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風一個魚打挺從牀上坐了起來, 屏住呼吸左右看了看,卻發現房間與他睡著前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內心某種期待瞬間削弱了三分之一。他小心翼翼地下了牀, 原地轉著圈將自己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 仍舊沒能發現什麼異常, 期待削弱了另外三分之一。
最後, 他帶著無比忐忑的心情, 拿起了自己放在牀頭的手機。
手機內並沒有任何新增的備忘錄。
撐著嘯風的一股精神力在看到那空蕩蕩的備忘錄時,頓時散空了。他癱坐在了牀上,剩下的二分之一期待瞬間消失殆盡。
真的……只是個夢嗎?
他脫力地用左手撐住了下巴, 右手就那樣捏著手機,沒骨頭似的耷拉在了牀上。手機久久無人操作, 自動進入了屏保, 滅去了房間裡唯一一絲光亮。
她真的已經……不在了?
忽然, 手機一亮。
嘯風望了過去,卻發現是自己的手碰到了屏幕。就在他正好再次陷入失落時, 他發現自己的右手竟然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右手抖著抖著,竟然將食指抖到了指紋鎖上,刷的一下打開了屏幕鎖,進入了備忘錄界面。
然後,右手的大拇指開始在備忘錄下方的輸入法鍵盤上抖動。它的抖動頻率很快, 可在數十次上下抖動中, 卻只有一兩次會實際碰到鍵盤。被大拇指碰到的字母就這樣出現在了備忘錄上, 嘯風鬼使神差地用拼音的方式將它們斷成了詞。
“shou fang song”
手放鬆?
“苗韺?苗韺是你嗎?”嘯風一個激動, 別說把手放鬆了, 右手直接被他用著死死捏住了手機,制止了一切抖動的可能性。
沒了右手的抖動, 備忘錄上也就自然沒了新出現的字母。
嘯風腦子短路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不是苗韺不吭聲了,而是他“塞”住了她的“嘴”。頓時,有些尷尬地放鬆了右手,將之輕輕的搭在了手機上。
很快,右手又開始抖了:“還以爲佔用你的軀殼太久,把你佔傻了,連拼音都不認識了呢。”這一次,直接用九宮格輸入法敲出了漢字。
“……”這一開口就嗆人的,是苗韺沒錯了。
嘯風還沒想好該說句什麼來回敬苗韺這久違了的毒舌,右手就又抖了起來。嘯風眼巴巴地等待著新句子的出現,可右手卻抖到了home鍵上,關了備忘錄,打開了相冊。嘯風發現,相冊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視頻,像是新導入的。苗韺什麼都沒解釋,就操控著他的手,將視頻點了開。
視頻中出現的,是一個房間、一張牀和一個人。嘯風一眼就看出了房間就是這個404,而正靠在牀上玩手機的人,是苗韺,有著人類雙眼的苗韺。
針孔攝像頭拍下的視頻?那這個難道是……人類苗韺臨死時的……
意識到這個,嘯風的呼吸都變得沉重了。
視頻是沒有聲音的,卻也正是這種無聲,引起了嘯風無盡的猜想。
她在用手機看什麼?手機遮住了嘴,看不見,她有可能會是在和誰說話嗎?是手機本身有什麼異常嗎?還是說,等會兒會有人進來?
就在嘯風這樣想的時候,視頻裡的苗韺突然放下手機下了牀,表情中帶著些疑惑,走向了房門所在的位置。針孔攝像頭視野有限,苗韺很快就走出了鏡頭。
是有誰來了嗎?兇手?在苗韺出鏡的短短幾分鐘內,嘯風的腦海中將所有可能性都過濾了一邊。
然後,苗韺重新入鏡了。她是倒退著入鏡的,倒退的腳步很不穩,就像是被什麼東西逼迫著一樣。很快,這個逼迫著她的“東西”也進入了攝像頭視野。那是一個看不出性別的黑衣人,個頭比苗韺稍微高一些,帶著兜帽、墨鏡、口罩,雙手藏在袖筒裡,一步步地向苗韺逼近著。
嘯風發現苗韺的嘴脣在動,臉上的表情中夾雜著恐懼與憤怒。
苗韺認識他?嘯風不知道自己的腦海中爲什麼冒出了這個想法。
可這個想法並沒能夠停留多久,因爲,下一秒,鏡頭一閃,黑衣人的右手袖筒瞬間爆裂,無數根藤條般的東西從中伸了出來,在空中扭成一股後,以肉眼難以跟上的速度,向著苗韺衝了過去,刺穿了她的胸口。
藤條抽回,血濺當場,遮住了拍著黑衣人的半邊鏡頭,只剩下了倒在血泊裡的苗韺。視頻就此結束。
啪!也不知道是嘯風手軟,還是苗韺脫力,總之,手機從嘯風右手上滑了下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藤條。嘯風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這種操控藤條的能力。
“倒不見得是程研青。”一個聲音突然越過了耳朵,直接鑽進了嘯風的腦子裡。
“但凡是木屬性的妖、魔、妖裔,都能做到。”那聲音又說。
“你……”嘯風吞了一下口水,逼著自己回過了神,“能說話了?”千言萬語,不知道爲什麼,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這個無關緊要的。
“也就現在而已,而且只有你聽得見。”苗韺說,“誰叫你看個視頻,把自己嚇得陰氣猛增,讓我吃了個飽。”
“……”
“把手機撿起來,再播一遍,我有個東西需要確認。”
嘯風聽見了苗韺的話,可身體卻像是沒了魂一樣,久久沒有動彈。
苗韺一個無奈,只好利用嘯風晃神,再次完全附身於他,替他做了撿手機、播視頻的動作。苗韺將視頻從頭看了一遍後,又將最後三十秒反覆看了三四遍,這才離開了嘯風的軀殼。
“果真,”她又開始抖著嘯風的右手,在手機上敲字了,“這傢伙有滅魂刀。雖然看不見,但應該是藏在了藤條裡。”
“啊?”嘯風並不是在問苗韺什麼,他只是還沒完全回過神,順口應了一句而已。
可苗韺卻習慣性的解釋了起來:“你看我左手腕,”嘯風雖然沒回過神,可他卻注意到了苗韺的主語用詞,這是她第一次用“我”來稱呼人類苗韺,“有一條綠色的痕跡。那是當時和秦運交易,他借給我的。你再看我倒在地上後,綠色痕跡沒了。那痕跡標誌著我的魂魄與秦運妖力的鏈接,能讓這種鏈接瞬間消失的方法,除了魂魄被吞噬,就是滅魂刀。”
“那……”
滅魂刀,滅魂刀不是會讓人魂飛魄散嗎?爲什麼你之後還能成妖?爲什麼他們會說你是虎魔?你又爲什麼有著虎魔的特徵與能力?還有,我小時候在山上遇到的那隻獸人,和你、和虎魔,又有什麼關係?一肚子的疑問,可嘯風卻一個都沒能問出口。
“‘孩童之時,所言具爲孩童,所感如是孩童,所思亦復孩童,唯成年之後,便將童心摒棄。在這裡的既不是那個叫做傀儡師的程序,也不再是那個叫做少佐的女人了。’”備忘錄中又多了一行字。(注1)
嘯風雖然不知道這句話的出處,卻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滅魂刀下的碎片,本連繼續維持存在都不可能,但卻不知爲何變成了一個完整的魂魄,成妖了。”備忘錄中的字還在增加著。
碎片,變成了完整的。
“古魔能夠通過吞噬來融合靈魂碎片,進而補充自己的魂魄缺失。可實際上,魂魄碎片本身,也應該是能夠互相融合的。”
“也就是說,現在控制著你的右手的的鬼魂苗韺,既不是當初滅魂刀下的人類,也不是妖裔討伐下的古魔,而是兩者融合下的一個新的存在。”
一個新的存在,既不是嘯風的高中同學苗韺,也不是嘯風小時候見過的那個獸人。
右手還在矜矜業業地敲著字,“但是,這種自然融合,應該只會發生在極爲相似的靈魂碎片上。”
極爲相似的靈魂。這世上,誰和誰的魂魄會極爲相似,而且還在同一時間段內,變成了碎片呢?
“你還記得,苗韺曾經叫苗英嗎?她,又或者說我,爲什麼改名?”
對啊,爲什麼會將名字從常用字改爲偏僻字?““韺”是……“英”和“音”的融合?
“苗英來這裡前,曾和父母大吵過一架。”嘯風注意到,備忘錄上的字用的是“英”而不是“韺”。
極爲相似的兩個靈魂,和父母吵架,改名。嘯風想到了一種可能,一種細想下去,讓他有些毛骨悚然的可能。
“你有那個狄霞的聯繫方式吧?”備忘錄中的文字突然轉換了個話題。
“嗯?嗯。”
“拍張這針孔攝像頭的照片,發給她,問問這個歸不歸他們管。”這一次,苗韺沒有敲字,而是直接在嘯風腦海中發出了鬼的聲音,“雖然現在還是春天,但也該算算賬了。”
歸不歸“他們”管,針孔攝像頭歸不歸警察管,攝像頭拍下的東西、程研青做的事,歸不歸妖裔管。
房間裡的溫度不知道什麼時候直降了五六度,將空調累的呼哧呼哧也暖不上來。就在這不知道從哪兒吹來的寒風中,嘯風彷彿聽到了指甲劃黑板般的瘮人聲音,也不知道是苗韺在磨牙……如果鬼有牙的話,還是苗韺給自己的聲音加的特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