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 宣德樓上鼓聲敲響,宣德門轟隆隆開啓,鎮國公排在頭一個,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翟衝伸臂一攔,皺眉道:“我記得鎮國公不用上朝?!?
“我看錯了時辰。”榮恪一笑,“早進去也好,皇上今日要換沉一些的弓箭,我去小校場兵器房中仔細挑上一挑。”
“弓箭規格大小都有定例,何需親自挑選?!钡孕n依然不肯放行。
榮恪剛要說話, 後面的人打著哈欠說話了:“早進晚進不都是一樣,放人就是,恁地囉嗦, 本王還等著進朝房補覺呢,翟衝你也是, 拿個雞毛當令箭?!?
翟衝冷眼瞧過去,一個乾瘦的高個老頭, 腳蹬朝靴身穿紫色蟒袍頭戴紫金冠,下頜五縷美髯油光水滑,長長飄拂,翟衝拱拱手:“原來是莊親王?!?
翟衝跟榮恪說一聲到旁邊等著,比手說聲王爺請, 莊親王朝榮恪招招手:“鎮國公請。”
榮恪大咧咧進去了,翟衝板著臉沒說話,他身旁一位佐領嘟囔道:“莊親王今日怎麼來了?來了準得搗亂?!?
翟衝低低說一聲不用理他, 揚眉看向後面的大臣。
下朝後天光已亮,翟衝護送太后和皇上回到垂拱殿歇息,進小校場一瞧,榮恪果真在拉弓試箭,看到他挑起脣笑:“今日才知道鐵面無私的翟統領也有不敢惹的人。”
“莊親王最擅長鬍攪蠻纏,先帝在時就告訴過我,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理他。”翟衝脣角一勾,“先帝駕崩後,莊親王跟太后告病,從不上朝,可他今日上朝了,知道爲的什麼嗎?”
“關我何事。”榮恪拈著手中竹弓的重量,又拿起一把小鐵弓。
“太后和皇上剛升御座,莊親王頭一個站了出來,說是有本要奏。說丹鳳郡主非鎮國公不嫁,求太后賜婚,太后若不答應,丹鳳郡主就出家去?!钡孕n慢悠悠說道。
榮恪手中竹弓咔擦一聲折斷:“這也上朝去說?”
“你怎麼惹上的丹鳳郡主,太后找你問話呢,快些去吧。”翟衝一側身。
榮恪扔下手中弓箭,回值房淨了手正了衣冠,往垂拱殿東暖閣而來。
進去時太后已經在座,榮恪垂頭行過禮,太后聲音溫和說道:“你坐吧?!?
他坐下來看了過去,她今日穿了青綠夾袍,跟湖邊剛抽芽的垂柳似的,又嫩又輕如煙似霧,讓人看了心裡發軟。
“莊親王早朝時胡鬧,太后可生氣了?”他看著她,目光柔和得似蘊了水。
她避開他的目光搖頭說道:“沒有。他的脾氣都是先帝慣出來的,先帝就剩了這麼一位皇叔,且先帝爲皇子時,他有過幾次照拂,先帝就總是由著他,我沒有跟他客氣,說了他幾句,告訴他兒女親事理當讓莊親王妃進後宮,跟貴太妃說去,怎麼跑到早朝上來說?可見他是老糊塗了,若是再有下次,就罰他非詔不能進宮,他最怕沒了這項特權,不能到處炫耀招搖,就垂頭喪氣出宮去了。”
“臣查訪何五兒一案時,有一日在城外,遇見丹鳳郡主騎的馬受驚,出手幫著攔了一下,當時也不知道她是丹鳳郡主,後來她幾次找上門去,臣都不在家,祖母和母親客氣招待,後來小雙往她的厭翟車裡扔了一隻死老鼠,她纔不來了?!睒s恪說道。
溫雅忍著笑意問道:“她不是還去過軍營嗎?”
“軍營豈是誰都可以進去的,臣沒在軍營中見過她。”榮恪忙說道。
“其實你怎麼認識的她,我並不想知道?!碧蟀寥豢戳诉^來。
“都是無關緊要的事,太后自然不想知道?!睒s恪笑笑,“不過臣聽說駙馬因此受了申斥,如今還在和大長公主鬧彆扭,莊親王今日又在早朝時胡鬧,臣不得不跟太后說個明白,臣無意于丹鳳郡主,求太后千萬不要給臣賜婚?!?
“我知道了?!睖匮泡p咳一聲,“說正事吧,我想派鴻臚寺卿前往烏孫遞交國書?!?
“太后想要和烏孫恢復邦交嗎?”榮恪問道。
太后嗯了一聲:“不光是恢復邦交,我想請符鬱前來國都,許多事可以當面商談?!?
“那些事呢?”榮恪問著話,想起溫雅頭一次和他提及符鬱時,說盼著他做皇帝,卻又是咬牙切齒的模樣,心中再次生疑。當下問了出來,“太后和符鬱,是有前緣,還是有過節?”
太后沉默了一會兒,方說道:“任何事都得他來了再說,怎麼樣他才肯來?”
“聽說此人性子陰沉極有城府,臣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說動他。”榮恪答道。
“他身邊可有信賴的人?親近的臣子,宮中的后妃,或者說,若是瓊華公主向他建言,他可會聽?”溫雅瞧著他抿了脣。
榮恪皺一下眉頭:“太后是讓臣去求瓊華公主嗎?”
“也不是求?!睖匮琶φf道,“瓊華公主喜歡你,你跟她去封書信,提上一提,也許就能有用。”
看榮恪擰了眉頭,接著說道:“或者,先給瓊華公主去信,述一下別情,順便打聽一下符鬱的性情好惡。”
“好?!睒s恪看著她,“瓊華公主每年都會打發人到雲州,給臣送葡萄酒,還給臣送套價值連城的夜光杯,臣的馬也是她送的,臣還向她討要過許多烏孫特產的良藥,臣已欠她很多,不少這一樁?!?
溫雅兩手捏在一起:“鎮國公和瓊華公主的過往,還真是多。”
“若非很多,臣便不能爲太后所利用,若不能爲太后所利用,臣雖與太后近在遲尺,卻月餘不能得見?!睒s恪看著她,聲音發冷,“太后昨日召見臣,臣欣喜若狂一夜不能安睡,沒想到太后與臣說的,是這樣的事。太后曾提過讓臣前往烏孫和親,臣以爲是玩笑之語,瞧今日這情形,長此以往,太后還真的會逼著臣去往烏孫?!?
溫雅看他氣得臉色發青,連忙說道:“烏孫十年內亂,我放眼朝堂,只有你知道些烏孫的消息,是以找你過來跟你商量,並沒有逼你,你不願意就算了,我再另行設法就是?!?
看他不說話,依然緊捏著拳頭,沉吟片刻,嘆口氣說道:“莊親王和莊親王妃到處託人,求我將丹鳳郡主賜婚於你,我都擋著了。你說要留在我身邊,也讓你留下了,沒召見過你,沒讓你跟著去皇陵,那不是爲了避嫌嗎?”
“避什麼嫌?”榮恪定定看著她,“太后跟別的臣子就不用避嫌,爲何單單跟臣避嫌?”
溫雅低下頭去,輕聲說道:“因爲你膽子大,在我面前總是格外放肆?!?
榮恪皺了眉頭,隨即又笑了,聲音低下來說道:“你爲何非讓符鬱前來?你告訴我,我就給瓊華公主寫信。”
溫雅不說話,他低喚一聲雅雅:“雅雅,你告訴我。”
她擡頭看著他,“就是爲了當面商談國事避免戰爭,邊境開互市允許百姓交易,糧草換馬匹,你剛剛說烏孫特產的良藥,也可以拿糧草換。等他們吃飽肚子,再講究些,我們還有上好的絲綢與瓷器?!?
榮恪搖頭:“你沒有說實話。”
“實話不實話,總得他肯來才行?!睖匮徘浦澳慵炔豢蠋兔?,只能秘密派一隊探馬前往烏孫,等他們探出究竟,再派鴻臚寺官員前往,也不知道三年夠不夠。你不是說,三年無戰事,三年後也許他們又興兵犯境,又得打仗,打起仗來可就永失良機?!?
“行了?!睒s恪笑看著她,“說這麼多,還不是逼著我寫信嗎?我寫就是?!?
溫雅嗯一聲笑了起來:“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榮恪也笑:“只要你別對我說絕情的話,每日裡能看上我幾眼,我可以爲你做任何事?!?
“你一日幾次從窗外經過,翟衝提醒過我,我說不用理他?!睖匮趴聪虼吧厦魍?。
看到翟衝在窗外第三次回頭,對他擺擺手說道:“告退吧。”
“臣告退。”榮恪站起身,笑看著她一步一步向外退去。
後退中腳步頓了一下,將手掌中裹著的小巧陶罐擱在了身旁高幾上。
溫雅也看著他,點點頭小聲說道,“薰球中的香正好用完了?!庇謸P起聲音吩咐,“若有了烏孫的消息,鎮國公可隨時覲見?!?
等他退出去,起身過去拿了陶罐。
柳真端著銀耳湯走了進來,溫雅舉著手中陶罐笑道:“這是薰球裡用的香料,今夜裡回去後,柳姑姑把薰球拿出來還給我吧。”
柳真一愣,溫雅笑道:“三個多月了,忍耐的滋味很難受,我不想再忍了?!?
柳真有些驚慌,溫雅擱下陶罐,接過她手中銀耳湯:“身邊既有這樣的寶貝,非給藏起來,任由自己夜裡睡不踏實,我可真是糊塗了,竟然自己給自己找罪受,自己讓自己受委屈?!?
柳真鬆一口氣,心裡念一聲阿彌陀佛,只要薰球沒要石雕,應該是自己想多了,姑娘的話裡沒別的意思,姑娘所說的寶貝也不是別的,就是指的那個盛香料的薰球。
作者有話要說: 備註:明瓦,最早出現於宋代,是古代富戶在窗戶等處使用的玻璃替代品,主要材料爲海洋貝類的貝殼、羊角、天然透明雲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