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蕪折的手還落在她的背上, 繼續輕緩地拍著安撫她。能聽出她心裡有多遺憾,默了會兒他才啓脣輕聲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把下巴擱在她頭上低聲又說了一遍。
聲音輕柔,不似平日的冷冽。
想起奶奶崩塌的小店學不繪的心裡就撕裂般的自責難受, 要是以前她認真修仙學過移物法就好了, 那樣的話, 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人生或許就是由一場又一場的遺憾組成, 爲了的就是讓人不要輕易忘掉過去, 不要輕易活得頹然。
連接著過去和未來的,是現在。
流下的眼淚一滴滴化爲了力量,眼前的場景因爲淚水變得朦朧, 背上那一下又一下輕緩的安撫格外溫暖。
哭著哭著學不繪壓在心底的那塊巨石也緩慢地降落在另一片平地上,眼前那條又窄又崎嶇的小路也慢慢變得清晰。
透過眼淚看清這個世界的時候, 她紅著眼眶, 鼻尖依舊酸澀, 內心卻好像被什麼填滿了。
那一刻,她才真正長大。
–
哭是最直接表達悲傷的方式, 但學不繪沒想過自己是那麼直接的人。
當然,自己一個人直接是完全可以的,不過……
第一百零一次用被子捂住了臉,她深深嘆了口氣。腦子裡的思緒很亂,想著想著夜色漸漸變濃, 周遭的安靜將她最後一絲的煩躁抽離。
學不繪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夢裡她回到了奶奶的店裡。
奶奶臉上的皺紋還是她記憶裡的紋路, 手還是那麼枯瘦, 但握上的時候卻依舊溫暖。她像以前一樣抓著她的手嘮叨著, “你這個死丫頭的手怎麼那麼涼啊你……”
“諾,”奶奶捂熱了她的手遞了塊剛出鍋的糕點到她嘴邊, “吃吧。”
繼續忙碌著手裡的活,她嘴裡一刻也沒停,細細地念叨,“你說你怎麼那麼好吃懶做啊……”
“我說要教你怎麼做糕點你也不學,成天吃了玩睡醒了又吃的。”
“生活過得那麼安逸可不太好……”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在自言自語,下一秒她才直起身子看了看一旁鼓著腮幫子吃糕點的小姑娘。
“算了,長大後你會懂的。”
奶奶看向她的那雙眼裡有太多看不懂的深意,像是藏了一輩子的風霜,又含了不捨和期盼。
醒來的時候學不繪的心底空落落的,擡手摸了摸眼角。
是溼的,指尖的這點微涼很快被風乾。
“呼……”她緩緩呼了口氣,抿直脣起身了,洗漱好繼續去上課。
今日是魔電課,她把布兜裡的器材好好檢查了一遍,最基礎的二極管、場效應管什麼的已經學完了,現在也步入重點學反饋和信號運算處理。觴衍師尊說今天要做實驗,讓她帶好器材。
正常地上著課,正常地聽著課。但不知道爲什麼,學不繪總覺得今天的觴衍師尊有點不對勁,但是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
“發什麼呆?”他冷著臉吼道,“還不趕緊做實驗。”
沒什麼不對的,師尊還是像以往那麼兇和嚴厲。學不繪放下瞎猜的心思,仔細計算數據設計電路。
認真地組著電路,她能感覺到觴衍師尊的視線一直停在她身上,害得她動作越來越慢,手指都有些微微顫抖。
怎麼回事?這要罵不罵的安靜難道就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他的視線實在是過於凌冽,學不繪最後還是先慫著停下了手,語氣弱弱地試探著問:“師尊,是哪裡錯了嗎?”
觴衍單手支著腦袋直直地盯著她,冷冽的臉上突然帶上了笑,卻沒有說話。
笑而不語,笑得邪魅。
學不繪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害怕地垂下腦袋繼續檢查著數據和線路,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把線路搭好了。
通電後,有個二極管裂開燒化了,不知道哪裡也開始冒煙。下一秒觴衍師尊就閃身到了她身邊,一雙眸赤紅。
學不繪對上他的眼,不動聲色地默默往後退了一步,心跳加速,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不是吧不是吧,才燒壞了一個二極管而已,師尊不至於氣紅了眼吧。
“錯了錯了,我錯了師尊……”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沙啞的聲音打斷。
“嘖,”觴衍臉上的笑妖冶,搭上那雙赤紅的眸更添邪氣,“果然是草包一個。”
“?”這個奇怪的口吻是哪裡來的?平日裡觴衍師尊再兇也沒說過她是草包啊,頂多說她笨什麼的。
垂眸看了看被燒黑的二極管,她低聲喃喃著,“二極管那麼寶貴的嗎。”
“當然,”他的語氣嘲諷,“能把你教成這樣的師父也是草包。”
聽到這話學不繪開始懷疑自己耳朵出現幻聽了。觴衍師尊腦子和二極管一樣被燒壞了嗎?怎麼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眨了眨眼,她臉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放緩語氣道:“師父,您消消氣,二極管燒壞了我還可以再去買……”
“誰是你師父?”語尾微揚,觴衍一臉好笑地看著她。
他的瞳孔赤紅,整個人身上的氣質好像也不太一樣。怪不得之前就覺得師尊今天有些奇怪,她斂神思考著。
莫不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附身了?
想起母上大人教她的驅魔術,學不繪雙手交叉,閉著眼嘴裡唸唸有詞。口訣有些冗雜拗口,她磕磕絆絆地揹著。
怕就怕這樣唸的話法術的效力會減弱,但也來不及考慮那麼多了,睜開眼學不繪咬著牙踮起腳,一掌呼在觴衍額上。
“啪”的一下在空曠安靜的大殿裡顯得格外大聲。
她歪著腦袋看他恢復正常了沒有,正在收回的手被觴衍扣住。
他緊緊地扣著她的手腕,妖冶的臉上佈滿冰霜,赤紅的雙眸帶著狠意,語氣冷得要掉冰渣,“你敢打我?”
扭了扭脖子,學不繪臉上的表情比他還冷,睜大了眼拔高聲音兇道:“我不僅敢打你,還敢揚了你的魂。”
“小鬼,識相的話趕緊從這幅身子裡出去。”她耐著性子和他講道理,神色認真,“你附的這個身的主人可不是好惹的。”
“哦?”觴衍拉長了語調,語氣意味不明,“他不好惹,我就好惹了嗎?”
無知者無畏,學不繪看著他這幅自信的模樣默默地在心底感慨。
動了動被他抓著的手,“你先放手,我好好跟你說一說情況。”
挑了挑眉,他也來了興致,鬆開手想看看她到底還有什麼花樣。
熟絡地拉開椅子讓他坐下,學不繪自己也跟著坐下,仔細打量了下他的表情,她這才緩緩開口道:“看你這樣子大概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吧?”
宮柯大陸,剛建立的時候他就在這了。觴衍沒回話,示意她繼續說。
“這個也不重要,”她頓了會兒,語氣嚴肅,“你這個身子是魔電宗的師尊,人很兇的。”
“我也很兇的。”觴衍支著腦袋笑著說。
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學不繪繼續道:“還有三大師尊和長老們,你附身很容易被發現的。”
他們就是一幫廢物。他表情不屑。
“形勢嚴峻,我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你還是換個人附身隨便玩玩回去吧。”
觴衍擡眼和她四目相對著,懶洋洋地掀了掀嘴皮,“換你行嗎?”
“……”她擺了擺手很真誠地說:“跟著我不好玩的,我每天就是修仙學習。”
“是嗎?”他撥弄著自己的指甲,赤紅的眼裡藏著玩味,“我覺得你就很有意思。”
“怪不得他們都挺喜歡你的。”他的聲音淡淡的。
他們?他們!學不繪心裡忽然涼嗖嗖的,她是被他的鬼神朋友們看上了嗎?她哪裡有趣了!
“我……我會驅魔術的,你們近不了我的身。”
話音剛落觴衍就湊近了她,手扣著她的腦袋,溫熱的氣息落在她耳邊,嗓音纏綣,“這不就近了。”
“還有啊,”他像對待寵物一樣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我可不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附身了。”
說著他側過腦袋和她近距離對視著,“看清楚了,我纔是觴衍。”
“幫我和你的其他師父們說說,別再想困住我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他的語氣認真,雙眸裡透著冷意,學不繪呆滯了會兒才掙脫開他的禁錮。
既然不是被附身那就是入魔了,用人間的話說就是二重人格。
跟著觴衍師尊學了那麼久,居然今天才遇上,這說明這個人格是一直被壓住的,綜合他剛纔的讓他們不要困住他的話,現在的情況好像不太美妙。
雖然一直都不美妙。
伸手把學不繪連人帶椅地扯到自己身邊,觴衍臉上的笑邪魅冷冽,“你怕我?”
嚥了咽喉,學不繪視線飄忽著沒有看他,語氣堅決,“我不怕。”
趁著他想開口再說什麼的間隙,學不繪扒拉開他的手一溜煙逃出去了。
她的語氣這才變得真正有底氣,朝他哼了一句,“我纔不怕你呢。”
等著師尊來收你吧,想著學不繪摸了摸兜裡找著玉石。
兜裡空空的,眼前的觴衍師尊一步步朝她走來,身上帶著冷氣一點點逼近她。
“等等,”她擡手喊停,沒找到玉石剛纔的底氣瞬間消失,聲音弱弱的,“怕了,我現在怕了。”
觴衍已經走到了眼前,擡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想起些什麼他突然笑出了聲,像是嗅到鮮血味的野獸,他壓低著嗓音問:“你知道爲什麼素禾和蕪折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嗎?”
慌亂中摸到了玉石,學不繪握緊玉石,閉著眼在心底默唸了三遍素禾師尊的名字。
素禾、素禾、素禾。
下一秒下巴上的疼意消失,她被一個熟悉的懷抱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