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風睜開了想象中的雙眼，卻發現，眼前的什麼都沒有改變。

直到這個時候，嘯風纔有了確確實實的危機感。他睜大眼睛繃緊頭皮，脖子僵硬地轉向了身後，卻發現身後那原本被陽光照得金黃的左右兩個出口，竟然都不見了。

通道兩邊原本還算得上乾淨的牆壁，已經密不透風地覆蓋上了一層暗綠色的青苔，而也正是這些青苔的異常蔓延，長出了牆壁，竟然在沒有任何附著物的情況下，向藤蔓一樣憑空在本應是出口的地方，織了個一個巨大的網，使得嘯風有了“出口消失”的假象。

嘯風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源自於靈魂本身的某種感官卻告訴他，他最好不要試圖撥開青苔，因爲青苔或許纔是危險的源頭。所以，他強迫自己把腦袋轉了回來，吞吞口水，向看不見盡頭的通道深處邁出了腳步。啊不，是“飄”出了腳步。

越往深處走，光線就越暗，可不知道是因爲嘯風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還是嘯風的靈魂已經適應了脫殼，他反倒覺得自己的視野變清晰了。他看見了靠著牆邊獨自彈著吉他哼唱的街頭藝人，他看見了把地下通道當成足球場的學生娃娃，他還看見了躲在拐角做著些見不得光的事的男男女女。

變清晰的不僅僅是視覺，他發現他還聽到了聲音，孤單的音樂、無憂的歡笑、鬼祟的話語；他甚至還感受到了通道里溫度溼度的變化，那是屬於春夏秋冬的乾溼暖寒。

都說，一個城市最真實的記憶，或許都藏在地下通道中。自己現在看到的這些，就是這座城市的記憶嗎？嘯風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在心中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他就這麼走著，感慨著，看著形形色色的人，看著形形色色的事，就像是個不屬於人類社會的旁觀者，就像是這出於人類之手、默默注視著人類的黑白灰的地下通道一樣，就像這長在這通道最陰暗最潮溼角落裡的青苔一般。

青苔……

嘯風猛地一回頭，同一時刻，他周圍的場景也猛地變了。地下通道雖然還是同樣的地下通道，可剛纔封住了身後出口的青苔，卻消失了。地上沒了積水，重現的出口處也沒了陽光。

就在嘯風打算拔腿往出口跑的時候，一個人影晃晃悠悠地從出口處冒了出來。這人像喝醉了酒一樣，踏著八字朝嘯風走來，背上還背了個不省人事的人。

“喝，”迎面走來的男子口中發出了模糊不清的聲音，“喝喝喝，叫你開心，叫你喝，繼續喝，喝死了正好。才貌雙全的漂亮媳婦兒？事業有成的俊俏新郎？pure娛樂的年輕老總？最後在自己的婚禮上被敬酒敬死了，呵，活該?！?

話音還沒落，這男子就將背上的人撲通一下扔在了地上。扔下去以後，還擡腳踹了兩下。

“呵，秦運吶秦運，你的好運可總算到頭了？”男子還在醉醺醺地說著，“你說憑什麼？一個孃胎裡出來的，一樣的學歷，去同一個公司，憑什麼你一路高升當了老總，我秦康卻還是個累死累活的底層員工？??？”

聽到這兒，嘯風總算將人對上了號。如果他沒聽錯記錯，倒在地上那個不省人事的，應該就是胡樂歆提到過的pure娛樂的老闆秦運。

那正在說話的這個人呢？秦康？嘯風發現了他與秦運一模一樣的長相。雙胞胎？

可這是怎麼回事？照秦康的話，倒在地上的秦運應該是當晚的新郎，可爲什麼新郎服卻是穿在站著的秦康的身上？

“天道輪迴，天道輪迴，”秦康又說了起來，“這下好了，你把自己喝死了，還是一個人跑去廁所的時候嗝屁的，又正好只有我發現了。誰叫我們長著同樣一張臉呢？對吧？雖然我比你黑一些，但應該沒人會注意吧？”

“你看看，漂亮的老婆，大好的前途，你卻死了，就這麼浪費了，多不好？要不就讓我這個做弟弟笑納了？我來當秦運？你就在這兒乖乖躺著，反正這個通道還沒和地下商場那邊連起來，走的人不多，等你的屍體被發現，估計早就爛透了?！?

“沒錢沒車沒房沒老婆的廢柴秦康，在參加完哥哥的婚禮後，心裡不舒服，蹲在地下通道里借酒消愁，結果把自己個喝死了。多好一個故事？總比pure娛樂老總婚禮上被親朋好友灌死要好得多吧？這樣，給你灌酒的人也不用承擔任何壓力。你好我好大家好?！鼻乜狄贿呎f著，一邊又彎腰倒騰起了秦運的衣服，故意把他的領口扯亂，將皮帶鬆開，還不知道從哪變出了個酒瓶，塞進了他手裡。

“你放心，婚宴早就散了，”秦康彎腰湊到了秦運耳朵邊，“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那年輕漂亮的新娘，也已經被我送回家呼呼大睡了。沒人注意到秦運秦康去了趟廁所後就換了身份，更沒人注意到被我扔在酒店外灌木叢裡的你。我是等新娘魯……魯啥來著，等她睡熟了後，偷偷溜出來運你的，畢竟那酒店是你舉辦過婚禮的酒店，你的屍體出現那兒，難免會有人多想。”

“好了，”又拍了拍秦運的肩膀，“時候也不早了，道別也和你道了，我也該回去洞房花燭夜了?！迸呐难澩戎逼鹕?，理了理衣襟，“嘖嘖，這身衣服得多貴？”又小聲嘟囔了一句，這才頭也不回地走了。

“欸等……”嘯風三兩步跑向前，伸手就想抓住秦康，可手卻直接從他的身上穿了過去，沒有半點碰到實物的觸感。嘯風愣住了，也就是在他愣住的這半分鐘裡，秦康消失在了通道的出口。

貍貓換太子。這是看完這一幕後，嘯風腦海中迴盪著的唯一一個詞。他不知道這一幕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自己看完之後該做出什麼反應爲好。

就在嘯風發愣的時候，眼前的景象還在變化。地下通道里偶爾有著人來人往，可似乎並沒有人在意躺在牆邊那個衣衫不整的醉漢。時間似乎間隔的比秦康預料的還要久，等到有人發現不對勁報了警的時候，嘯風已經能清晰地聞到從秦運身上傳來的惡臭了。

之後的一切，並沒有任何值得嘯風意外的地方。警察來，警察走，沒了屍體的地下通道很快就又恢復了通行。世界彷彿什麼都未發生一般照常運轉著，並不在乎多一個少一個真一個假一個的秦運，哪怕他曾是一個人的哥哥，一個公司的新老闆，一個人的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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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著！”

苗韺的話還沒說完，淘氣就已經一個車沒剎住，呲溜進了地下通道，並在臺階上的青苔的相助下，一口氣滑到深處不見了蹤影，連一聲求救的“喵”都沒能發出。

“……”苗韺少有的不忍地撇開了目光。

等用“撇開目光”表示的三秒默哀過去後，苗韺打起精神，謹慎地走到臺階旁停了下來，將右前爪舉在了青苔上面，卻沒有碰到。

“比想象中來得要快吶?！钡叵峦ǖ郎钐巶鞒隽艘粋€辨不清男女的聲音。

“是嗎？”苗韺收回了爪子，望著黑乎乎的地下，回答道。

“我沒有招惹你的意思，”那個聲音又出現了，“更沒打算要那個人類的命。只是想借他的軀殼用用，辦一些私事而已。我想你應該能理解的，因爲我們很像?！?

“很像？和你一個別說人形了，連強光都見不得的青苔妖？”苗韺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人形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練成的，不是所有的妖都像你一樣?！?

“像我一樣？剛剛不還說你和我很像？咋就又不像我一樣了？”苗韺注意到了對方的措辭，“我認識你？”

片刻的安靜後，“那個人類身上陰氣很重，很容易被附身。”聲音並沒有回答苗韺的問題，“但看他的樣子，既沒有半點妖裔血統，也不像是個做了很多虧心事的人?！?

“所以？”

“所以是你特意弄的吧？強行讓他接觸一些本不該接觸的事情，讓他粘上陰氣，好爲你所用?！?

“你既然都知道了，還敢動我瞧上的人？”苗韺露了露尖牙。

“只是借用一下，等事情辦完了，會完璧歸趙的?！?

“你喜歡二手車嗎？”苗韺突然問了個毫不搭邊的問題。

“……哈？”那聲音愣了。

“你借了他，用完了，變二手了，還能一樣嗎？”

“……”

“滾開，把他還回來，殼和魂一起。別逼我動手，你鬥不過的?！?

“不行，”那聲音拒絕的很快，“事還沒辦成。”

“要辦事自己去辦，一個妖，操縱著人類的軀殼到處跑，像什麼話？又不是隻沒殼的鬼?！泵珥尩恼Z氣裡滿是遮掩不住的嫌棄。

“那是件需要人形纔好辦的事?！蹦莻€聲音變近了，“而且，‘陰’本就是我的屬性?！?

“關我屁事。想要傀儡，自己物色去，別亂動別人的人?！?

“像他那樣，不好找?！甭曇舾?，還在一點點靠近著，“我的本體是植物，也沒法像你們動物那樣到處跑。”

伴著那個聲音，一個影子慢慢從樓梯走了上來。

苗韺壓低前半身，做出了攻擊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