠罩方圓一里的火域內(nèi)巖漿涌動,噴發(fā)而起,沒有任何意外便將李鈞轟上半空。
一片山嶽般的陰影傾軋而下,狂暴的風(fēng)壓卻是自下而上衝撞而來。
李鈞一張被熔巖腐蝕破爛的臉上還掛著豪邁笑意,只見他凌空擰身,右手五指已是同時攥緊,展背如開弓,出拳似勁箭!
咚!
差距懸殊的兩拳悍然相撞,卻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響動。
僅僅四個字便足以形容,螳臂當(dāng)車。
李鈞右臂骨斷筋折,白森森的骨頭茬子直接從肩後徑直貫穿出來,暗紅色的鮮血從緊咬的牙關(guān)中肆意噴出。
朱平煦擡腳重踏,一根古樸的青銅巨矛從流動的熔巖中升起,矛尖赤光流轉(zhuǎn),飛射而起!
錚!
縱橫之力的壓制無孔不入,無論李鈞如何掙扎躲閃,卻還是避不開這把飛襲而至的龐大戰(zhàn)矛,被正面撞中。
轟!
赤色的華光爆散成一片浩瀚的火海,青銅長矛呼嘯著飛旋而回,被朱平煦擡手抓住。
他擡起頭,一雙火目在白色的霧氣中閃動,凝望那道裹著黑煙的身軀從空中掉落。
不止是他,此時此刻的金陵城中,有無數(shù)人,無數(shù)雙眼睛,也都看見了這一幕。
張嗣源眼神怔怔發(fā)直,顫慄的瞳孔中瀰漫著枯寂和絕望。
“呵”
驀然間,他耳邊響起一聲輕笑。
恍然回神的張嗣源低頭看去,卻只看見了一道依舊挺拔的背影。
“天闕武夫,前赴後繼”
沈笠渾身散發(fā)著極度危險的氣息,邁開的腳步在地面留下一個個血色的腳印。
如同狂風(fēng)中晃動的一簇火光,在熄滅之前要爆發(fā)出最熾烈的溫度。
“以牙還牙,血仇血報.”
吼!
天幕上徐徐熄滅的火海之中,墨騎鯨昂首怒鳴,站在他背上的趙青俠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一把袖珍長劍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切進(jìn)血肉,鮮血淋漓。
“師兄.”
趙青俠擡手抹了把臉,輕聲開口:“告訴那些老頭,這次我不走了。”
“天是真黑啊”
楊白澤擡起的蒼白麪容被夜色淹沒,咧嘴一笑,輕輕放下懷中老人的屍體,扶著斑駁的城牆站起身來。
“不過這次我真的不得虛了。”
冰冷刺骨的寒風(fēng)在淪爲(wèi)廢墟的城市中呼嘯穿梭,裹挾著無數(shù)細(xì)碎的聲音,從李鈞的耳邊掠過。
可等已經(jīng)是風(fēng)中殘燭的他奮起隨後一絲力氣去聆聽,卻聽見風(fēng)中只有各種謾罵,詛咒,詆譭和威脅.
無邊無際,彷彿一片黑色的汪洋將李鈞的意識吞沒。
倏然,萬千嘈雜的聲響褪去,針落可聞的死寂像是將時間凍結(jié),李鈞摔落的身影懸停在空中,一抹明豔的黃色躍入他昏暗的視線。
“聽見了嗎?李鈞。這世間根本就沒有人需要你。”
舊日皇城的上空,龍袍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年輕的帝王居高臨下,俯瞰著已經(jīng)落敗的叛軍匪首。
“匹夫之怒,血濺也不過只有區(qū)區(qū)三尺之地。但朕的位業(yè)足有遼闊萬疆”
朱彝焰輕輕一笑:“所以你的獨(dú)行,到頭來又有何用處?依舊改變不了這個世界。”
“又是什麼狗屁倒竈的位業(yè).”
李鈞晦暗的目光依舊透著不羈的野性:“這個世界會不會改變,又與我何干?”
“確實與你無干。從成都府開始,到倭區(qū),入番地,再到這裡,你一路走來不過都是被人欺騙,所做的任何事情也是被所謂的情義所裹挾。”
朱彝焰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卻唯獨(dú)不是你自己,當(dāng)真可憐。”
“可笑?”
李鈞輕蔑道:“你不懂。”
朱彝焰似被這三個字深深刺痛,平淡的神情驟然變得異常兇戾。
一股縱橫之力席捲而至,將李鈞的身體凌空抓起。
“跪下!”
龐然巨力從四面擠壓而來,滿城位業(yè)在此刻盡壓於一人之身。
李鈞的身軀緩緩下沉,渾身骨裂聲響連成一片。
“跪下!”
怒喝聲來自滿城鷹犬走狗,來自兩京一十三省的朱家位業(yè),來自持矛屹立的參天巨神,滾滾匯聚,響徹天地!
“袍哥人家,怎麼能拉稀擺帶?”
“三尺微軀生天地,何敢退卻半毫釐。李鈞,風(fēng)雨盛處,肝膽照雪!”
“李鈞,走你想走的路,殺你想殺的人!”
“鈞哥,道武何曾跪著生?”
“李爺,站起來。”
“李鈞,站起來!
就在李鈞雙腿將要彎折的剎那,聲聲呼喚突然響起。
趙鼎、燕八荒、蘇策、陳乞生、鄒四九、袁明妃
不見人影出現(xiàn),彷彿都是從李鈞心底泛起的迴響。
可朱彝焰竟也將這些聲音聽得清楚,駭然四顧,周圍明明是漆黑的夜色,可他卻看見無數(shù)火光紛紛亮起,在他的位業(yè)之中已成燎原之勢。
“老子原以爲(wèi)?yīng)毿行蚨膬x軌就是‘革君’,要把你們一個個全部殺光。但是現(xiàn)在看來,我還是想錯了。”
在毫無希望的死境之中奮起反擊,至死不退半步。
朱彝焰循聲低頭,一雙瞳孔驟然緊縮,顫抖不止。
“原來從頭到尾,武序的儀軌不過只是兩個字,反抗。”
咚!
被壓彎的脊背寸寸拔起,骨骼的爆響竟如同鏽蝕的銅鎖被直接扯斷,又像是一扇緊閉的大門被徑直踹開!
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怖氣息蔓延開來,明明身處在縱橫位業(yè)之中,可朱彝焰此刻竟感覺彷彿孤身一人,身前咫尺便是渾身染血的武夫。
基因在體內(nèi)驚恐嘶吼,朱彝焰本能飛退,七竅鮮血橫流,血點(diǎn)濺在明黃的龍袍上格外刺眼。
錚!
一道圓形焰浪在地面炸開,青銅巨矛飛襲而來,聲勢宛如橫天霹靂。
“你覺得武不如兵?那就再來試試。”
李鈞緩緩擡起右手,血肉在白骨間飛速生長,頃刻間便恢復(fù)原狀。
一個手指擡起,與矛尖相撞!
轟!
巨矛寸寸碎裂,化爲(wèi)漫天飛灰。
“瞞天。”
李鈞輕聲自語。
下一刻,他的身影瞬間在籠罩整座金陵城的位業(yè)之中徹底消失。
一衆(zhòng)失去了目標(biāo)的縱橫序執(zhí)旗人目露茫然,驚慌失措。
“克敵。”
無邊威勢碾壓而下,輕而易舉便碾碎了他們的生機(jī)。
“鋒勁。”
話音落地,青銅巨神四肢瞬間被切斷,鋒勁交織成域,將朱平煦一身械骨斬成碎片,猶如凌遲。
“崩勢。”
堆積如山的械體碎片中,一顆宛如黃金澆築的心臟急速震顫。
在最後一聲絕望至極的淒厲吼聲中,炸碎成漫天血水。
“江山位業(yè),匹夫一怒。”
朱彝焰披頭散髮,狀若瘋魔。
“我朱家千年縱橫,怎麼可能不如你.”
嘶吼未絕,拳影已至。
心懷雄圖偉業(yè)的萬疆君主,消散在舊都上空的風(fēng)中。
院落的大門‘吱呀’被推開,走入的人影站在那棵枯樹前。
“結(jié)束了?”
“就這麼相信我一定能贏?”
“當(dāng)然。”
“真沒有後手?”
“也有。你如果輸了,老夫會進(jìn)入黃梁,和他朱家位業(yè)再拼一場。”
老人笑道:“不過現(xiàn)在看來,我這口氣終於可以嚥下去了。”
“既然進(jìn)黃梁能活,爲(wèi)什麼一定要嚥氣?”
“我必須死。以前老夫就曾擔(dān)憂自己會留戀不捨,所以需要你來持這把刀。不過死到臨頭,好像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李鈞聞言笑了笑:“張老頭,你確實不擅長數(shù)藝。”
“老夫說過很多次,可就是沒人願意相信。”
四目相對,竟同時默然無語。
“爲(wèi)什麼會幫我?”
良久之後,張峰嶽率先打破沉默,輕聲問道。
“因爲(wèi)我能懂你。”
李鈞席地坐下,不讓老人繼續(xù)擡起目光。
“什麼時候看明白的?”
“從你問我想當(dāng)神,還是想當(dāng)人的時候。”
“你相信我?”
“因爲(wèi)我能殺了你。”
出乎意料的回答,卻引得老人開懷大笑。
“你這個莽夫。”
張峰嶽目光一黯:“我要是能像你一樣,或許就不用死那麼多人了。”
“還有很多人活著。”
李鈞問道:“你留下這麼一個破破爛爛的世道就走了,誰來收拾這副爛攤子?”
“誰能做到盡善盡美?我已經(jīng)做完了我的事情,剩下的自然有其他人會做。”
張峰嶽輕輕搖頭:“楊白澤、趙青俠、陳乞生、鄒四九有太多太多人,星星之火遍地,哪裡還需要我這把枯骨照路?”
“沒有我?”
“你會管?”
李鈞聞言一怔,隨即自顧自笑了起來。
對啊,他怎麼可能會管?
“你已經(jīng)當(dāng)過了暴徒、獨(dú)夫、薪主、革君,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就應(yīng)該稱王做祖了吧?獨(dú)行序二叫什麼,天下共主?”
“共祖?”
李鈞失笑:“我可當(dāng)不起這個稱呼。”
“是啊,我們都沒有這個資格。”
李鈞眸光猛然一顫,就見老人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張老頭,你他孃的真不是個好人啊。”
“好人怎麼可能活到現(xiàn)在,壞人才有資格遺臭千年啊。”
張峰嶽眼眸中光芒行將散去:“我的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的纔剛開始,接下來準(zhǔn)備去哪兒?”
“大明之外。”
李鈞心中似乎早有答案。
“那裡也有你的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真想跟你一起去看看啊,可惜沒機(jī)會了。”
張峰嶽笑著點(diǎn)頭道:“那就再會了?”
“再會。”
李鈞同樣點(diǎn)了點(diǎn)頭:“幫我給那些老頭們,都帶個好。”
“我們啊,一直都在看著你。”
張峰嶽雙眼精光乍現(xiàn),昂頭遠(yuǎn)望,一聲長嘯:“蕭瑟秋風(fēng)今又是,終究是換了人間啊!”
李鈞驀然回頭,遠(yuǎn)邊的天光正在漸亮。
夜色褪去,太陽又一次照常升起。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