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沈歌的意識像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裡,昏昏沉沉,和他此時的處境一樣,隨海浪翻滾。
一小時?一天?
沈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大海上飄了多久,他感覺自己身體似乎都在“發(fā)脹”,若不是半人半詭的體質(zhì),恐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七階詭王的磅礴詭能蕩然無存,體內(nèi)那曾經(jīng)如巖漿般奔涌的力量源泉,此刻只剩下乾涸龜裂的河牀。
真·一滴都沒有了。
沈歌幾次想要嘗試調(diào)動詭能無果,始祖詭異細(xì)胞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如同冬眠的死物,任他如何呼喚系統(tǒng)都沒有反應(yīng)。
以往系統(tǒng)升級的時候,也僅僅是失去了“迴應(yīng)”,但是各項功能還能夠正常使用。
現(xiàn)在沈歌連最基礎(chǔ)的功能都沒辦法呼出,感覺就像最後那場詭能風(fēng)暴沒有將他撕碎,而是撕碎了他的系統(tǒng)和紅霧戰(zhàn)甲。
海浪的起伏不再是託舉,而成了煎熬的搖籃。
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窒息感如同鬼魅般纏繞。
就在他感覺意識又要被黑暗吞噬時,視野盡頭的海平線上,一個模糊的黑點,隨著波浪的起伏,緩緩地闖入了他的眼簾。
那黑點逐漸變大,輪廓變得清晰。
一艘船。
一艘看起來相當(dāng)老舊、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木質(zhì)漁船。
船身班駁,油漆剝落,船帆打著補丁,正以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破開粼粼波光,朝著他漂浮的方向駛來。
然而沒等他看清楚,意識就沉了下去,眼前漸漸發(fā)黑。
昏沉中,沈歌彷彿感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觸碰到了自己的身體,先是試探,然後有更多冰冷、帶著奇異滑膩感的力量抓住了他的手臂、肩膀。
危險!
刻在骨子裡的戰(zhàn)鬥本能瞬間被刺痛喚醒,沈歌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一片模糊的晃動光影,他想也不想,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右手閃電般探出,五指如鉤,狠狠抓向最近的那片冰冷。
入手處並非預(yù)想中敵人的咽喉或武器,而是一片異常柔軟、富有彈性,卻又冰冷如深海礁石的……隆起?
緊接著,另外兩隻同樣冰冷的手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出奇地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禁錮感。
“呃……”沈歌喉嚨裡發(fā)出一聲模糊的悶哼。那點強行凝聚起來的力氣如同風(fēng)中殘燭,瞬間被撲滅。
巨大的眩暈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眼前徹底陷入黑暗。
最後的感知,是那被抓握的柔軟物體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以及幾聲短促、帶著驚怒的、意義不明的低語。
……
不知又過了多久,刺鼻的、混合著濃烈魚腥和海藻腐敗氣息的味道,鑽入沈歌的鼻腔,將他從深沉的昏睡中強行喚醒。
他艱難地睜開眼,視野裡是低矮、潮溼、被煙熏火燎得發(fā)黑的木質(zhì)頂棚,幾道微弱的光線從縫隙中艱難地擠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灰塵。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硌得生疼,身上蓋著一張粗糙、散發(fā)著濃烈魚腥味的破舊毯子。
沈歌感覺自己喉嚨幹得像要冒煙,每一次吞嚥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他掙扎著,用痠痛無比的手臂支撐起上半身,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個極其狹窄、堆放著漁網(wǎng)、繩索和一些看不清形狀雜物的船艙。
角落裡放著一個用某種大型堅果殼、類似椰子殼做成的碗,裡面盛著黑乎乎、粘稠的糊狀物,散發(f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鐵鏽和海腥的怪味,有點像高度腐敗凝固後的魚血,又摻雜了別的什麼。
沈歌嘗試調(diào)動一絲詭能,哪怕是最微弱的感應(yīng)。然而,體內(nèi)空空如也。曾經(jīng)如臂使指的力量,如同從未存在過。
他嘗試在心底呼喚系統(tǒng),呼喚小七同學(xué)……迴應(yīng)他的只有“死寂”。
以及海浪拍打船身的單調(diào)聲響,和他自己沉重而虛弱的呼吸聲在狹窄的空間裡迴盪。
一股寒意,比海水更冷,悄然爬上脊背。
沈歌撐著船艙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雙腿軟得如同麪條,船體隨著波浪猛地一晃,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沈歌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強烈的眩暈感,踉蹌著走向船艙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刺眼的陽光毫無遮攔地潑灑下來,讓沈歌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鹹腥而猛烈的海風(fēng)瞬間灌滿鼻腔,帶著自由的氣息,也帶來了更深的茫然……大海?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在正午陽光下閃耀著碎金光芒的蔚藍大海,天空高遠澄澈,只有幾縷薄雲(yún)。
而當(dāng)他看清所在的這艘船……心頓時沉了下去。
船體破舊得超乎想象。
木質(zhì)船身遍佈著修補的痕跡,深色的苔蘚和藤壺肆意生長,油漆早已剝落殆盡,露出腐朽的木紋。
主桅桿歪斜,船帆打著厚厚的補丁,被海風(fēng)吹得鼓脹,發(fā)出沉悶的撲打聲,兩邊修船的木板歪七扭八排列,給人一種只要“釘上去”,就算把船修好了的錯覺。
這艘船給他的感覺,脆弱得彷彿下一刻就會被一個稍大的浪頭拍成碎片。
“嗬。”
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帶著驚恐的抽氣聲。
沈歌猛地回頭。
甲板後部,靠近簡陋舵輪的位置,站著五個身影,在看清他們模樣的瞬間,饒是沈歌見多識廣,瞳孔也不由自主地收縮了一下。
人?
魚?
或者……某種從未見過的海洋智慧種族?
沈歌一瞬間甚至有種自己是不是被扔到了類潘多拉星的地方,眼前這些是海洋版本的“阿凡達”。
他們擁有著與人類高度相似的輪廓和五官,但皮膚是深邃的、泛著珍珠光澤的蔚藍色。
耳朵的位置並非人類的耳廓,而是兩片微微翕動的、類似魚鰓結(jié)構(gòu)的薄薄扇形膜瓣。
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可以看到清晰的、如同裝飾紋路般排列的細(xì)密鱗片,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
手臂外側(cè)靠近手肘的位置,甚至延伸出小片半透明的、鰭狀薄膜。
他們的穿著非常原始,用某種堅韌的深色獸皮簡單縫製成圍裙和裹胸,遮住關(guān)鍵部位。
最讓沈歌驚異的是他們的“顏值”。
拋開那些非人的特徵,鰓耳、藍膚、鱗片和鰭膜,單看五官,無論是那兩個明顯是成年女性的,還是兩個身形稍顯單薄的少年,亦或是那個躲在女人身後、身高不足一米的女童,都堪稱精緻絕倫。深邃的眼窩,挺直的鼻樑,比例完美的嘴脣,組合在一起,帶著一種超越人類審美的、空靈而神秘的異域美感。
如果按照人類的百分制,確實輕鬆突破九十分。
好傢伙,見慣了長相讓人san值狂掉的詭異,突然蹦幾個高顏值的非人生物出來,沈歌都懷疑自己走錯片場了。
沈歌立刻意識到,這應(yīng)該就是把他從海里撈起來的“人”了。
他壓下心頭的震驚和疑慮,勉強扯出一個自認(rèn)爲(wèi)友善的笑容,朝著他們揮了揮手。
“謝謝你們救了我。”他的聲音嘶啞乾澀,幾乎被海風(fēng)吹散。
然而,對面五人,沒有任何迴應(yīng)。
成年女人眼中充滿了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將女童更緊地護在身後。那兩個藍膚少年則迅速上前一步,橫起手中簡陋卻鋒利的骨質(zhì)魚叉,尖端隱隱對準(zhǔn)沈歌,喉間發(fā)出低沉的、威脅般的咕嚕聲。
女童則睜大了那雙如最純淨(jìng)藍寶石般的眼睛,好奇地從大人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偷偷打量著沈歌。
氣氛瞬間有些凝固。
沈歌皺了皺眉,放緩了語氣,嘗試更清晰地表達:“我沒有惡意。是你們救了我,對嗎?這裡……是哪裡?你們……是什麼人?”
他一邊說,一邊努力地用手比劃著,指指大海,攤開手錶示茫然;指指自己,又指指他們,做出拉拽的動作;最後攤開手,做出一個詢問的姿態(tài)。
沈歌感覺自己表達的很到位,然而從對面幾人的反應(yīng)來看,他應(yīng)該是瞎忙活了一陣。
沈歌卻不願就這麼放棄,連寫帶畫,嘗試所有能夠與這幾人溝通的方式,因爲(wèi)他首先要弄明白,這他喵還是地球嗎?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眼中警惕未消,但似乎看懂了一些沈歌的手勢。
其中一個看起來年紀(jì)稍長、氣質(zhì)更爲(wèi)沉穩(wěn)的女人猶豫了一下,張開嘴,一串清晰而獨特的音節(jié)流淌而出:“*&%¥#@……庫魯魯……*&%¥#……阿萊斯……*&%¥#……莫拉!”
聲音清脆悅耳,如同海潮拍打礁石的迴響,又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感,但這聲音,就像在深海中說話,蒙著一層“泡泡感”。
女人的左臂靠近肩部有一道癒合的舊傷疤,結(jié)合手臂上的魚鱗和魚鰭,給人一種詭異的肅殺感。
但奇怪的是,她站在兩個少年後面,彷彿是被“保護”的那一個。
不過沈歌沒去關(guān)注她的外表和特徵,因爲(wèi)當(dāng)他聽清楚對方的“語言”時,已經(jīng)徹底愣住了。
沈歌雖然不是什麼博學(xué)多才之人,但以他的見識,他能肯定女人所說的絕非當(dāng)前地球上任何一種已知的語言。
他能肯定這不是某種晦澀的方言,也不是什麼土著部落“咿咿呀呀咕咕嘎嘎”的說話方式。
這語言的發(fā)音方式、音節(jié)組合、韻律節(jié)奏,完全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範(fàn)圍。
“靠……”
沈歌忍不住低聲爆了句粗口,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涌上心頭:“我不會真他喵的被扔到了類潘多拉星球了吧?”
就在這時,船身隨著一個稍大的浪頭猛地一晃。
本就虛弱到極點的沈歌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直接跌坐在了溼漉漉的甲板上,濺起一片水花。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似乎嚇了那女童一跳,她“呀”地一聲又縮回了女人身後,兩個少年更是如臨大敵,魚叉又向前遞了半分。
沈歌索性也不掙扎了,就坐在甲板上,靠著冰冷的船舷,喘著粗氣。他無奈地看向那個開口說話的女人,再次嘗試溝通。他指指自己,清晰且緩慢地吐出兩個字:“沈,歌。”
然後,他充滿期待地看向?qū)Ψ健?
女人看著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理解他的意圖。在沈歌的多次重複之後,她似乎看明白了。
然後,她指了指自己,清晰地發(fā)出了一個音節(jié):“**阿萊**。”
有門!
“阿萊?”沈歌試著將他聽到的音節(jié)進行發(fā)聲,惹來的卻是女人十分茫然的表情。
由此可見,沈歌和女人的“語言系統(tǒng)”確實存在很大差異。
沉默了一陣,沈歌突發(fā)奇想,在嘴裡包了點口水,有種咕嚕咕嚕冒水泡的聲音,然後再次嘗試重複:“阿萊?”
女人一驚,略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沈歌。
她聽懂了?
沈歌不知道該怎麼吐槽這種把嘴閉上,然後再去嘗試用喉嚨發(fā)音的感覺,他本來還想說什麼。
結(jié)果喉嚨中發(fā)出“咕嚕”一聲吞嚥,女人聽到之後,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同樣是十分驚訝的表情。
?
不對。
這種“咕嚕咕嚕”的吞嚥聲,他喵的不是詭異特有的發(fā)聲方式嗎?
不管怎麼說,經(jīng)過沈歌的一番嘗試和試探,他至少能和這位“藍鱗姐姐”勉強的交流了。
至於這位藍鱗姐姐是不是就叫她發(fā)音的“阿萊”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歌想要弄清楚他到底在哪。
經(jīng)過幾十分鐘的“交流”,阿萊指了指腳下破舊的漁船,又指了指遼闊無垠的大海,然後雙手合攏放在胸前,微微低頭,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憂慮和警惕的神情,口中再次吐出那個詞:“**庫魯魯**!”
“庫魯魯?”沈歌重複了一遍,試圖理解這個詞的含義。
是這片海域的名字?
還是他們種族的名字?
或者……代表某種危險?
沈歌很想吐槽“嘰裡咕嚕”的說什麼呢,能不能說中文,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就在他努力思索時,那個一直躲在阿萊身後的女童,似乎被沈歌笨拙的模仿逗樂了,或者覺得這個“黑皮膚(作戰(zhàn)服)”的怪人沒那麼可怕了。
她趁著阿萊和沈歌“交談”的間隙,像一條靈活的小魚,從阿萊腿邊“哧溜”一下鑽了出來,幾步就跑到沈歌跟前。
在沈歌和阿萊都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女童伸出她那同樣覆蓋著細(xì)密藍色鱗片、指尖帶著微弱蹼膜的小手,帶著十足的好奇,飛快地戳了一下沈歌手臂上那件黑色作戰(zhàn)服的袖子。
“呀!”她發(fā)出一個短促的驚歎音,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麼新奇玩具,又飛快地縮回手,大眼睛裡滿是驚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