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進入九月, 絳城降溫，不似以往燥熱。

劉已雙電話聯(lián)繫茅茯霈，告訴他茅蘅譫平安的消息。茅茯霈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 見父親臉上有傷, 上前關(guān)切的詢問, 換來的是茅蘅譫的痛罵。

茅茯霈委屈。

輪椅上的茅蘅譫砰地一聲關(guān)上臥室門, 絲毫不在意兒子的關(guān)心。

要說茅蘅譫的三個子女中, 茅茯霈是心最向著他的，但茅蘅譫並沒多喜歡茅茯霈，在他看來, 茅茯霈太心善，缺乏做大事的果決。茅屹霄這輩子是毀了, 事業(yè)毫無建樹, 丟了他的臉。三個孩子中沒有一個性格像他。

從醫(yī)院複查回來的茅均爍杵著柺杖走到茅茯霈面前, 安慰道：“爸，你一直奔波, 休息下吧。”

茅茯霈看看兒子，關(guān)心道：“你的腿醫(yī)生怎麼說？”

茅均爍：“讓我彆著急，會好的。”

劉已雙始終沒說話。

茅茯霈知道妻子與自己意見不合，走到劉已雙面前，討好的笑了笑：“別生氣了。”

劉已雙：“什麼時候搬家, 不能再住地下室了。”

茅茯霈：“我明天跟爸提一下。”

——

第二天一早。

第一網(wǎng)絡(luò)媒體發(fā)表一篇名爲(wèi)《人性能有多惡》的文章, 內(nèi)容是茅蘅譫年輕時故意讓茅蘅謹(jǐn)被狗咬, 在茅蘅落水時見死不救的內(nèi)容, 當(dāng)然, 與王孝宏有關(guān)的全部沒提。

茅茯霈因爲(wèi)忙著尋找茅蘅譫睡得太沉，劉已雙沒叫醒他。

最先看到新聞的是茅均爍, 大吃一驚的茅均爍將鏈接發(fā)給劉已雙，雖知道茅蘅譫不是善人，但這些事曝光，劉已雙還是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原來真有人可以惡到迫害至親。

茅均爍只知奶奶是被迫與爺爺結(jié)婚，更多的事自然不知，這樣的新聞出來，他連找爺爺求證的勇氣都沒有，他怕都是真的。

茅茯霈醒了。

他接到電話，是警局朋友打來的，說茅屹霄去自首。儘管不是有意，茅其躍確實死在他手上，坐牢是肯定的。

聽到這樣的消息，即使再困，茅茯霈也睡不著了。

剛結(jié)束通話，手機又響了，這次是茅曉雯打來的。

茅茯霈從茅曉雯那得知《人性能有多惡》的文章寫的是茅蘅譫，茅茯霈沒先看新聞，將茅屹霄自首的決定告訴了茅曉雯。

茅曉雯表示茅屹霄這麼多年任何事都不與人商議，有他的理由。

掛斷電話，茅茯霈開始看文章。

迫害大伯，四叔？

茅茯霈不願相信父親是那樣的人，在茅茯霈的印象中，茅蘅譫對子女嚴(yán)格，若做出殘害手足的事，那……那怎麼可能！

茅茯霈猛烈敲擊茅蘅譫的臥室門，茅蘅譫氣急敗壞的將門打開。

“爸，是不是你？你告訴我不是你，你沒害過大伯，沒害過四叔。”

“你懷疑我？”茅蘅譫面色淡定。

“不，我不是懷疑。我只是……爸……”

“茅茯霈，你看到新聞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去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記者，而是跑來質(zhì)問我。在我看來，你就是懷疑，你在質(zhì)疑我這個做父親的人格，你認(rèn)定我做了傷天害理的事。”

“不是的，我沒有。”

聽到動靜的茅均爍和劉已雙走過去，見茅茯霈像做錯事一般，劉已雙看不下去，把茅茯霈拉過來，低聲說：“你呀，什麼時候能硬氣一回。”

見兩人低語，茅蘅譫大發(fā)雷霆，將手中的水杯摔到地上，身體僵硬，上氣不接下氣：“有什麼話當(dāng)面說！何必躲躲藏藏！你們不都認(rèn)定我是那樣的人麼！”

見爺爺動怒，茅均爍道：“爺爺別生氣。”

茅蘅譫看到茅均爍更來氣，自己三個孩子個個沒出息，茅均爍作爲(wèi)孫子不學(xué)做生意學(xué)畫畫已經(jīng)讓他煩心，性格也跟他爸一樣，一點骨氣都沒有！

想到這些，茅蘅譫肺都快氣炸了：“滾，全都給我滾出去！”

見父親怒氣填胸，茅茯霈不願起衝突，帶著劉已雙和茅均爍出門。臨走前，對茅蘅譫說：“屹霄自首了，我們?nèi)タ纯此！?

——

秘密基地。

有了熒光試劑，安睡一晚的芮陽醒來。

睜開眼，芮陽看到守在牀邊的茅蘅。見她醒來，他欣喜的抓住她的手，卻在觸碰的瞬間主動收了回去。

他低下頭：“對不起，陽陽。”

芮陽：“不要再爲(wèi)這樣的事向我道歉，我現(xiàn)在能夠體諒你了，雖然我仍然希望你不是用血奴忠誠的身份陪伴在我身邊。”

說到血誓，茅蘅說道：“陽陽，有件事我要告訴你。起初和三慕……她們都死了。”

聽到消息的芮陽沒展露出多少情緒，對於起初，她沒有任何感情，不值得難過。倒是三慕，作爲(wèi)救過命的恩人，芮陽一下子心情低落。

茅蘅將起初和三慕死的事詳細(xì)告知。

聽他講完，芮陽眼中含淚。

爲(wèi)三慕。

看到《人性能有多惡》的張鱈庸舉著手機衝進來，本以爲(wèi)芮陽沒醒把文章給茅蘅看，誰知道芮陽醒了，張鱈庸把手機扔給茅蘅，看向芮陽：“你醒啦，你醒了老茅總算能放心了。”

茅蘅看向手機屏幕。

張鱈庸情緒激昂的擠到茅蘅身邊，一雙眼睛賊溜溜的盯著茅蘅看，問：“茅蘅譫真做了這些事？你有沒有想起什麼？”

芮陽好奇，詢問：“是什麼？”

張鱈庸拔高聲音：“茅蘅譫害老茅啊！上面寫的，老茅救劉馥嬰也就是你奶奶那天，其實他救了人是可以上岸的。茅蘅譫找人不讓他上岸，還故意把他踢下去，才被洪水沖走的。”

芮陽注意茅蘅的表情，看到文字的他似乎回想起什麼。

文章刺激到茅蘅的神經(jīng)，殘缺的記憶中涌現(xiàn)出部分難以承受的部分，他的三哥茅蘅譫曾經(jīng)用輪椅故意壓過他的手；把他珍藏的書丟進池塘；罵他是書呆子，領(lǐng)著同學(xué)嘲笑他不懂與女孩相處。

茅蘅表情痛苦，像受到了極大的委屈。

芮陽和張鱈庸嚇壞了，怕他想起不好的事承受不住。

“老茅，老茅！”張鱈庸叫了幾聲。

茅蘅被回憶困擾，四周全是茅蘅譫的嘲笑聲，全是對他人格的侮辱。

“老茅，茅爺爺！茅爺爺你醒醒！”張鱈庸使勁晃悠茅蘅的肩膀，茅蘅大口喘息，看到兩人擔(dān)憂的目光，低喘道：“我沒事。”

“你想起啥了，真是他害的你？”張鱈庸急著問。

“我確實想起很多事，我和茅蘅譫的關(guān)係不好，他不喜歡我這一點我早知道。我沒有想起救人那天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害的我。”

“哦……”

張鱈庸失望，要是真是茅蘅譫，一是坐實他的罪名，二是能將茅蘅的困惑解決，可茅蘅偏偏沒想起來。

芮陽安慰道：“不著急。”

——

茅茯霈，劉已雙和茅均爍到警局探望了茅屹霄。

劉已雙提議離開絳城，問茅均爍想去哪裡。茅均爍想去菀城，一是茅家在菀城的房產(chǎn)足夠，過去只需要入住，不會太麻煩。二是，趙亦歌和家人在那邊，他想過去。

茅茯霈遲遲不說話。

他一直在看《人性能有多惡》下面的評論，看網(wǎng)絡(luò)上的陌生人如何評價自己的父親。

其中，有人提到魏瑜婉當(dāng)年是被強口奸迫於茅氏的壓力才嫁給茅蘅譫的事，這麼久遠(yuǎn)且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的事居然有人記得，什麼樣的人才會做出這樣的事啊！

茅茯霈落淚。

見狀的劉已雙抹了抹丈夫的眼淚，說：“我當(dāng)初因爲(wèi)你人好嫁給你，這麼多年沒紅過臉，挺不容易。茯霈，均爍想去菀城。你去問媽，如果她想去就一起走。”

茅茯霈長長的舒口氣，說道：“這兩天在外面住吧，過兩天我去跟爸說離開絳城的事。”

聽他這麼說，劉已雙和茅均爍露出笑容。

——

夜已深。

地下室空氣不夠流通，加之臥室長期關(guān)著門，雖然開著空調(diào)，但不新鮮的氣體並不能讓人身心愉悅。

茅蘅譫撥打王孝宏的電話，文章是誰爆料的他再清楚不過，除了同夥王孝宏，還會有誰！

王孝宏沒接。

茅蘅譫火冒三丈，把手機摔到地上。

這些魏瑜婉看在眼裡。

茅蘅譫當(dāng)初強迫她嫁人，確實出自喜歡，但常年累月的對著長了一張性冷淡臉的女人，就算再單向喜歡，也被磨滅了。

兩人的關(guān)係簡單來說互不干涉，茅蘅譫不會像罵其他人那樣罵魏瑜婉，魏瑜婉不會與他多說一句話。

茅蘅譫氣得在牀上睡不著，嘴裡不斷罵王孝宏過河拆橋，分明一起做的事全都賴在他頭上！

等到快黎明，八十歲的茅蘅譫熬不住，睡著了。

這個時候，等了一夜的魏瑜婉起牀了。

嫁給茅蘅譫五十多年，魏瑜婉不知在夜裡哭過多少次，她的人生被茅蘅譫毀了，她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興趣。她對被強迫懷孕生下的孩子沒有感情，孩子都是保姆在帶。若不是茅曉雯小時候總是找她玩，她也不會對茅曉雯產(chǎn)生僅有的母女情。

就是這淡薄的一份感情，成爲(wèi)她的牽掛，茍活到現(xiàn)在。

魏瑜婉從來不說出口，在茅曉雯看來，她只是比兩個哥哥和母親稍微親近一些罷了，不像別的母女，能談心能依靠。若是能那樣該多好啊。

魏瑜婉從牀底拿出準(zhǔn)備的菜刀。

鋒利的菜刀在微弱的視線中顯得格外刺眼，魏瑜婉打開牀頭燈，今夜的心情像極了五十多年前被凌口辱的那個夜晚。

茅蘅譫十二歲腿生病，十三歲開始坐輪椅。就是這樣一個坐輪椅的人，在五十多年前的晚上，將魏瑜婉一棍子打暈，強了她！

她人生所有屈辱，她全部的恨，全都化爲(wèi)銳利的刀鋒，一刀一刀砍向熟睡中的茅蘅譫，砍向在人間的惡魔。

地獄有沒有惡魔不知道，但人間，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