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尹懲治貪官污吏一事鬧得很大。
雖不至將官員們齊齊抄家,可罰俸貶謫的,卻不在少數。
時人都道,孫府尹瞧著是個文弱儒生模樣,可這鐵腕手段,堪比謝汾謝大人。
一時推崇頌揚,很得民心。
百姓們哪裡曉得,被查的小官小吏,原傷不得正主的皮毛!
蔡太師依舊頗有閒情,金魚池中又添了些難得的上品。
他正餵魚,笑得像自家慈愛的長者。
只聽他道:
“九郎啊!聽聞百姓對你多有愛戴,此番也算是立威了!”
孫九郎恭敬地立在蔡太師身後,一身常服,只比旁人穿得厚些。
他作揖道:
“皆是太師成全,下官不敢居功。”
蔡太師笑了笑,又回身看他一眼,又道:
“老夫看你年紀輕輕,怎這般畏寒?”
孫九郎怔了怔。
思及從前被貶之苦,總是心有慼慼然。
他嘆了口氣,方道:
“不瞞太師,黃州偏遠苦寒。那會子去了,缺醫少藥的,想是積弱所致。”
蔡太師面露同情神色,只道:
“難爲你了。”
轉而,他又笑道:
“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你如今載譽而歸,也算是苦盡甘來。”
“全仗太師提拔。”孫九郎抱拳。
蔡太師笑著擺擺手:
“這倒不值一提。不過,你是吃過一回虧的,想必也能明白些道理。”
孫九郎一時不解:
“還請太師明示。”
蔡太師神情沉了沉:
“冬日來了,該除的雜草,也留不得了。省得來年,春風吹又生啊!”
孫九郎默了半晌,只道:
“下官謹記。”
蔡太師看他一眼,又哈哈大笑起來。
遂道:
“你這孩子!與你說種花養魚的道理,又謹記個什麼來?”
孫九郎一時愣然,遂附和著笑了笑。
開封府尹的整治,總算告一段落。
城中貴人們卻依舊心有餘悸。樹皮羹之類,也就無人問津了。
連日來,風雪越發大了。
謝菱這裡亦是暖爐生煙,鮮少出門往來。
悶了幾日,只聽釧兒不滿道:
“本是極好的生意,如今倒做不成了!”
這是抱怨樹皮羹的財路斷絕。
謝菱將數好的銀票放入妝奩,只笑道:
“這本不是長久生意,不過他心血來潮,撈上一筆。已是多賺了,你又有甚不足的?”
見謝菱不在意,釧兒也只得作罷。
她轉而又笑道:
“說來,趙小郎君待小娘子這般好,上回在簇錦坊,小娘子卻不理他來?”
“你懂什麼?”謝菱回頭嗔道,“他哪裡是尋我來的?”
“不尋小娘子,又尋誰來?”釧兒不解。
“他誰也不尋!”謝菱輕笑一聲。
她鎖上妝奩,又放入衣箱中,只道:
“急著見未婚妻子,不過是更加正了他紈絝之名!”
見釧兒滿臉茫然,謝菱忽覺頗是有趣。她今日心緒甚好,倒也願意與釧兒說一說。
謝菱接著道:
“近郊粥棚林立,早晚被盯上。而靠著流民發財的樹皮羹,自然也連帶著被查。好在只是撈錢的小事,不會往深了去,頂多對商戶一番告誡訓斥。再不濟,查到魯國公府,可誰又會疑他一介紈絝來?”
釧兒方纔恍然大悟。
她只微張著口,聽得一愣一愣的。
只見她不住點頭,一面道:
“從前我只道小娘子心思細。不想,趙小郎君堂堂七尺男兒,竟也心細如髮。當真叫人好生佩服!”
謝菱只搖了搖頭,心道:日後去了魯國公府,讓她佩服的還多著呢!
她朝窗外瞧去,已是午後了,雪勢卻不見小,反而愈發成疏狂之勢。
眼下還是初冬呢!怎就有了隆冬的意味?
也不知真到年下,要冷成什麼樣子!
謝菱搓了搓手,正欲往榻上打眠,卻見外頭隱約喧鬧了起來。
一個婆子急匆匆地進來,袍子上還沾著殘雪,不及拂拭。
她慌忙行過一禮,方道:
“八娘子快收拾收拾,往正廳上去吧!老夫人與老爺夫人們,皆已在了。”
謝菱還不及回神,那婆子又匆匆而去。
她眉頭微顫,一面喚丫頭來更衣,一面思索著方纔種種。
尋常內宅之事,父親是斷不會在場的。
此番不獨父親,長輩們皆在,又是正廳,想必是大事了。
而且,是了不得的大事!
謝菱一下子慌了神,忙趨步朝外行去。
她一把攬過斗篷,過門檻時,還繞著結子不曾繫好。
只見她一路行來,踉踉蹌蹌。
丫頭們亦跟著慌了,還從未見過八娘子這般失態。
一時行至妻梅塢,謝菱腳步一顫,恰撞上了亦匆匆行來的七娘。
七娘一把扶住她:
“妹妹當心!”
謝菱慌張擡頭,只見七娘面上亦有急色,卻還端端持著貴女的架子。
“七姐姐可知是何事?”謝菱少有的開門見山。
七娘搖搖頭,又道:
“總是大事。”
她記得,上一回這般架勢,是送二姐姐入宮。
七娘將謝菱扶穩,上下打量一番,方道:
“天大的事,也不能失了氣度!”
說罷,她又替謝菱理了理斗篷的繩結。
下人們見著七娘,雖不至十分泰然,大抵也算得遇事不驚。
她們方纔緩了慌張神色。
謝菱看向七娘,也知自己失態了些。
到底七姐姐見過許多世面,又是朱夫人的嫡出女兒,與她謝菱,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謝菱一時神情黯淡。
七娘又道:
“菱兒別慌,究竟何事,咱們去瞧一瞧,也就是了。”
說罷,她方執起謝菱的手,一同朝正廳行去。
大雪紛紛,謝府四下盡是匆匆行路之人。
一時衣香鬢影,卷著滿院蒼茫白雪。
風聲、催促聲、腳步聲、步搖環佩之聲……
揉作一團,雜亂無章,又極是刺耳。
方至正廳。
只見謝詵、謝憲兄弟,老夫人、朱夫人,便是禁足的周夫人亦在!更莫提小輩的媳婦、小郎君、小娘子們了。
衆人皆恭敬立著,正廳是黑壓壓的一片,直叫人喘不過氣。
七娘與謝菱自不敢耽擱,忙至朱夫人身後立著。
七娘偷偷擡眼瞧去。
端坐高位的似乎是個宦官,倒不像謝淑妃宮中常來宣旨的張公公。
只見他身著官服,很是體面。眉目含笑,卻不怒自威。
通身的氣派,總是與尋常宦官不同。
既是宮裡來人,想必是有旨意。
而這樣大的動靜,只能是聖旨!
謝詵一時雙手交疊高舉,領著家眷恭敬行禮:
“請童大人宣旨。”
衆人這才明白,來人原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童貫!
可這聖旨,究竟所爲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