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點點,宇宙依然是以前冷漠的模樣,以冷漠的目光看著螢光幕上已恢復秩序的帝國軍和遠處同盟軍離去的點點光羣,凌雲喃喃自語。超乎單純怒氣之外的感受浮上他白晰的臉龐。
凌雲不得不回想起以前的事。以前在犀牛星域擊潰二千萬同盟軍時,都是這個阿泰兒在他獲得完全勝利之前插上一腳的。
犀牛星域會戰之後,凌雲在衆人之前嚴厲斥責謝夫將軍,因爲他錯過了攻擊的絕佳時機,竟妄顧大局未得到友軍的有效配合之下指名挑戰阿泰兒,結果爲阿泰兒所乘而造成了失敗的直接原因。
凌雲原本想再給予更嚴厲的懲罰,但是已故的摯友梅因慈.哈特平息了他的怒氣。他直言不諱地告訴凌雲,其實他的怒氣是對自己而發的,謝夫只不過是受到牽連而已。
事實上當初把阿泰兒推到對立面的時候,凌雲就料到早晚會有這麼一天,事實上這一天離他一點不遠。
在凌雲眼中看來,在這個動盪的宇宙中,烏雲永遠遮掩不住太陽的光芒,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亂世出英雄吧!
想到這凌雲不由得有點黯然,在征服宇宙的途中自己可以說損失巨大,他親自把一個好友推到對立面,另一個可以說是間接的喪生與自己只之手,而姐姐也因此離她遠去。
有時候他不由得反思,除了宇宙的霸權之外,自己還剩下什麼,他發現自己每向前一步,身體就越被束縛,好像一層透明的東西覆蓋住了全身。
而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或者說自己是未曾得到,也未曾失去呢!
“梅,如果你還在,就不會容許阿泰兒如此橫行……”凌雲對死去的友人如此說道。年輕而貌美的征服者告訴自己,如果故友還在,他在人才的調度上就不會如此捉襟見肘了。
然而,這個聲音只吹拂過凌雲空虛的心頭,對他的精神上並沒有任何幫助。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對梅因慈.哈特的思念一日淡於一日時。
凌雲知道他已永遠失去了自己過去的歲月中那段最清晰、最溫暖的日子了。這種恐懼感凌駕於所有的理性之上。
猶如枯枝一樣纏繞了他整個心頭,有時候他會從夢中突然驚醒,然後了無睡意,就這樣在燈光下描繪著自己統治宇宙的藍圖。
也許他得到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因爲一天超過18小時的工作時間並不是人人能勝任的,他總是這樣提醒自己,在宇宙尚未統一之時,你不能睡覺。
他就這樣勤柬著自己,有的時候部下們從樓下路過時,也習慣性的望望元帥所在的地方,當看到辦公室沒有熄滅的燈火之時,他們都會獻上敬佩的目光。
戰場上,同盟軍終於撤退,因此脫離戰場的帝國軍並沒有進一步追擊撤退的同盟軍,一方面是凌雲特認爲同盟領域廣大,非一朝一夕所能平定,所以不必操之過急。
而大戰過後艦隊也必須稍作休整,另一方面是他們的補給線也到達極限了,爲長遠計,有修築軍事據點的心要。
按照這種想法,帝國軍移動了二點四光年,轉往達爾恆星系,開始了降落該星系第二行星烏魯的作戰方案。
這個行星上有著十萬人左右的人口以及廣大未開發的土地和豐富的水資源。以前,負責該行星開發的企業取得幅員遼闊的土地,試圖做獨佔性的開發,但是失敗了,從此就被長期擱置下來。
凌雲卻計劃在這個地方建立半永久性的軍事據點。將來同盟的領土都落入他掌握之後,這個寂寂無名的行星將作爲鎮壓武力叛敵及蕩平宇宙海盜的根據地,勢必會成爲一個重要的基地。
想起海盜,凌雲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位貌美的部下,她建立的功業和她自己的外貌一樣出衆,當宇宙穩定的時候,他一定要蕩平海盜,讓整個銀河系練成一片。
他一定要把人類帶入一個新的宇宙時代,人類藉助這個時代的團結共同研發對抗外星文明的入侵,不過那個時候就不是自己的責任了。
這一年是宇宙歷九零五年二月,不過二月的每一天,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波尼斯所留下的記錄非常的雜亂。
大概是由於人們的思想呈現一片混亂,而經由這些人之手所產生出來的資料也明顯地欠缺整合性。
不願正視眼前的困境,一味逃避現實的市民充塞在酒吧夜總會等娛樂設施裡,急性酒精中毒的患者及打架鬧事受傷的人大量增加,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歇斯底里的氣氛中。
這種感覺似乎是回到了巴拿馬大帝統治時的前期,這是熟讀歷史的阿泰兒對同盟首都居民的第一影響。
連平常最喧鬧的街道,在這幾天也像橫倒在水邊即將死亡的巨大老象一般安靜。市民在沉默當中靜聽著飄蕩過來的幻滅笛聲。
絕望使市民窒息了。空氣如凝固般沉重。
政治及軍事上的逆境未必對市民的日常生活造成影響。音樂及嬉鬧不僅承受住死亡的陰影,甚至異常地活躍起來了。
……結果,地域差別及個人差異也相對地擴大,事情懸在半空中沒有得到解決,加速了混亂及無序的程度。
即使還有部分市民們仍一廂情願地抱持樂觀的態度,但他們啜飲的樂觀美酒中也滲了太多陰鬱的佐料。
因爲具最大戰力的宇宙艦隊在侵略者之前吃了大敗仗,首都波尼斯己在敵人垂手可得之處,而其它的星系就等於毫無防備地置身於敵陣當中。
不過,在悲觀的谷底流著自我憐憫眼淚的市民心中,射進了一道光芒。“奇蹟的秦”和他的艦隊還健在,這件事給了市民們足以與五個艦隊匹敵的信賴感。
再加上秦.阿泰兒的養子傑森奪取了帝國軍的驅逐艦從金三角平安回來的消息,更鼓動了市民們單純、直樸而不需負責任的英雄崇拜情感。
“真不愧是阿泰兒將軍的養子!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奇招,真是一個前途不可限量的人材。”
人們紛紛議論著,並且試圖給這父子兩人披上神秘的面紗,總之在民衆的眼中,他們都是特殊的,能創造奇蹟的人。
而在某前同盟軍大敗的情況下,也唯有阿泰兒能給他們安全的感覺,民衆對未了解的事物天生具有恐懼的感覺。
也不知道誰造的謠,說:“帝國軍元帥凌雲只所以如此美貌是因爲他以漂亮的女性餵食自己,而她的姐姐是一個活了千年的巫婆。”
本來起初也沒人相信這個,但是隨著謠言的越傳越廣泛,部分民衆也對真理產生了動搖,“既然不是妖怪,爲什麼能一直打勝仗了,肯定是他姐姐施加了魔法。”
這些奇怪八卦的消息是阿泰兒踏上首都波尼斯不久之後,收聽到的,總之是啼笑皆非的事情,而阿泰兒本人聞此只好搖頭,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過隨著他踏上波尼斯地表的還有一件消息,那就是他接到了晉升爲元帥的人事命令。之前因爲阿泰兒對放棄艾倫伯爾要塞一事也並非完全沒有疙瘩,所以這件事著實令他感到意外。
不過,他和邱權總參謀長有著同樣的感想-那些人似乎在自暴自棄之餘,活用了玩弄人事權力的最後機會。
這或許是阿泰兒的偏見,不過,不管怎麼說,他以三十二歲的年齡成了同盟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
過去的記錄有三十六歲的布魯斯克元帥,不過,那也是在他戰死後才頒贈的,所以阿泰兒在人事記錄上又更新了一頁。但是他心中全無天真歡喜之情。
比起已故布魯斯克元帥,阿泰兒無疑勝出很多,除了有實際戰績支持外,也得到敵人和朋友的共同認可,就這點來說,他比已故的布魯斯克元帥強出許多。
阿泰兒接到這份命令之後爽快的接受了,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痛快的接受一項任命,他對部下們說:“我也不是清高到無慾無求的境界,所以我接受了。不過,我希望比爾元帥能和我分享這份榮譽。”
接受元帥任命的阿泰兒,坐上國防委員會專程派來的地上車,往委員會大廈前去。不到半年前,當他搭乘委員會公用車時,因爲身爲審查會的被告,所以受到的待遇形同半個囚犯,而這一次,他卻貴爲上賓。
同行的有兩人,寇鋒“中將”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少校”。包括負責留守在外的卡麥林“*”等在內,國防委員會似乎有意一口氣解決人事晉升遠落於阿泰兒艦隊實際武勳之後的問題。
進入國防委員會大廈的三人,一邊承接著來自人們期待的視線,一邊被引入委員長辦公室。
原先他們都已聽說了,不過,對於埃爾夫曼委員長的變化-面對巨大的危機時,身心呈現活性化的新姿態-他們也不得不感動。
但是不知爲何,他們都有一種嘲諷的恐懼感-這種情況能持續到什麼時候呢?三人就座後,埃爾夫曼以安定人們精神的視線凝視著阿泰兒。“阿泰兒司令官,我愛我們的祖國-真正的我。”
阿泰兒也瞭解這件事,但是他並不會因此而無條件地尊敬他。他的表情很明顯地可以看出肌肉微妙的抽動,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寇鋒微微流露出笑意。
阿泰兒從不認爲愛國心對人類的精神及人類的歷史有至高無上的價值。同盟人有同盟人的愛國心,帝國人有帝國人的愛國心-結果,愛國心常常使人們以揮舞的旗幟不同爲理由,使殺戳正常化。
有時候這根本就是一種強制性的心情,通常是不能和理性共存的。尤其是當權力者將其當成個人的武器來使用時,其毒害之深實在超乎人們所能想像。
埃爾夫曼如果再像特尼西的黨羽一樣開口閉口大談愛國心的話,阿泰兒是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元帥,你也愛這個國家吧?那麼,我們應該可以進一步地彼此協調了。”
這是阿泰兒最厭惡的論調,不過,爲了避免節外生枝,使事情糾纏不清,他也只好溫和地點點頭。
至少以前只不過是個自私政客的埃爾夫曼好不容易地讓自己的愛國公僕意識覺醒了,他也就沒有必要刻意往旺盛燃燒著的火苗上猛澆冷水。
“爲守住民主主義的成果,我會盡我微薄之力。”
勉勉強強在形式和誠意之間取得了平衡,阿泰兒緩緩如此說道。即使如此,他也絕口不提“國家”這個字眼。
委員長滿意地點點頭。“我,不,應該說我以政府之名感謝元帥的努力。有什麼我能效勞的,請直說無妨。”
“目前,我想當務之急還是就萬一戰敗之後的各項善後工作來考慮吧!如果打贏了,暫時就可以安心了。之後,不管是採和平外交或重建軍備,都是政治家的領域,不是軍人所能置喙的。”
“如果我說希望你能跟我約定一定打贏,這是很愚蠢的請求吧?”
“如果約定了就能獲勝,那麼,我也希望常常約定……”
阿泰兒雖然提醒自己不要有被解釋成信口開河的語調,可是,他還是說了。即使保守地說,他的話也可以被視爲與信口開河相差無幾。
不過,這也是阿泰兒的真心話。他不是靠著一張嘴創造世界的超越者,所以他沒有辦法只照著自己的意思就對尚未定形的未來做約定。
“是這樣沒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請你不要介意。因爲不管是在任何形式上,我都沒有拘束元帥的意思……”
對方既然已採取了這種低姿態,阿泰兒也覺得多多少少該給對方一些希望。“如果戰術層面的勝利可以彌補戰略層面的劣勢,那麼方法只有一個。”
阿泰兒說到這裡停下來並不是要故意製造戲劇性的效果,而是因爲他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給喉嚨補充水分了。
放在阿泰兒面前的冰紅茶杯已經見底,他又不好意思再要求來一杯,這時,一杯尚未沾口的茶滑到他面前來。
是菲列特利加默默地推給他的。阿泰兒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她的好意。“我所說的方法就是在戰場上打倒帝國公爵凌雲。”
阿泰兒放下杯子說道,國防委員長的臉上瞬間充滿了迷惑。或許他認爲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在他的表情尚未由迷惑轉而爲失望之前,阿泰兒一口氣直指話題的核心。
“帝國公爵凌雲目前還是單身。我的目標就在這裡。”
埃爾夫曼委員長這一次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能滿臉不解之色地回望著年輕的元帥。
即使是使他的勤勞意識覺醒的守護天使也因爲這段話太出人意表,並沒有給他足夠的智慧去洞悉阿泰兒的真意。
當然,阿泰兒是打算以理論來加以說明的。“也就是說,凌雲公爵死後若留有妻子,尤其是有繼承其地位的男孩的話,部下們可能會撫育幼子以延續凌雲奪來的王朝。”
緊接著又喝了一口茶水,阿泰兒繼續道:“但是他現在並沒有妻子及孩子,如果他死了,凌雲一手創建的體制就結束了。部下們的忠心及團結就會失去向心力而在半空中分解。他們會爲了解爲誰而戰而回到帝國去,或許還會爲了繼承王位的寶座而產生激烈的對立。”
埃爾夫曼的雙眼,那對以前只會專注於派閥鬥爭及升官發財的眼睛頓時充滿了理解及讚賞的光芒,熠熠生輝。他倍感興奮,不斷地點著頭。
“沒錯,元帥所言甚是!因爲有凌雲公爵這顆恆星的存在,其它的行星纔會閃閃發光。如果他死了,帝國軍就會瓦解,同盟就得救了。”
在埃爾夫曼的生涯中大概還不曾如此確切、如此虔誠地祈望一個人的死去吧?阿泰兒繼續說明。
“如果我們想辦法分散他們,不斷地予以各個擊破的話,充滿銳氣及霸氣的凌雲公爵一定會爲了討伐我們而親自出馬。我們必須製造出這個機會,那是唯一的勝機。”
“如果部下一個一個被打倒的話,他確實不得不出面,這真是有道理。”
“這是戰略及戰術之外的心理學問題。”阿泰兒煞有其事地交抱著手臂說道。凌雲公爵不深居於皇宮大內而自己親自上戰場面對困難及危險,甚至立於陣前指揮。
從這些事實中多多少少都可以看出,那個有一頭年輕人並不單純是一個一心想統一全銀河系宇宙的野心家,而且還同時是一個把戰鬥當成是生命表現形式的戰士。
如果他只是個醉心於權力的弄權者,應該就不會拘泥於取得勝利的方法了吧?凌雲視在戰鬥中打敗敵人爲最有價值之事。
他之所以會成爲霸者中的霸者,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吧?阿泰兒思索著。總而言之,他會現身-阿泰兒有這種自信。
然而,在這之前和之後的事,他卻沒有完全的信心。只有在戰場*凌雲特打倒,才能確保出現平分秋色的局面。
也就是說,阿泰兒必須和那個光芒四射的戰爭天才正面作戰,而爲了要把他逼到這種境地,在和他正面對決之前,還必須連戰其麾下的數名勇將,並且非勝不可。
從戰術層面上來說,此次戰役必定艱苦得非比尋常。光是想到有一對妖異瞳孔的李麗及“疾風之狼”林立這兩個人,阿泰兒就覺得相當頭疼。
“唉,就儘可能地避過他們兩人吧!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這兩個人身上,會使整體效率降低。”
阿泰兒這樣想。由於在他的精神領域中,被虐待及自戀的元素都在水準之下。所以他不會中“和強敵作戰有助於成長”之類把戰爭和學生運動混爲一談的觀念之毒。
總而言之,爲了逼凌雲現身,阿泰兒之前的每場仗都要非勝不可,而且要勝得有效率-說得清楚一些,他希望贏得越輕鬆越好,只有這樣才能確保真正決戰時擁有最大的戰力。
如果和林立、李麗這兩位帝國軍最出色的名將作戰,就算最後勝了,艦隊的損失不說,還會消耗大量的精力和時間。
無機質的燈光在阿泰兒的腳底下製造出一片薄薄的影子。一邊不愉快地看著自己身影的移動,一邊緩慢步出室外的阿泰兒,腦子裡迴盪著滿是疑問的聲音。
他對偏狹而瘋狂的愛國心沒什麼興趣,也不會只因彼此服膺的旗幟不同而憎恨對方。他並不想爲這些因素和凌雲作戰。
但是,他的立場會因爲這樣而得以單純化嗎?在時代巨輪無情的推動下,個人的理性能夠阻止這種把自己和別人投入戰爭噴火口的愚行嗎?更何況,他還有更深一層的疑問。那就是……
突然,有貿然闖入的人影出現在阿泰兒等三人面前,陷入沉思中的阿泰兒驚覺到這件事是因爲一邊拔起光束槍一邊挺身阻擋在司令官之前的寇鋒的舉動。
守候在國防委員會大樓外的一名記者以尖銳的聲音報上自己的姓名之後,便提出他似乎早已準備好的問題。
“阿泰兒元帥,請您在這裡和同盟的所有市民做個約定。約定您必將拯救那些飽受惡魔般的侵略者蹂躪的星系及住民。請您在即將來臨的善惡最終決戰中,讓正義獲得勝利。請您約定一定獲勝以不負全體市民的期望。請您和我們約定,或者您根本辦不到?”
阿泰兒原已在感情的門扉上上了忍耐之鎖了,但是這個時候,那把鎖仍然差點就要迸散開來。
當他正想朝著對方吐出如熔巖般灼熱而毒辣的話時,一個比他冷靜得多的聲音適時插了進來。
“元帥已經很累了,而且有關軍事機密之事一點都不能透露。如果你希望讓我軍獲勝,就請你瞭解這一點,並且請你回去。”
菲列特利加淡茶色的瞳眸中有著一種讓這無禮客人畏縮的威嚴。寇鋒推開了記者。於是,阿泰兒這才得以保住他溫和的紳士形象,雖然不是因爲他自己本身的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