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
後院。
一間裝潢精緻的廂房裡，窗明幾亮。燭臺高立，屏風(fēng)繡簾，香浮影動。
幾案上，一盆金盞菊，檸檬色的花瓣，豔而不俗，媚而不嬌。
一個婦人正在對鏡梳妝，身旁兩個婢女伺候著。
何度步入其間，也不說話，到幾案旁的繡墩上坐下，見幾案上有茶，端起來慢慢地喝了一口。沉默出神。
何氏扭臉疑惑道：“怎麼了，老爺。”
何度放下茶盞，嘆惋道：“你說，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他先前在陸北這個小輩面前，必須保持長輩的威儀體統(tǒng)，所以有些感慨，只能適可而止。
他與陸尋是多年的好友，當(dāng)年意氣相投成爲(wèi)好友。
二人把臂同遊，泛舟江湖，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是何等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如今乍聞陸尋不假天年，他如何不生悵別之感。
何氏站起身來，坐到何度身旁，柔聲問道：“老爺，到底是怎麼了。”
何度喝了一口茶，聲音低沉著將事情敘述一遍。
何氏聽聞之後，掩口驚呼道：“怎麼會這樣。”
說著，何氏秀眉微皺，低聲道：“老爺，那陸賢侄呢。”
何度沉聲道：“我已經(jīng)安排他住下了。我看他沉溺思親之痛，身體虛弱，已經(jīng)私下吩咐下人，準(zhǔn)備一些藥膳調(diào)養(yǎng)。”
何氏聞聽此言，知道自家老爺行事縝密，也不再多言。
這時，何氏不知想到些什麼，低頭之間，眼眸一轉(zhuǎn)，問道：“那香兒怎麼辦。”
“什麼意思。”何度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一眼何氏。
何氏一臉擔(dān)憂道：“老爺，你看陸家而今就剩陸賢侄一人，孤苦伶仃，我是實在不忍心讓香兒遠(yuǎn)嫁過去，吃苦受罪啊。所以，依我看……”
“不要說了。”何度雖然心情鬱郁，但聽話聽音，如何不知妻子弦外之音。當(dāng)即就是沒好氣地出言打斷道。
何氏見何度怫然不悅，玉容笑意斂去，明眸悽楚，低聲道：“老爺，我不是擔(dān)心女兒麼，你這又是發(fā)的哪門子的火。”
何度凝聲道：“你的那點兒小心思，莫要再提了。我何家三代郡望，雖到了我這一代，沒有出仕。但退婚反悔，這種有辱門楣的事，決然是做不出的。”
何氏見丈夫不依不饒，就是氣苦道：“就你做不出，我就做的出麼。你都不聽人家把話說完，我有說退婚麼。”
何度見自己妻子神態(tài)語氣不似做僞，奇道：“當(dāng)真不是退婚。”
何氏沒好氣地白了自家丈夫一眼，笑道：“年初，城西嚴(yán)府的那出退婚鬧劇沸沸揚揚，滿城風(fēng)雨。你真當(dāng)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什麼都不知道啊。”
聽聞妻子提到營道縣的嚴(yán)府，何度也是淡淡一笑。
說來，他和嚴(yán)府的老爺嚴(yán)慎當(dāng)年可是同一年被舉爲(wèi)茂才，不過性情相左，意氣不合罷了。
而且嚴(yán)慎醉心功名，沉浮宦海，跟無心仕途，寄情花草蟲魚的他更不是一路人。
兩家這些年也沒怎麼來往，甚至還有少許過節(jié)。雖不至於撕破臉皮，但看看此人的笑話，他其實也是不介意的。
念及此處，何度嗤笑道：“他嚴(yán)慎當(dāng)初見鄭家風(fēng)光，上趕著望臉上湊，結(jié)爲(wèi)姻親。而今見人鄭家一時落魄，猝然行悔婚之事，前倨後恭，小人行徑，枉讀聖賢書。”
何氏微笑道：“好了，就你光明磊落，好了吧。”
何度微微一笑，也不辯解。似乎十分坦然地接受了何氏戲謔的讚賞之言。
何氏倏然幽幽嘆道：“話雖然如此說，但我還得看看這個女婿，到底性情如何。可不能讓我們家的寶貝女兒，所託非人吶。”
何度點了點頭，頓聲道：“恩，這些時日，他就住在東廂的抱廈廳，你可以慢慢觀察其人品性。”
何氏驚異道：“抱廈廳，你怎麼給安排到那去了，香兒的掩荷齋可是離得不遠(yuǎn)啊。”
何度淡淡一笑，不以爲(wèi)意。
何府，掩荷齋。
涼亭之處，風(fēng)簾輕搖。荷塘之內(nèi)，蓮葉田田。
一個紅衣少女端坐在石凳上，一隻纖纖素手輕饒一縷青絲。
另一隻欺雪賽霜的藕臂，挽起袖子，若蔥管一樣的細(xì)細(xì)手指，正在輕柔地擺弄著石桌上一盆四季海棠。
四季海棠根莖亭亭而直，葉色嬌嫩光亮，紅色花朵成簇，可謂盡態(tài)極妍。
不遠(yuǎn)處，長身玉立著一個少年，其人身穿葛布長衫，眉眼秀氣，風(fēng)度翩翩。
此時正豎持著一管洞簫，閉目吹奏。
簫離脣齒，樂聲戛然。
韓湘子笑走過來坐在石凳上，笑道：“如何。”
“什麼如何。”
少女雪膩的面容上，紅脣嬌豔，眼睫輕動。卻是輕聲反問道。
韓湘子急道：“就是簫音啊，有什麼進(jìn)步?jīng)]有。”
何香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柔聲道：“翻來覆去，都是那幾曲，湘子你也該學(xué)些新的曲子了。我都聽膩了呢。”
韓湘子臉色有些漲紅，訕訕笑道：“那我，抽空再翻些古樂譜，學(xué)些新曲子。”
何香站起身來，明眸望著眼前的一片碧色荷塘，少女的聲音甜膩中帶著一絲清然。
輕聲道：“我聽說，城北有個人得了驚魂之癥，似乎非常棘手，我們什麼時候去看看。”
韓湘子面上猶豫了一下，道：“恐怕，今天不成了，城中有一家要辦婚事，我今天傍晚之時，還要到樂坊應(yīng)卯呢。”
何香轉(zhuǎn)過頭來，如天鵝的雪膩脖頸揚起，嘆道：“你既然沒空，那就算了吧。”
韓湘子麪皮漲紅，神色急切道：“香兒，我不是……明日，我一早陪你去，好不好。”
見韓湘子急切的模樣，何香噗嗤笑了一聲，當(dāng)真是花容失色，彷彿石桌上的那株秀麗海棠，嬌豔尚不能匹之一二。
軟聲道：“湘子，沒事兒的，我們明日再去也是一樣的。”
韓湘子聞聽此言，心下方鬆。
這時突然想到了什麼，韓湘子沉吟道：“對了，香兒。昨日撞你的那個人，不知道爲(wèi)什麼，今天突然來你家了。”
“你說什麼。”
何香不知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秀氣的黛眉微微蹙起，眼眸中也悄然浮起了一絲寒意。
韓湘子氣憤地說：“就在剛纔門口，我見他站在你家門口觀望，後來似乎在水伯的帶領(lǐng)下，跟著去了蓼風(fēng)閣。”
何香彎彎秀眉皺起半晌，方舒展開來，淺淺笑道：“湘子，我知道了，謝謝你啊。”
聞聽佳人謝言，韓湘子忙擺了擺手，翩然笑道：“恩，無妨的。”
其人明媚陽光的笑容，身上白色的素淨(jìng)衣袍尚有不及。
就在二人四目相對，韓湘子低頭不語，何香梨渦淺笑之際。
這時，幾個俏麗婢女，端著一個個精緻的木質(zhì)盒子，突然自不遠(yuǎn)處的月亮門洞，緩緩而來。
何香走上前去，攔住一個藍(lán)衣婢女，奇道：“司夏，這藥材不是在抱廈廳放的好好的麼，怎麼抱到我這兒來了。”
司夏梳著丫鬟髻，十四五歲的少女，眉眼稚嫩青澀，但不失一股清麗與可人。
見自家小姐問話，忙是笑著解釋道：“回稟香兒小姐，府中來了客人，據(jù)說要在抱廈廳住一段時光，因此老爺吩咐下來，讓我們騰出空間。”
何香笑問道：“什麼客人？”
司夏一邊指揮著婢女搬東西，一邊思索道：“好像是個姓陸的少年，聽說好像是從蜀國來的呢。”
陸姓少年，蜀國……
何香宛若明玉的面容上，笑意漸漸收斂，星眸沉凝。如荷塘一般平靜的心緒，莫名地起了一陣煩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