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歌吟是突然被驚醒的。

他聽到一個急促的喘息聲，在他耳邊。

他驚醒之時，宋自雪已抓住他。

宋自雪的雙手就像鋼箍一般，愈來愈緊，方歌吟不禁呻道：“師伯“就在此時，他只覺被抓的兩道脈門，功力大量涌入，與他木身的真力匯成一氣，只聽宋自雪冷冷地說了幾個字：金虹劍給你，你是天羽派第五代掌門人！

方歌吟大驚叫道：“不可。”但話未說完，真氣涌輸過急，一迫之下，五臟翻涌，方歌吟只覺血?dú)鈦y流，轟然暈了過去。

他再甦醒之時，只覺得宋自雪雙手仍抓住他的脈門，但已鬆柔無力，而頭顱、身子，也伏在他胸前。

而他本身的真力沛然：這種功力的驟然增強(qiáng)，只有一個可能，一是服食千年難得之異物，二是有前輩高人，把己身功力，貫注於對方。

但後面的一種方式，己身元?dú)鈪s大耗，一旦輸出的內(nèi)力，便不再回來，若非至親至要，誰也不願做這樣夭壽虧元的事二但宋自雪做了。

宋自雪也死了。

方歌吟抱住軟倒的宋自雪：這個曾自創(chuàng)一家，劍氣縱橫，傲視羣倫，無敵天下的人物，而今已全無意識，結(jié)束他苦傷的歲月和生命。

方歌吟眼淚奪眶而出：“師伯，師伯……”忽然懷中的蠕動了一下，方歌吟欣喜莫己，連叫道：“掌門、掌門，你不能……”

宋自雪緩緩地，緩緩地?cái)E頭，說出了他一生中的最後一句話：“我平生做事，只求“快意恩仇J四字，除此無他！”

然後他就死了。

永遠(yuǎn)地帶看他一生，和這句話而去。

三個月後，河南省堰城，一個白衣少年，拿一把千古奇劍，要求鏘劍師鑿刻了四個字：

快意恩仇。

三天後，這孤落但神字不幾的年青人，一葉扁舟，渡過黃河在此最大的支流：洛水。

方歌吟由川中，越湖北到河南，追蹤的只有兩件事物··一路上白衣人很多，而且據(jù)方歌吟辨識調(diào)查、跟蹤追訪，果然是長空幫中人，往河北方向聚集而去。

爲(wèi)什麼他們要化整爲(wèi)零，同赴一處？

方歌吟想知道。

所以他跟去-同時也因爲(wèi)一個理由，這理由是更重要的。

這一路來，都聽到“血河車”的消息。

這三個月來，血河車過去，武林人物你爭我奪，釀至血流成河。

血河車乃是往北，山西一帶直上。

這條路線無疑是與長空幫的路線相仿，其中聚集的理由也是否相同？

方歌吟還是不知道。

所以方軟吟想知道。

因此方歌吟跟去。

他跟去，跟的當(dāng)然是長空幫的人。

他入世末深，江湖經(jīng)驗(yàn)未足，所以單憑他追蹤血河車，定必追丟，不如跟蹤飽經(jīng)世故的長空幫徒，反而有利得多。

方歌吟跟蹤得十分小心，以他目前功力之高，那幾個長空幫徒確不易發(fā)覺。

但他在渡洛水前，卻爲(wèi)兩個人發(fā)覺。

兩個認(rèn)識他的人，他也認(rèn)識的人。

鐵狼，銀狐.鐵狼、銀狐，也是爲(wèi)尾隨血河車而來的，而且長空幫所至，桑書雲(yún)必在，他們想暗中狙殺長空神指，來雪前恥。

但他們因吃過“長空神指”桑書雲(yún)的大虧，對這“長空幫”幫主，又心存畏忌，所以也跟蹤尾隨長空幫的人口希望能知曉桑書雲(yún)身處何地。

卻不料他們所做的，正是方歌吟所做的。

而他們所跟的，也恰好方歌吟所跟的人。

這個照面，打得實(shí)在尷尬。

然後鐵狼無名火三千丈：“兀那忘八，你竟還沒餓死？”

銀狐也怒目道：好極，上次你縮頭烏龜，我們沒時間跟你耗，今天要你死.原本一路上來，除了長空幫的人外，也有不少武林打扮的人，進(jìn)入兩河，好像風(fēng)雪會中州，方歌吟以爲(wèi)這都是要奪血河車的人，也沒多加留意，他此趟跟蹤血河車，倒不是因爲(wèi)窺視血河車神秘奇寶，而是要知道那一黑一白的殺父仇人在那裡？而今驟然遇見鐵狼、銀狐，一時徵住，想起昔日之恥，也怒上火頭，當(dāng)下聲色未動。

鐵狼嘿嘿唉道。“現(xiàn)在後臨大江，看你還有沒有洞可鑽？”

這句話倒提釀了銀狐，包抄到方歌吟後面，道：“我先截?cái)嗨尼嵬耍獾盟蠼e一跳，嘿！”

鐵狼的臉上，多了一道劍痕，早就恨絕了方歌吟，當(dāng)下也不再打話。

鐵狼突進(jìn)一步，五指箕張，抓向方歌吟。他不想一下子殺死方歌吟，而是想抓看方歌吟，好像貓抓老鼠一樣，未玩?zhèn)€夠前是一定不吞噬它的。

他和方歌吟交過手，“很知道”方歌吟的武功，所以他完全是十拿九穩(wěn)。

但他這一拿，尚未拿穩(wěn)，忽見驚虹一片。

天末黑，沒有云，更無雷，既無閃電，何來驚虹？

鐵狼急退，“嘯”地一聲，他只覺得左臂身子一辣，金虹忽滅，饒是他反應(yīng)得快，也不知自己傷有多重。

鐵狼梧住傷口，鮮血自指縫間溢出，在旁的銀狐一聲尖呻如針刺：“金虹劍！”

鐵狼猛想起昔年名震江湖的一把劍，頓忘了傷口，失聲道：“天羽派掌門”銀狐目光收縮，厲聲道：“這是宋自雪給你的，宋自雪在那裡”鐵狼這才記起自己的傷口，低頭一看，只見左胸有一道五十餘長的劍傷，皮肉都翻了出來，幸而他老於世故？閃躲得快，方歌吟初試神劍，時機(jī)把握也不夠鎮(zhèn)定，否則這一劍就要了他的命。

鐵狼、銀狐一見方歌吟亮出金虹劍，憤怒之餘，心裡卻是有顧忌的，他們與桑書雲(yún)比試過，自知相距太遠(yuǎn)，而宋自雪又是“三正四奇”中除劫餘老怪外，出手最辣、下手最狠，向不留活口的，不由得鐵狼、銀狐不心寒。

畏懼歸畏懼，但總不成怕了這小子，何況鐵狼又捱了一劍，總要做了這兔息子，而且打從鐵狼銀狐心裡，以爲(wèi)是大意中劍，而不是方歌吟武功有所進(jìn)境。

方歌吟這奏勸的第一劍，便是“天羽廿四式”中的“長天一劍”。

“長天一劍”是以劍身鋒口，倒割敵人，一般人用劍，多用劍尖點(diǎn)、劍鋒刺、劍身劈、劍背擋，很少人把劍身這等貼身技藝變作遠(yuǎn)攻，但一代奇才宋自雪，劍法卻自創(chuàng)格局，鐵狼傷在方歌吟這一劍之下，也委實(shí)在這劍角度太怪、出劍太快。

方歌吟本不想狙擊鐵狼，但五個月前，曾跟這一對夫婦交手，自己簡直不堪一擊，方歌吟現(xiàn)得宋自雪指點(diǎn)，但一直不知自己武功如何，一見鐵狼、銀狐，情知不敵，只好猝然出手，並用了九成功力、發(fā)出此劍。

這一劍得手寸連方歌吟自己也意想不到，一時意興風(fēng)發(fā)，長嘯起來，鐵狼、銀狐更怒，兩人層翹齒露，都發(fā)出了忿怒的、尖銳的長嘯。

這兩陣尖嘯猶如針刺，若換作半年前，方歌吟早受不了，但而今功力大增，居然禁得住，但自己原先那一聲長嘯，在兩道排攻的尖嘯下，已形低微，可是鐵狼銀狐相顧一眼，卻十分訝異。

顯然地，力歌吟功力之高，遠(yuǎn)在他們想像之外。

這一下兩人不敢再大意，兩人猶如狂風(fēng)暴雨，合攻方歌吟。

方歌吟使的是“天羽奇劍”，金虹如日，左右縱橫，鐵狼銀狐數(shù)度猛撲，皆無法取下，鐵狼心中大怒：媽的，活見鬼不成，這小子怎麼武功竟進(jìn)至此.二銀狐心中也忖：要是達(dá)一個小小的“三正四奇”的弟子也打不過，自己夫妻如何能再行走江湖？

方歌吟首次出手，精神抖數(shù)，居然見鐵狼銀狐厲嘯猛攫，劫攻取不下，心申喜甚，當(dāng)下勇振神風(fēng)，將天羽劍法，淋漓地使了出來。

三人戰(zhàn)在一起，打了五十多個同合，竟未分勝負(fù)，銀狐頓覺臉上無光，便急攻求進(jìn)，忽然身形一閃，竟似有三個白髮斑斑的老太婆，一齊攻向方歌吟。

方歌吟情知一旦讓一人攻入劍圈內(nèi)，另一人一定牽制住自己長劍，而自己則破綻大現(xiàn)，儘讓人攻擊·之目標(biāo)，所以方歌吟郎刻使出“三潭印月”。

當(dāng)日方歌吟也曾對鐵狼銀狐施出這招，但今豈同昔，這一劍甫出，銀狐本化幻三條影子，原以爲(wèi)方歌吟攻一則另二出擊，豈知對方一連三劍，銀狐怪叫一聲，三又合一，正在這時，金虹劍也是三合爲(wèi)一，直釘銀狐.銀狐這身形原是“二三心法”，是根據(jù)易經(jīng)八卦：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使到得心應(yīng)手時，可一人化作三十三道影子，否則也“天地人”、“人鬼神”三位一體，千變?nèi)f化，又隨時合爲(wèi)一人，施出致命攻擊！

唯是方歌吟的“三潭印月”，便的不打，一出手，便中鵲的，銀狐此驚非同小可，她不知這是宋自雪所創(chuàng)的“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的“心劍”：劍在神州在，萬變不亂，處變不驚的劍訣中演化出來的。其實(shí)銀狐若不亂，這一劍所亡印”之“月”，倒不一定能擊中目標(biāo)。

但銀狐卻是亂了，慌亂間，忽一雙粗黑怪手，及時一合，拍住劍身，只聽鐵狼“喝”地一聲，方歌吟用力一抽，竟收不出來。

鐵狼向銀狐疾道：“我挾劍，你上！”銀狐怎肯錯過這等機(jī)會，立時欺身尖呼而上。

方歌吟心裡太急，第一股內(nèi)力，就自劍身逼了出去。

鐵狼抓緊劍身，正想劈手奪了過來，忽覺一股震力，透過指尖撞來，大吃一驚，忙運(yùn)功相抗。

但一股勁力剛?cè)ィ硪还纱罅τ謥恚耖L江後浪推前浪一般，那股內(nèi)勁加上劍寒，鐵狼全身一下熱一下如人冰窖，抵住了四道內(nèi)勁，已全身頂抖了起來，待要鬆手，卻鐵爪又被劍身吸住，無法可施。

銀狐的攻勢，被力歌吟以天羽門的步法避了過去，但方歌吟也險(xiǎn)象還生，銀狐攻了三幾招，回頭猛見鐵狼臉色大變，全身幌幌欲跌，此驚非同小可，忙飛身過去，用力一拍，“啦”掌擊在鐵狼肩膊，鐵狼往後一挫，但雙手依然被金虹神劍吸住，此時“九弧震日”已龔至第五震，眼見鐵狼就要不支，銀狐魂飛魄散，抓住鐵狼，用力一扯，“呼”的一聲，鐵狼終於雙手脫離劍身，兩人收勢不住，腳步踉蹌跌撞出去，這一下，方歌吟大佔(zhàn)上風(fēng)，卻真正惹火了鐵狼、銀狐，兩人情知方歌吟武功大進(jìn)，輕易不能取勝，兩人對視一眼，又各自發(fā)出一盤尖嘯，銀狐狀若瘋狂，躍上鐵狼背上，兩人怪叫，一步步迫前，正是“天殺地絕功”。

方歌吟心中一凜，知道這種怪功非同小可，當(dāng)下不敢大意，鐵狼、銀狐尚未發(fā)動，他一招“頂天立地”就遞了出去口“頂天立地”，上攻銀狐、下攻鐵狼！

但就在剎那間，城狼、銀狐都不在了！

銀狐、鐵狼左右滾出，飛撲方歌吟左右側(cè).方歌吟一反手，劍分左右，正是天羽甘四劍中的一招精妙劍招，“陰分陽曉”！天羽劍招，精妙奇險(xiǎn)，鐵狼、銀狐無法破招，但兩人“天殺地絕”配合，也十分巧妙，一轉(zhuǎn)而下，避過劍招，合而爲(wèi)一，在方歌吟背後，“呼”

地合拍出了一掌.方歌吟想避，已來不及，要知道“夭殺地絕”奇功，鐵狼、銀狐兩人合擊，等於四人之功力，方歌吟尚未回身，已彈出了“怒屈金虹”“金虹劍”劍氣“錚”地飛射，被掌風(fēng)而入；掌風(fēng)犀厲，摧堅(jiān)搪鐵，狂襲方歌吟.哄，方歌吟整個人被擊飛四尺，足方落地，血?dú)赓R騰，幾乎站立不穩(wěn)。

要是這一掌被擊實(shí)，方歌吟那有命在？但他急中反襲的“怒屈金虹”，已破掌風(fēng)而入，先行彈中銀狐右掌，“撲”地射穿了一個孔！銀狐右掌一旦被破，左掌即配合不上，鐵狼掌助他大受影響，所以“天殺地絕”掌勁僅發(fā)揮十之二三，故未能重創(chuàng)方歌吟。

這一下，雙方皆有損傷，一時頓住，正在此時，忽有幾個幽淡的咳嗽聲傳來。

方歌吟大感熟悉，猛回頭，喜極拜倒：“師父·”這一聲把眷念、敬重、親情：欣喜都表露無餘。

然而鐵狼、銀狐臉色大變，一個方歌吟尚且如此扎手，再加個宋自雪，那還得了？

兩人心意相同，怪嘯一聲，發(fā)足狂奔，瞬間逃得個影蹤不見.他們當(dāng)然不知道來的人是祝幽，而不是宋自雪。

而方歌吟現(xiàn)刻的武功，早已在他授業(yè)恩師祝幽之上。

方歌吟喜極口吃：“師父……你……你老人家……怎地來了？”

方歌吟返川之際，祝幽正抱病在身，故未能應(yīng)方常天之邀，而今見祝幽居然來到河南，心裡十分詫異。

祝幽咳了一陣，喘息道:“你走後，我知我這病，……唉，所以趕出來，又聽說你家出了事，我趕了赴隆中，你已不在……後從辛深巷辛兄處打聽你安然無恙，才放下心頭大石……

後來聽得鐵狼、銀狐揚(yáng)言已餓殺一名天羽派子弟，我疑心是你，所以一路尾隨他倆……

但我自知武功非他們之?dāng)常蚀艘恢蔽锤彝齽印瓌偫u的事，我都看見了，你的武功……很好，很好……是不是通知了你師伯了？”

方歌吟叩首道：“弟子該死……弟子未得師父同意，先學(xué)武藝，弟子該死“祝幽嘆道：

“你師伯愛才個性，我甚是瞭解，你快把這半年來的情形，跟我概略一說。”

方歌吟稱是，於是就在洛水之畔，娓娓地把這半年來：從血河車初現(xiàn)，到桑書雲(yún)出手、鐵狼、銀狐追殺、至巧遇宋自雪，要略的說了個清楚。

祝幽聽看，不住地咳嗽：不斷地咳嗽。

從這兒望過去，清麗的浴水、白雲(yún)、藍(lán)天十天空任鳥飛……

古代的浴水，還有美麗的神話，這一生讀詩、誼書，贊書燈殘卷……卻從未好好練過武.

林雪宜、宋自雪，都是愛武的人……他想看想看，神情有點(diǎn)恍惚、彷佛回到了那天神采飛越，雖瞧不起他，但對他一直照顧的宋自雪，興高采烈的帶林雪宜來見他：“……這是我的傻師弟“又叫做猷子，這是……”

他做夢也沒也想到，那清麗高貴的白衣女子，居然喜歡的是他，而不是驚才豔羨的宋自雪.然而…，這一切，都過去了，他一直撐不死，是想活著見到宋自雪，告訴他“我不恨你，我一點(diǎn)都不恨你，這一切，都是絕代驕子所應(yīng)得的，而不是他鈍魯?shù)淖Ｓ乃摰玫摹?

卻不料……宋自雪也沒得到……祝幽忽然悲聲道：“大師兄，你縱橫一世，一生英名，怎能死得如此之慘，如此之慘……”

祝幽說看，咳嗽已止，但臉色慘白，全身搖搖欲墜.方歌吟大驚、慌忙扶住，祝幽慘矣，嘴角漸溢出了鮮血，緩緩睜開了眼睛，只說了一句，是抓方歌吟的手背說的，“……你要承擔(dān)起天羽門復(fù)起的責(zé)任……”

方歌吟的淚，使他看不清一切，天羽派，天羽派除了碩果僅存於青城的一支，偌大的天地，就只剩下他孤苦飄零的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