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大殿中，王座上身影如同人形的燔祭。
他頭上戴著一頂銀灰色的王冠沐浴在火焰中，流淌的金色神性在脊背凝成一條條巖漿瀑布，與世界樹的根脈相連。蒼白的皮膚下蠕動著液態的黃昏，每次呼吸都會從七竅溢出星辰般的光點，肅穆而神聖。
“鐵森林那邊怎麼樣？”
洛恩擡手支起下巴，看向了來到臺階前的赫蘿。
“暫時還算穩定。那裡本就有矮人、人類和精靈三族軍力常駐，加上仙宮的女武神軍團，以及那些逃難至此的巨人，外面那些被黑潮侵蝕的怪物想攻進來，沒那麼容易。”
赫蘿沉聲回答，隨即頓了頓，補充道，
“不過，食物和魔力消耗是個大問題。”
洛恩微微點頭，表示理解。
如果環境適宜，自然消耗不了太多的能量。但如今鐵森林面對永夜和黑潮的雙重夾擊，環境異常惡劣，加上火之國、霧之國、巨人國的倖存者全都遷移到了中庭，邊境的消耗自然成倍提升。
簡單思索片刻，洛恩給出安排：
“讓巨人族的老弱撤到華納海姆，那裡物產豐富，可以暫時養活這羣大胃王，具體怎麼安排，你擬個章程，然後交給斯卡蒂和芙蕾雅去執行。”
“山巨人和霜巨人還好，但火巨人那邊似乎不怎麼認斯卡蒂這個女王。”
“那就把它們送到石南島，讓它們過來發光發熱。”
毫無疑問，這是實質意義上的動詞。
“好，我這就去辦！”
赫蘿興奮點頭，哼著小調走出了大殿。
要飯還敢挑好壞，她早就看那些火巨人不滿了，剛好把不服管的刺頭全都打包送過來當耗材，減輕一下老爹的壓力。
甚至刺頭越多，她反而越開心。
畢竟，以一己之力抗起整個北歐神代，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
門外，赫蘿看著如火炬般燃燒的世界樹，以及神殿內那沉浸在黑暗中的身影，目光閃過一絲陰霾。
~~
而赫蘿前腳剛離開，行色匆匆的凱蘭崔爾進入神殿之中。
“大人，黃金樹海的古木不少出現了病變，一些原本埋葬好的精靈戰士也被地底的黑暗力量復活，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我記得，精靈的傳統是樹葬？他們的屍體被封進了黃金樹海的古樹裡？”
“對！”
“原因有可能是那些接觸過黑潮的精靈死難者，改變一下處理屍體的方式，儘量用火化吧。至於那些病變的古樹，讓豐饒之神弗雷和華納的賽德巫師去看看，能救則救，不能救就需要立刻清除。”
“好，我這就去辦。”
凱蘭崔爾點頭答應，轉身離開。
而一瓶包含了花香、果香和蜜香，散發著濃郁生命氣息，能恢復體力，安撫精神的晶露則被留在了原地。
緊接著，矮人公主伊登帶著矮人族的工匠前來複命：
“按您的吩咐，我們重建了各個國度的邊境防線，並把它們連接成了一個整體，共同抵禦黑潮的侵襲。另外，彩虹橋的修復工作也已經完成，現在只要您一聲令下，各大國度的大軍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抵達出現問題的區域，填補漏洞。”
“嗯，做得很好。抽出一部分人手打造些武裝巨人的鎧甲，最好能幫他們隔絕黑潮的侵蝕。”
“我這就去做！”
伊登連忙點頭，同時放下了手中的提籃。
籃子裡的蘋果散發著金紅的微光和香甜的氣味，外形和曾經的青春蘋果有著七八成的相似。
這是自世界樹出現變故之後，她根據養育神樹的經驗，在萬年花園中培植的新品。
雖然功效大不如前，但聊勝於無。
這位矮人公主離開之後，芙蕾雅和布倫希爾德相繼進門，彙報了有關華納和阿薩兩大神族的情況。
作爲體質更加優秀，身處世界樹高層的神族，她們倒是沒遇上了比較棘手的問題。
更多的只是想借著彙報工作的間隙，來看看洛恩的狀況。
因爲自從永夜降臨後，這位中庭之主就再也沒走出過這座神殿。
同樣，兩人也帶來了各自的禮物。
一個是華納帶有生命神性的秘露，另一個是阿薩的詩仙蜜酒。
兩者和前面的東西一樣，都有恢復魔力，穩定心神的作用。
洛恩點頭收下，看著遲遲沒有離開的兩人，皺眉問道：
“還有別的事？”
“我們想要抽點時間和人手，舉辦一場葬禮……”
布倫希爾德和芙蕾雅有些尷尬，卻又不得不傳遞出這句話。
這場葬禮的主角，自然是那位華納的女王，阿薩的神後。
洛恩心領神會，點頭答應：
“好，我會讓赫蘿和斯卡蒂她們代爲駐守，你們安心去做吧。”
布倫希爾德和芙蕾雅鬆了口氣，連忙返回仙宮覆命。
而送走了今天最後一批朝見者，洛恩挺直的背脊也不由佝僂了下來，充滿疲憊感地癱坐在王座之上：
“奧丁呢？他怎麼樣了？”
“不太好，還把自己關在金宮裡。”
烏爾德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貝露丹蒂和詩蔻蒂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後。
來到臺階前，詩蔻蒂忍不住開口補充：
“而且見了面，他一直問我們，有沒有辦法讓時光倒流，死人復活什麼的。”
“所以，有嗎？”
“弗麗嘉和巴德爾之死，是父神親自下手幹預。要是我們能解決，還至於怕他？”
“也對。”洛恩點了點頭，看向同樣臉色蒼白的諾倫三女神，
“你們呢？傷勢恢復得怎麼樣？”
“還好。”
貝露丹蒂剛溫聲開口，卻因爲說話用力過猛，不由劇烈咳嗽。
同時，道道銀灰色的裂紋也開始從她的胸口向四肢蔓延，讓她和周圍的世界都變得充滿了破碎感。
詩蔻蒂和烏爾德見狀，連忙發動神權，這才勉強鎮壓下貝露丹蒂身上的異狀，將其扶到臺階上坐下。
穆斯貝爾海姆一戰，諾倫三女神最終對上了自己的那位父神奧爾勞格。
雖然，她們成功摧毀了被選定爲容器的巨人王勞菲，阻止父神奧爾勞格降臨，但彼此間強橫的神性對撞也讓諾倫三女神傷得不輕。
尤其是執掌【現在】的貝露丹蒂。
要不是，烏爾德和詩蔻蒂爲其拼命分擔，這位現在之女神恐怕已經和眼下的北歐神代一樣支離破碎。
當然，諾倫三女神在關鍵時刻的反戈一擊，並非全無建樹。
至少，在北歐神代的天命沒有耗盡之前，奧爾勞格無法降臨，從北歐這片田野中獲得收穫。
“直接對巴德爾出手，破壞世界樹的根系，那老東西裝都不裝了，一點都沒打算給我們留活路！”
詩蔻蒂罵罵咧咧，俏臉上寫滿了不忿。
洛恩安慰道：“這隻能說明他急了，從我們身上感受到了威脅。所以，往好處想，我們並非沒有勝算。”
隨即，他看向烏爾德：
“海上有消息嗎？”
“還沒。”
“阿爾比恩之墓呢？”
“也聯繫不上。”
烏爾德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解釋道，
“穆斯貝爾海姆一戰帶來的動盪太過劇烈，不僅整個北歐神代的世界壁被打破，法則一團混亂，原本的空間座標也全都被破壞。”
洛恩聞言，眉頭緊鎖。
難道是因爲這個緣故，凱爾特的援軍纔沒能及時趕到？
而休息片刻，貝露丹蒂起身詢問：
“現在怎麼辦？”
“再等等。”
洛恩沉聲回答，看了眼身邊的薇薇安，毫不避諱地開口道，
“有她在，摩根和摩高斯應該不會坐視不理，或許只是被什麼變故耽擱了。”
貝露丹蒂目光掠過燃燒的世界樹，有些擔憂地看向王座之上的洛恩：
“這樣下去，你能撐得住嗎？”
“這不是還有薇薇安嗎？”
洛恩拍了拍自己這位愛徒的肩膀，臉上露出親切而燦爛的笑容。
薇薇安聞言，頓時臉都綠了。
她現在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被扮成這個鬼樣子，還要頂著什麼“火之聖女”的名頭，每天給神殿貢獻一部分神血和神性，融入世界樹中，維持聖火的燃燒。
“搞了半天，你這是拿我當燈芯，一起給北歐神代續命？！”
“說什麼傻話，我是帶你融入這個家的。”
洛恩笑瞇瞇地開口，語氣中滿是真誠，
“大家都這麼熟了，分什麼你的我的，分什麼北歐和凱爾特，都一樣……”
北歐和凱爾特的兩根的燈芯一起用，不僅能延長燃燒時間，而且擰成了一股繩。
一旦北歐這邊面臨生死危機，凱爾特必然也會有著對應的共鳴。
即便遠隔萬里，摩根和摩高斯也一定會來伸出援手，和他們共度時艱。
薇薇安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詢問：
“要是她們不來怎麼辦？”
“你先走，我隨後，咱們下輩子再做家人。”
“所以，給北歐續命這活，要先把我榨乾？”
“爲了加入這個家，肯定要做出點犧牲的。不過放心，路我都給你鋪好了。”
洛恩牽著自己愛徒的手，將其按到了王座上，親自爲其戴上王冠。
盧恩符文頓時化作禁錮的鎖鏈，強烈抽吸感瞬間從纏繞在王座四周的世界樹根系上傳來，薇薇安瞬間打了個哆嗦，彷彿是被人猛嘬了一口的小蛋糕，臉色隨之萎靡，身體幾乎變得透明。
“老師……”
“嗯？”
洛恩眨了眨眼，作出傾聽的姿態。
薇薇安深吸了口氣，用顫抖的聲音破口大罵道：
“你真不是人！”
洛恩一愣，隨即看向自己的掌心，陷入思索。
我是神裔這點，還用證明嗎？
重新穩固了一遍身份認知後，洛恩滿懷期待地拍了拍薇薇安的肩膀，
“好好幹，替我多扛兩天。”
看著那轉頭走下臺階和諾倫三女神分享蜜酒和青春蘋果的無良導師，王座上躺屍的薇薇安眸中流露出屈辱的淚水和難以言喻的悲憤。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摩根和摩高斯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