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1章 算備
仙閣之中的色彩晃動,真火的光芒照耀在雪白的玉壁上,跳動出一重重的影子,李曦明暖好了爐,突然聽見細微的敲門聲,終於長嘆一口氣,便道:
“進來罷!”
絳袍青年邁步而入,恭聲道:
“驚擾太叔公了?!?
“無妨?!?
李曦明搖搖頭,看看兩側(cè)積堆如山的各色玉簡,嘆道:
“過去多久了?”
李絳遷面色略沉,答道:
“一年六月有餘?!?
這位真人沉沉一嘆,道:
“自我得了天心一意丹法以來,成方不過掐指間,也是獨一份的,前後相加也有兩年,又有純一道的種種丹方秘要參考,總算是得了個思路…也不知道行還是不行?!?
李絳遷有驚喜之色,點頭道:
“太叔公丹術(shù)驚天…”
李曦明失笑,道:
“你小看太陰…我這十成裡面八九層都是靠著純一道的典籍,若是沒有純一道這幾道丹方,別說兩年,二十年都不見得撰出來!”
他生怕趕不上金一道統(tǒng)的約定,可謂是絞盡腦汁,真有幾分身心俱疲的模樣,長嘆一口氣,道:
“如今是好了,可以著手煉製…我教你去換的靈資…”
“太叔公要少陰滋養(yǎng)之物,已經(jīng)取回來了?!?
李絳遷點頭,從袖中拿出一小瓶,道:
“這是『少陰』的靈資【良籌汪水】,用【頸下羽】向上官家換取的,託的是曲巳的人,對方咬的很死,我們出了兩份【頸下羽】,還是看在曲巳的面子上才肯換,他要是知道背後是李家人,怕是更不敢換?!?
李曦明取來一看,便見清殷殷一片療養(yǎng)之意,帶著喜色點頭:
“加上司徒霍那裡得來的『淥水』,也算齊全,我可以開爐煉丹了。”
李絳遷點頭,面色微微沉下去,正色道:
“有一事須向太叔公稟報。”
他從袖中取出玉簡來,送到李曦明手中,這真人略微一讀,訝異道:
“果真是選了少陽大陣!”
李絳遷點頭,感慨道:
“劉前輩當(dāng)真是天才,有那一份巧思,又修了當(dāng)世絕跡的神妙道統(tǒng),我估摸著要兩年的時間,沒想到區(qū)區(qū)十五個月,這位真人就已經(jīng)給出了具體的思路,甚至把幾樣要緊的陣點圖錄都送過來了?!?
“只留有一個最重要的陣盤,最是麻煩,劉前輩在東海慢慢研究,我家這頭立刻就可以打造陣基——這可是個麻煩事,越早開始越好,只要大體的框架不錯,到時候小修小改,都是很快的事情。”
“而陣盤能用的幾種靈物,他也一一列出來了?!?
只是劉長選迭這個【少陽大陣】的思路,既在意料之內(nèi),又在情理之中,唯一值得意外的便是世臍,叫李曦明暗暗搖頭:
“世臍也沒有照單全收的意思,果然還是有所挑選,不知煉什麼無上寶物?!?
世臍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道統(tǒng),牝水又喜藏,天下人知道有這位牝水娘娘,卻不見她有操縱局勢的舉動,乃至於落霞、陰司,也不常提到她,李絳遷疑道:
“會不會有誰證少陽?——這道統(tǒng)頭頂上有兩位真君,北少陽還好說,西少陽那是天下皆知的魔頭…再者,看著天下大勢力的態(tài)度,少陽位子的頑固程度,恐怕不比明陽少多少?!?
李曦明沉默思量,李絳遷轉(zhuǎn)了轉(zhuǎn)眸子,很快有了念頭:
“不過天下三方勢力,沒有一個看得慣少陽魔君的,龍屬分走他的權(quán)柄落座晞陽,落霞恨他奪了離世仙君的果位,陰司更是視他爲(wèi)眼中釘,外加兩位餘位真君,恐怕無不盼著祂死,這麼說來,少陽魔君得罪的人不比明陽帝君少,明陽放牧多年,指不準暗處少陽也在屢屢試探,要除之後快!只是明陽入世,鬧得轟轟烈烈,爲(wèi)下修所知而已?!?
這讓李曦明若有所思點頭:
“難怪…難怪南北都默契地讓西少陽伸了手腳,指不準也是推著勝白道主求『少陽』,或者叫西晏入了主位。”
他判斷了局勢,暗暗咂舌,不知這暗處的激流有多洶涌,只將劉長迭的卷宗展開了,聽李絳遷談起來。
劉長迭擬定的大陣叫做【相火求邪靈陣】,思路奇特,擬用西屏山爲(wèi)依靠,藏靈納邪,落到陣基上,便是打了玄基到西屏山裡,將【參陽歲光】藏到山體裡頭去。
此中的玄妙極爲(wèi)複雜,李絳遷不通陣法,看不太懂,大抵談了兩點好處,一斷絕太虛,陣基穩(wěn)固,有出人意料的效果,二來…劉長迭欲借【參陽歲光】能變化少陽惡氣的特點,使之驟然而出,暗暗算計破陣之人!
這立刻叫青年饒有趣味地坐直了身體,道:
“【參陽歲光】如若到了體內(nèi),堪比戊土之災(zāi),除了父親這一等的人物,幾乎是大壞法身…如若有這麼一道暗手…也多一條退路。”
無論是山窮水盡之時喚出應(yīng)敵,還是湖中空虛之時緊急碎陣,都是極好的選擇,李絳遷倒沒有什麼可惜的——家中紫府保不住,就是有堆成山的靈物也沒用,僅僅是一條功效,就讓他大大心動。
李曦明滿意點頭,李絳遷終於鄭重了神色,將袖中的東西遞過來,卻是一封劉長迭的密信,字跡寥寥,卻叫李曦明驟然變了臉色。
‘復(fù)勳聽信拓渡,爲(wèi)四神通『少陽』龍王所食…來者神通瞞騙,誘他服丹,入礁來食,於是肉盡髓枯,餘下白骨一具,乞葬西海三妄山…’
“這是來了什麼人!”
劉長迭筆鋒平淡,卻顯現(xiàn)出極其不平常的情緒,李曦明面上的震撼難以言喻,一瞬間,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這位妖王曾經(jīng)的爽快言語,情緒有些複雜。
‘這也是紫府中期的妖王!說吃就吃了!’
這明顯出乎了李曦明的預(yù)料——當(dāng)初盧旭可是保證過的,這位怎麼說也是龍王面前的紅人,再者,他可深深明白這位妖王如今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復(fù)勳身上還有個妖邪般的鬼東西!’
他與李絳遷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凝重,李曦明放了信,低聲道:
“這拓渡…是嗣海的妖物,我與他也算有幾分熟悉,如今這麼一看,恐怕就是龍屬的人了?!?
李絳遷顯然是思慮過的,沉聲道:
“龍屬各有牧海,各個龍王都很看重自己的眷屬,不會輕易邁過界限,伸到別人的海里…晚輩以爲(wèi),這位極有可能是嗣海龍王!”
他思慮道:
“既然盧旭答應(yīng)了我們,應(yīng)當(dāng)不大可能出爾反爾…復(fù)勳本就是一味極好的藥材,恐怕是他隨意結(jié)交他人,被這位嗣海龍王所知,暗暗吃了他去,他要麼是橫行霸道慣了,要麼私底下與備海龍王不對付,奪走盤中餐!”
“而且修『少陽』。”
李曦明多說了一句,忌憚道:
“這事豈能是巧合?既然這妖王被妖邪附了身,把它吃下去了,哪能還有好下場…會不會…本就是來算計這位嗣海龍王的!”
李絳遷負手踱了兩步,疑道:
“既然是勝白道的手段,那是…西少陽?”
本來一個妖邪已經(jīng)足夠讓人驚悚,如今又算計到了四神通的少陽龍王身上,兩人對視一眼,明白這事情已經(jīng)有點太大了,李曦明焦慮道:
“如果這龍王出了事,無論如何,是要一個替死鬼的,倘若有一日事發(fā),我家被怪罪不至於,恐怕劉前輩保不住性命!”
李絳遷默然,道:
“他還想著,【乞葬西海三妄山】!我還以爲(wèi)會送回娑婆國故地。”
這真人有些惋惜地搖搖頭,道:
“他們倆也是情誼深厚,我有所瞭解,【三妄山】是復(fù)勳與青衍出身的地界,不知在西海哪一處,應(yīng)該也不是什麼有名的背景,再者,如今娑婆國都被人家佔了,哪還能回得去?”
既然確定復(fù)勳背後無人,青年便不答,李曦明忖了忖,咬牙道:
“這事情不好答應(yīng)他…實在是大麻煩!換個思路,如果那個妖邪沒有被那龍王吃下去,還附在屍骨上呢?他待在島上,一朝出事,恐怕將有生死劫…”
李絳遷大體聽出來他的意思,斟酌片刻,答道:
“私以爲(wèi)這是大人們的鬥爭,能看出這一層算計的,也能看出都是落子,這廂不宜太過激,讓龍屬知道我們早看出來不對…反而生事…慣常什麼反應(yīng),如今照做就是?!?
聽著這晚輩道:
“這事情,是我家受了委屈,他家不守信諾,要叫補償纔對,劉前輩如若真棄島去了,馬腳一露,豈不是昭然若揭,依晚輩看,任由事情發(fā)展爲(wèi)好?!?
他察覺出眼前的長輩有試圖保一保這位故友的意思,大爲(wèi)警覺,開口道:
“如果真有什麼事情,我家保不住他,正如他保不住復(fù)勳一般?!?
李曦明靜默片刻,問道:
“你的意思是?”
李絳遷正色道:
“回一封信給他,只說湖上深悼之,已經(jīng)去問詢盧旭,不要說屍骨處理與如何安排,我們先看看備海龍王的反應(yīng)?!?
李絳遷頓了頓,繼續(xù)道:
“不必太叔公來答覆,託煉丹之名,我回給他即可?!?
這處理還算柔和,李曦明嘆息點頭,憂心忡忡,道:
“天下的事情,實在算計太深,存亡不過一時心軟心硬,盡力即可?!?
兩人把這件事定下來了,李絳遷這才鬆了口氣,道:
“這些日子裡波動不少,晚輩一一應(yīng)付過去了,只是有一件事,晚輩已經(jīng)惦記多時,要提前與太叔公說一說?!?
李曦明略有疑色,聽著李絳遷道:
“大西塬上的戰(zhàn)事平定,劍門曾經(jīng)的那幾座城有一半到了西蜀手裡,聽說那勝白道主閉關(guān)突破去了,慶濟方小敗而歸,很是不滿…依晚輩判斷,恐將伐趙?!?
李曦明沉吟著,聽他道:
“戚覽堰新隕,三釋黯淡無光,赫連家一死一傷,觀化天樓道大收手腳,江淮的丟失又足以牽制住中原與渤烈王…關(guān)隴只能倚仗自己的力量,西蜀不可能不打?!?
絳袍青年目光炯炯,道:
“這是極好的時機——太叔公有沒有想過,我家在此地立陣,西蜀知不知道?慶氏允不允許我家立起一面屏障,大大降低他們隨時從望月湖威脅宋國的可能?”
李曦明面色驟然變化,站起身來,沉色道:
“你是說…慶濟方!”
“不錯!”
李絳遷眼中閃爍著陰沉:
“妹妹曾與我討論過,先立洞天還是先立大陣,我卻緊抓著後者,這個時機西蜀無暇他顧,我們正好立陣,等著他們手中閒下來了,以慶濟方的仇怨之心,豈能眼睜睜看著我們在大漠中立起紫府大陣?全天下都知道,父親現(xiàn)在出不了手!”
“短則兩三年,長則四五年,蜀趙之間必有結(jié)果,慶濟方輸了還好對付,如若贏了……”
李絳遷目光陰沉:
“如若我是他,必然攜著大勝之威,要將我們大漠之中的陣基拔去,不僅僅如此,還要藉著紫府鬥法的名義,最好能將大漠中的靈脈盡數(shù)毀去或者通通擾亂,讓我們抵禦西面的計劃推遲三五十年…絕對能給西蜀戰(zhàn)略上帶來突破!”
“等到下一次喘息,更不知道什麼時候了,更大的可能是慶氏讓我們今後即使設(shè)陣也不得不設(shè)在西岸,不能拒敵於湖外,反而要把大戰(zhàn)放在湖上來打!”
“不錯…”
李曦明思慮一瞬,點了點頭,微微發(fā)寒,道:
“你若是這麼說…恐怕沒有多少時間了!”
李絳遷沉色道:
“如今家裡的所有人力已經(jīng)被我調(diào)動起來,以打造陣基爲(wèi)第一要事,赫連兀猛的兩件靈器,我都暗暗去問了司徒霍,他脩金煞之術(shù),對煞氣頗有鍾愛,想必會心動…哪怕被他壓了些價值,也要在短時間內(nèi)湊齊陣盤的材料,抓緊時間煉製。”
他目光之中含著一縷凜冽,道:
“可哪怕如此緊迫,陣盤的煉製也絕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如若二三年蜀趙分明,大漠之上,恐怕還有一場大戰(zhàn)!”
李曦明面色漸漸難看,道:
“只看慶濟方…有多狠心!”
“不止!”
李絳遷眼底升起一絲冷笑,答道:
“蜀國來勢洶洶,宋國的支援卻未必會快,汀蘭、秋湖極爲(wèi)不必說,陳真人也會盡力,可其他人就未必了,楊銳儀已經(jīng)不主政,一個閉關(guān)或者不在國中的藉口並不難找,畢竟我家又沒有提前通過氣…人家怎麼會在領(lǐng)地時時刻刻等著?有真有假,根本也算不上得罪?!?
“晚輩以爲(wèi)…到時候推波助瀾、藉機想幹擾、試探父親傷勢的人亦不在少數(shù),如若不能趁著這個時機聯(lián)絡(luò)諸修,一面以人情、靈資換取最近的、江淮諸神通的急援,一面提前施壓警告,我家必然在這裡栽一個大跟頭——隕落紫府也不稀奇!”
他那張陰沉沉的眸子裡金光閃閃,隱約有赤色:
“只要算計得慢上一分,我家便要用血來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