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們來學徒，可真心地幫上了，血都搞出來了！”龐順行的話說是雙關語，倒不如說是粗俗。
“你看早切的都半乾了！天這麼好，不成能有雨。明天我們也切吧。”耿鳳凰望望紅薯幹，又去眺望河西大槐樹上橘黃色的天空，那張半側面的臉孔上是長長的睫毛，筆直的鼻樑和棱角分明的芳脣，給夕陽下河邊的田野增添了絢麗的一筆。
“龍山會，我讓她們來只是激將一下，學農基地的紅薯這麼好。上miàn 決定在槐樹林開一個現(xiàn)場會。你看紅薯收拾得這麼快，參不雅觀的領導必然覺得我們的產量低啊！”
“今下午就到這裡——剩下的一切不要再切了！”龍山會看著一座座如小丘的紅薯大喊。
“龍山會，怎麼謝我？”龐順行笑著，他以爲龍山會後悔沒聽他的話，“要是我早來了，你這邊也不會這麼大損失！”
“本來就有雨嗎？山會就是犟！”於槐江說。
“紅彤彤的天。”耿鳳凰看看晚霞，說：“我們這麼早就回去，是不是明天還切啊！”
“不切了！剩下的賣紅薯！如果再切的話，就真的送到雨裡了。但願明天晴朗，給我們一天。明天看我們收拾白花花的紅薯乾子，後天看我們種麥子。”龍山會收拾完工具，組織好師生收工回賓館。
夕陽落在遠處的縣城之上，那些蓊蓊鬱鬱的樹林，都變成紫褐色的一抹，塗在天邊。小龍河的水波，和著天空的彩雲(yún)飄動。槐樹園的師生們三五成羣說說笑笑回賓館吃飯……
到了晚上，龐順行那邊的空地上，汽燈高懸在地頭的槐樹上，像一個小太陽照徹田野。只靠耩子是完不成任務了，龐順行召集附近的村民幫手。有拉繩子的，用鐵杴扶畦子的；有用?頭刨溝的，有提著木桶、罐子灑豆餅、人畜糞便的，有端著盆子、漂子散麥種的。男女老少一齊上陣，參加這場搶播之戰(zhàn)。
隔了一天，仍沒有下雨，空氣裡帶著霧氣。小龍山上抹上一條黑色的綢帶。黑綢的邊緣上，朝陽成爲寬闊的扇子一般的光線，照到山巔的剎那間，像噴出的紅球升在淡淡黑雲(yún)的天空，霧氣消失了，太陽把廣袤的田野裝飾得年輕而標緻。
昨天，龍山會將薯幹從地裡拾起，如今已晾曬在操場上了。龍山會扛著耩子，喊著何仙客趕著騾車出發(fā)了。
龍山會放下耩子，定好閘子，稱好麥種，在後架著；何仙客卸了騾車，架上騾子，在前趕著。騾子四蹄分開，穩(wěn)穩(wěn)當當；何仙客腳走直線，手牽騾繮；龍山會雙腿叉開、雙臂夾緊、雙手均勻地搖晃，緊跟著擺佈擺動的耩子前行。
何仙客的一袋煙未完，已是兩個來回了。
等騾子停下，龐海燕和龐順行一前一後過來。龐順行過來就問：“怎麼就你們啊？耿鳳凰怎麼沒來幫手啊？”
“她是你那邊的兵，我們哪敢使喚啊！”龍山會說。
“不是被你氣的哭嗎？”龐順行反問。
“不是我龍山會想批評你，前幾天幫你們播種麥子，你當著我們的面批評她，確實下不了臺。別說她一個姑娘家，就是我們男爺們都會和你打起來。”
“我這人就這樣。我讓耿鳳凰跟你們學切紅薯，現(xiàn)在派上用場，她到哪裡了？”
“手傷著呢，幫我們上kè 。讓龐仙薈先教著吧。”龍山會說。
“她到底是你的人還是我的？”龐順行望著龐海燕，意思是讓她來說。
龐海燕扒開了麥壟子，看了看麥子，望著龍山會故意轉移了話題：“你們這是按每畝多少斤種子啊？”
龍山會只是笑了笑；何仙客把麥子放好，趕著騾子要走。
龐順行跟在耩子後面，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蹲下扒土，就像小河裡浮動的水蛭一樣。他扒開麥壟看看麥種，覺得麥子太稀了，就緊跑幾步趕上他們，說：“你們留下種子換鍋餅的吧！”
“我們不是你們，省下種子換錢逛縣城，那是我們的事情。”龍山會說。
“有錢買糧沒有錢買苗啊！你們是學農基地，上miàn 撥了那麼多種子就用這點兒啊！”龐順行望著龐海燕說。
“每畝用多少？”龐海燕問。
“和那邊的差不多。”龍山會望著不遠處農校綠油油的麥田，“不外明年打麥子可就差遠了！”
“龍山會，你什麼意思？你譏笑學生不懂種莊稼。我們那是早茬麥子，你這是晚茬麥子。早得分櫱多，晚的幾乎不分櫱了！”
“那……那你……你說每畝用多少？”何仙客拿瓢子去舀麥子。
“晚茬麥子麥種越多越好，縣裡有個專家指出每畝一百斤，就是一個麥子結一個麥穗，一個麥穗10個粒，那畝產過長江。要想高產就要捨得種子！”龐順行提起那袋麥子，嘲xiào 著，“四五畝麥子就這點種子，還高產？”
“一畝地種……種一百斤麥子，還……還高產個屁？”何仙客越說越結巴。
“麥子使沒了勁，過年再追肥。一個麥粒播在地裡就是一穗麥子，一穗麥子就是兩個麥粒的話，我們每畝播種……”龐順行“科學”地預測麥子的產量。
“你認爲是大躍進啊！一個拖拉機拉一穗麥子拉哪裡去了？60年、61年還不是把人餓死？我們現(xiàn)在不能再浮誇了！”龍山會激動地說。
“中國人就是像你們膽小，沒有膽子高產不了！”
“順行也是爲你好，沒有麥種讓他幫你搞！”龐海燕看見耩子又搖晃起來，忙跑過去拽過了繮繩，生qì 了，“別種了，就是種也要超了再種！你看現(xiàn)在泥這麼大，冬天風大又多，風一吹滿地的坷垃，地就僵了，明年收成個屁！等龍山會的薯乾子收好了，再種也不遲啊！”
“等他們收拾好了，三五天過去了！說不定來一場大雨，再等四五天，麥子就不是晚茬了！成了埋頭子的麥，過了年春天才發(fā)芽，和春小麥一樣。姑，你不是不知道，我們這地方的春麥子十年九不收！”
“等一等，姑有件事求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