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淺, 一紙相思爲誰盡磨研？”

洛白的嗓音還像以前一樣好，一曲貴妃醉酒，唱醉了多少來聽戲的人。那細碎的嗓音, 揉以脈脈的情意, 聽得人好似看到了當年的人兒。只是, 洛白已經不是當年的洛白, 而貴妃, 也已然是過去的存在。所謂時光的流轉，光陰的荏苒，也就是如此。我對你的愛像是靜止在了時光裡面, 就算我已經不是我，你已經不是你, 然而記憶就好像被真空封存了, 慢慢打開來, 看到的還是鮮活的噴薄著涌動著的愛。

一曲罷，鼓掌聲, 口哨聲，讓洛白不禁以爲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剛剛在北平開唱的時日，光影交錯，竟然無法分辨。

提起寬大的戲服, 洛白走上前, 彎下腰, 低下頭, 爲完滿的演出謝幕。只是, 再多的叫好也無法暖熱洛白的心，那冷冷的感覺像是被冰凍了, 沒有了知覺。

洛白並沒有像以往一樣卸掉妝，換了衣服走回住處。之前的自己太過孤僻，寧願自己一個人走回去也要硬拖拉著不和戲班子一起。現在的自己雖然還是無法融入進去，但是卻也不願慢慢的走回去。這街道在自己的心中太過清冷，給不了一絲安慰的感覺，只想快些回到住的地方，可以慢慢的看著回憶一點點的過去。

然後感嘆。多想拾起。

坐在鏡子面前的洛白，慢慢的卸去眼角最後一抹紅粉，看著自己的容貌被還原成熟悉的模樣。甚至不清楚就是這樣的自己，曾經做過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遇見過那麼多那麼多的人，而竟然，都回不去了。

時局動盪，不知道最後會駛向何方。我只是一個戲子啊。如若不是那些人，是不是早就死在了水深火熱的戰爭中，這些戰爭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受害者，我們都是受害者，你，我，我們的愛。然而我能做的甚至不能去抵抗，而是委身他人，保全自己。

擡眼看鏡子中的自己，有些模糊的視線。還是早些休息吧，看樣子也許有一陣子忙的了，可能會迎來一個比較忙的時期吧。雖然也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但總歸，就算是自我安慰吧，有可能會增加見到他的希望，不是嗎？

今日，唱的是洛神賦。

唱詞早已爛熟在洛白的心中，那個過去已久的故事也在心中慢慢的沉澱。曹氏父子三人同時喜歡上了的那個女人，沒有史料記載她到底愛誰。也許是一個溫柔如水的女子，賢良淑德的好皇后，好妻子，孝順的好兒媳，令人尊敬的好嫂子，做盡一切的一切，只因爲自己那一回顧，感動了父子三人。其實她什麼也沒得到，不是嗎？也許她也不奢求什麼吧。

又是想著，又唱到了那句，

“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猶記得當年的自己，曲罷人散盡，第一次看見他。

又想到了他，什麼時候才能漸漸的忘卻呢？我來到了這裡，可是越是接近你，越是害怕再見到你。多久以前的我以爲自己害怕的是離別，然而離別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真正害怕的是重逢。我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擡起頭，對上你的眼睛？

緩緩的低頭，唱著該唱的詞，再緩緩的擡起頭，只看見有一個人弓著身子，儘量避開別人看著自己的視線，慢慢的走向某個還空著的座位。那個身影，再熟悉不過了，那不就是你嗎？沈從森，你告訴我，那就是你啊！

“墨痕淺，一紙相思爲誰盡磨研？”本該結束的洛神賦，本該要謝幕的時候，洛白突然改變了音調，唱出其他的詞。彈阮的老師傅最先反應過來，示意跟著洛白唱的走，漸漸的和上拍子，加演了這樣一出無緣無故的戲。

連洛白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無緣無故的唱出這樣的戲，可是出了口，怎樣也是收不回去的。看著那個低著頭坐在那裡並沒有看自己的人，洛白緩緩的唱出口。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臉上帶了些許痕跡，可是我依舊能夠一眼認出你，我念了你那麼久，怎麼會就這樣忘記？可是你擡頭看看我啊，哪怕就一眼，就一眼就好……

加唱的部分很少，時間過得也很快，洛白側過臉看見老師傅示意自己謝幕，結束今天的表演。那麼，你要等著我啊，不要那麼快的就走啊。

謝過幕，洛白來不及換上衣服和鞋子，就這樣提著戲服跑到了外面的客座上。可是，這裡已然空了，好像在嘲笑著她的慌張和不安。看著這樣的景象，洛白不知道該怎麼辦。愣了一會兒，終於意識到應該追出門去。

急急忙忙的跑到了街上，只聽見汽車遠去的聲音。那應該就是你了吧，你坐的汽車，帶著你遠去，我和你擦肩而過。

洛白慢慢的蹲在了地上。她怎麼能夠就這樣讓他又一次這樣的離去？緊緊的抱著雙膝，哽咽著，在戲院門口。

爲什麼，我終於遇見你，你卻一刻都不能等待我？你明知道是我，不是嗎？你難道不能瞭解我多麼想要見到你，聽到你嗎？

然而，然而沈從森並沒有走。他只是遠遠的站在對面的街角，看著洛白蹲下去，有哭泣的聲音。握緊拳頭，卻也沒有走出來攬她入懷。即使自己想要這樣做，即使這麼多年沒有相見，卻只能這樣看著她的絕望。

可是所以呢，現在的自己更無法迴應她的這份感情。可是爲什麼就聽了顧蠻給了自己的消息，來聽了這齣戲，勾起她的心呢？

還是放不下不是嗎？即使無法迴應也放不下啊，也想來看看她現在的模樣啊，即使只有她轉身的時候纔敢擡頭看一眼她，即使那些爛熟於她心的唱詞也爛熟於己心，也無法抑制的，想要看見到她啊。

如果情感的付出，單單是數字或是距離能夠計算的就好了，我努力的坐在臺下，縮短的這些距離，夠不夠讓你看到我的愛？

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沈從森轉過身，慢慢的，走向回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