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後, 胡樂歆自己搖起了牀,靠坐了起來:“就這麼難以置信嗎?”看著嘯風。
“……”
看到嘯風的表情,胡樂歆長舒一口氣, 用顫抖著的右手, 解開了緊扣著的衣領, 露出了脖頸的下班截。哪裡, 有一道駭人的青紫掐痕。胡樂歆只將掐痕露出了幾秒, 就又扣上了釦子,垂下目光,藏住了眼睛中的脆弱。
“很意外?”現在聽來, 胡樂歆的聲音的確很沙啞,不是那種煙燻的沙啞, “因爲我和大衆認知中的固定形象不同?因爲在你看來, 我和他兩人, 我纔是感情中強勢的那個?”
固定形象,家暴的, 固定形象。嘯風嚥了一下口水,咽回了被嚇到了嗓子眼的心。
“人們對家暴的認知,”胡樂歆又說,“不大都是出於影視作品和社交網站嗎?現實中又有誰真的見過?因爲在這些媒體中,被家暴者的形象都是唯唯諾諾、哭哭啼啼、滿臉寫著我是受害者的, 所以人們就這樣認爲了。殊不知, 這些都是被改造過、被渲染過的藝術效果罷了。”
“實際上, 人的韌性比人自己以爲的要強悍多了。崩潰也好, 絕望也罷, 很快就就會過去,然後, 就會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出現在其他人面前,繼續擔任大家眼中的完美情侶。”
“他是從……”嘯風不敢相信,哪怕是身爲加害者和受害者兩人都親口這麼說了,嘯風這個從頭到尾見證了他倆的“愛情”的人,都還是無法相信這“愛情”背後的“血恨”。
“去年年初開始的,那時候我們倆剛搬進蒼景園,開始同居沒多久。”胡樂歆露出了一個連鬼都要自愧不如的笑容,“他搞砸了一個訂單,公司差點將他開了。他那天喝酒喝到很晚回來,然後就……”
“……”這事,嘯風是知道的。當初爲了安慰張珂,還是自己請他喝了個不醉不歸。但沒想到,這不醉不歸的背後竟然……
“他一清醒就道歉了。我和他交往了那麼多年,自以爲很瞭解他這個人,所以信了他那一套。”胡樂歆臉上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笑容更加駭人了,“但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他剛開始只是喝酒後那樣,後來每次加班後也開始那樣,再然後……”看了眼嘯風,“因爲打遊戲,我和你走的比以前近了,他就懷疑我出軌。”
“……”嘯風內心的自責更加嚴重了。
“完全看不出來吧?好幾次你在的時候,他故意扯著我秀恩愛,就是在宣誓主權。”
“……”
“你想問我問什麼沒告訴任何人,也沒和他分手,對吧?”搖了搖頭,“你、岡德,還有那些同學、老師,乃至我爸媽,都是怎麼看待我們倆的?校園戀愛最成功的一堆,模範情侶,對吧?然後,現在讓我告訴大家,這對模範情侶,大家心目中的女強人胡樂歆,實際上是個被家暴的小女人;大家心目中的小奶狗張珂,實際上是個惡魔?”
就因爲這個理由……
“就因爲這個理由而已?”胡樂歆彷彿讀懂了嘯風的表情,“怎麼可能,我又不傻。我當然提過分手,但他說,他不會放過我的,我要分手,他就殺了我,然後自殺,大家做一對鬼夫妻。”
胡樂歆口中的人,真的是……張珂?
“上一次,也就是我提出要和你們去山南前一天,他把刀都拿出來了。所以我才急急忙忙跟著你們去了山南,希望能在山南找到事情的轉機。”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目光是看向太空包的。
在山南找到轉機?嘯風沒能聽懂,他也跟著胡樂歆望向了苗韺。
“她祖上是妖裔。”苗韺開口了,“妖裔的後代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用妖力,但最初需要有人幫她‘點化’,之後才能自己學習。”
妖裔,點化,妖力。所以說,這場火災……
嘯風瞪大了眼睛。
胡樂歆既沒有否定苗韺的話,也沒有否定嘯風的猜測,而是說:“都說,這種事往往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失憶了,反倒成了第一個發現這事的人。”對著苗韺,“其實,我一直很好奇,那天沒來得及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苗韺:“校慶的時候,你無意提到補辦電話卡的事。張珂緊接著就用‘靠微信續命’,引著你解釋要補辦卡的原因。你說你的手機是被學生偷了,過了一段時間,卻發現手機在講臺抽屜裡被發現了。”頓了頓,“手機被偷的,實際上是朱仁。而手機在講臺抽屜裡,則是朱仁爲了幫簡子笙隱瞞而編的故事。”
“你的手機是被張珂砸壞的吧?卡也是被他掰的。張珂心虛,所以一個矯枉過正反倒把這個話題引了出來,想要盯著你,讓你馬上編個故事將這事說圓了,免得其他人問些什麼,你之後說漏嘴。你臨時想不出什麼好的藉口,就直接把朱仁的故事拿來用了。”
“還有那天晚些時候暴雨,你偏要讓我去你家睡。你是怕張珂加班回來,爲了白天你說漏嘴提到電話卡的事,秋後算賬吧?所以先是請了我去做客,讓他沒法發作,後來又試圖讓我和嘯風留下聚餐,打算用時間讓張珂忘了這事。”
聽苗韺說到這兒,嘯風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同樣的事情,同樣的對話,嘯風聽到的、看到的和苗韺一模一樣,甚至比她還多謝,可卻完全沒往這方面想。
“去山南的路上,”苗韺又說,“你所說的,‘最近的事太多了,有些心亂,想出趟遠門散散心’,指的就是這事吧?”
胡樂歆抿著脣,點了點頭。
“當然,哪怕到了那時候,我也只是在胡猜而已。真正確認,是入住酒店後。我是妖,原形是貓科動物,嗅覺是人類沒法比的。你在晚飯前,我打瞌睡的時候,去洗澡了吧?那時候,我聞到了血腥味。”又補充了句,“和姨媽的味道不同。”
“那個傷口……”胡樂歆咬了一下嘴脣,“就是他當時拿刀劃的。傷口挺深的,但他不讓我去醫院,自己給我縫了。他醫學院畢業多少年沒碰過手術刀了,所以縫的……很不好,經常滲血。”
“那這次呢?”苗韺問,“這場火災。如果我沒記錯,你的妖力屬性是火。”
“……他掐著我的脖子,我實在喘不過來氣了,覺得自己要死了,所以就,就……”
“但你自己卻也受傷了。”
“我……”
“你幹了什麼?”沒給胡樂歆回答的機會,就又說,“雖然我既管不著,也沒興趣問。但你這說辭連我都騙不過,就更別想騙過其他人了。”
“……”
“警察遲早會來找你,很快,妖裔也會。他們的猜測只會有兩種,比起我願意相信的這種,也八成是真相的這種,他們可能更願意相信另一種。你可得自己想清楚了。”苗韺打起了啞謎。
“……”
“別的我不方便多說,畢竟我自己也和妖裔之間一堆爛賬。但無論如何,你得記清楚,當初幫你之前,你答應了我什麼。”
“……嗯,你放心,我不會牽連你的.”
“呵,”苗韺被逗笑了,“妖裔想跟我過不去的理由多了去了,倒也輪不到你來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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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清晨,我市發生了一起銀行搶劫案,搶劫犯疑似持有不明傷殺性武器……”
“疑似持有不明傷殺性武器是個什麼鬼?”苗韺的聲音蓋過了車載音響播放的新聞,可她卻沒得到任何迴應。
嘯風就像是個沒有感情的開車機器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似乎根本不知道副駕駛上的小橘貓說了話。
“這真相就這麼讓你震驚嗎?”苗韺這次直接跳到了手剎旁,拍了把嘯風正好放下來的手,“都快靈魂脫殼了。”
“也……不是,只是……”嘯風回過了神。
“只是什麼?”
“只是……”嘯風搖了搖頭,“你剛剛和胡樂歆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兩個猜測?你幫她點化,她有了妖力,導致在反抗張珂的時候,放了火,不是這樣嗎?”
“倒也不是不是這樣。”苗韺並沒有瞞著嘯風的意思,“而是不只是這樣。”
“怎麼說?”嘯風趁著紅綠燈,騰出一隻手,揉了揉眉心。
苗韺:“妖力是不會傷到自己的,就好比我的風刃不會割斷我的手。”
但胡樂歆卻被燒傷了。嘯風的思路跟了上來。
“除非她是特意放火燒自己,”苗韺又說,“洗脫故意殺人的嫌疑,僞造現場。這需要很精準的妖力控制能力,以及很強的意志力,因爲這就跟人咬斷自己舌頭一樣。”
“……”
“所以,我卻偏向另一種可能,她當時瀕臨魔化,導致妖力暴走了。”苗韺打了個哈欠,眼皮打起了架,“但我是點化她的人,她的妖力,無論是控制還是強度,都糟糕的一塌糊塗,根本就……”
嘯風等了半天都沒能夠等到這句話的後續,一轉頭,發現苗韺竟然睡著了。
什麼意思?胡樂歆妖力很弱,控制能力也很弱,所以這場火災……不是她乾的?可她自己都承認了啊,苗韺也確認了。嘯風百思不得其解,可卻又沒有膽量將苗韺弄醒來答疑,所以只好暫時將滿肚子的疑問擱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