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道爲什麼就變成了夏天, 屋裡開了空調,可卻因爲極高的人口密度,一點都不涼快。苗韺的尺寸比應有的縮了一號, 她穿著件體現不出來丁點身材的屎黃色校服短袖, 坐在靠後門的位置, 撐著下巴望著講臺, 目光跟著粉筆尖在黑板上滑動著, 跟著跟著,眼皮就開始打架了。
在黑板上矜矜業業跳躍的粉筆終於在沒處可跳了時候停了下來,講臺上那介於唸經和說書之間的聲音也終於消停了。苗韺的身體不受意識的控制, 很快就藉著這難能可貴的安靜,胳膊一鬆力, 下巴掉在桌面上, 從打盹進階成了淺眠, 順帶著將意識也勾走了。
世界一片寂靜祥和,如果沒有那屋裡過高的二氧化碳濃度, 以及不知道從哪個傢伙幾天沒洗的校服上傳來的酸臭,那就更加美好了。
隱約間,耳朵邊響起一陣窸窸窣窣聲。
意識隨之恢復了一點點,卻也僅限於能夠覺得這聲音很煩的地步。意識帶動身體,讓她挪著胳膊遮住了耳朵。
聲音變小了, 卻並沒完全消失。
突然, 一個極其刺鼻的味道傳了過來。那味道就好似偏僻旅遊地的付費茅坑, 一塊錢聞一次, 聞了保證讓你頓時四肢蓄力、精神抖擻, 味道保證整日縈繞鼻尖。
苗韺的瞌睡蟲就在這味道的刺激下,瞬間跑的沒了蹤影。她睜開眼睛, 擡起腦袋,對著味道的來源方向就是一巴掌。很可惜,打空了。
然後,她就看見了嘯風那張不知道爲什麼還長著青春痘的大臉。
那大臉上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笑容:“啊哈哈哈,還真醒了。咋樣,精神抖擻不?”
苗韺想都沒想,隨手抄起一本書,對著坐在前排的嘯風就招呼了過去。
“誒誒誒,你幹啥。”嘯風往後躲的整個人都磕在了桌子上,“氨氣,是老師讓傳下來都聞聞的,還說保證聽課聽困了的同學能夠瞬間精神抖擻。”一邊說著,還一邊將手放在氨氣瓶口,向著苗韺的方向扇了扇。
苗韺措不及防又吸了一口,瞬間覺得連腦子都要被污染了。看到罪魁禍首臉上那越咧越大的笑容,她氣不打一出來地又抄著書,從座位上站起來,向著嘯風拍了過去。
可就在這時候,她的左手袖子被人揪了揪。她扭頭望向揪了自己的人,發現是同桌胡樂歆,胡樂歆正費力地用五官表達著什麼。苗韺努力地嘗試破解了半天,怎奈腦子被氨氣薰的修了眠,實在是沒能轉過來。
當然,現實很快也就不需要她的腦子轉過來了。因爲,化學老師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
“苗韺,咋樣,睡醒了嗎?”是化學老師那魔鬼般的聲音。
瞬間,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苗韺一人身上,如果目光像陽光一樣有溫度有能量的話,她早就被點燃了。
“……”她吞了下口水,慫慫地收回手,坐回到了位置上。
就在她落座的那一瞬間,眼前的畫面鬥轉。
苗韺醒了。雖然她並不知道,“醒”這個詞用來形容自己現在的狀況,到底對不對。因爲,她已經死了。她是作爲一隻妖魔死的,可死後魂魄卻並沒散,而是不知爲何聚在了這個藍色無聲鈴鐺裡。
剛開始的幾天,她很虛弱,虛弱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她一直睡了醒,醒了很快就又睡,做著各種奇奇怪怪的夢,可夢的主人卻自始至終只有一……兩個?
然後,不知道從第幾天起,她開始能夠正常思考了。緊接著,她可以透過鈴鐺觀察外面的世界了。能向外看的結果就是,她發現裝著自己魂魄的鈴鐺,被哪個混蛋掛在了鑰匙扣上。從鑰匙扣的視角,她被迫看到了一些……用語言文字形容後就會變成口口或者紅鎖的畫面。
而且,這混蛋爲什麼總攥著鈴鐺?他的手會流汗的好不?!
很快,她就發現,這混蛋原來是嘯風。
發現是嘯風后,苗韺也就懶得叫他混蛋了。畢竟,當初在他還把自己叫“小虎”的時候,他又什麼混蛋的事沒幹過呢?
按照嘯風的德行,鈴鐺只是被掛在了鑰匙扣上,而不是做成項鍊、手鍊掛在脖子上、手腕上,單單這一點,就足夠苗韺謝天謝地了。不然,天知道鈴鐺有沒有耳朵,會不會被甩暈,有沒有鼻子,會不會流鼻血。
至於讓嘯風改了這個德行什麼的,苗韺根本不指望。畢竟,讓他改德行,是和讓柯南完結、讓晉江app不會鬼打牆一樣高的難度。(注1)
而且,況且,畢竟,在那時候,在那個夜晚,她最後一眼看見的,是他。
苗韺就這麼以魂魄的形態,跟著嘯風回老家探了親,聽了一大堆他小時候的糗事。然後,跟著他坐上了回京州的輕軌。
苗韺知道,是這鈴鐺救了她。這鈴鐺是個寶物,能夠聚魂,能夠使得自己一個沒有軀殼的魂魄,過了一個來月了,非但沒有失去理智、失去自我認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反倒比原來更完整了些。
但這鈴鐺卻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她現在的處境。因爲,那晚在被妖裔偷襲的時候,苗韺發現自己無法聚集妖力變成巨虎了。白天還能變化的形態,到了夜晚卻不行。苗韺所能想到的白天夜晚唯一的區別,就是當時戴在了手腕上的鈴鐺。
這鈴鐺是嘯風給她的。它是嘯風的嗎?嘯風知道它的秘密嗎?如果不是,它又是從哪兒來的?它讓自己沒法在被獵殺的時候變成巨虎吞噬一切,卻又救了自己的魂魄,只是巧合?
苗韺想著想著,就又睡著了。
——————
嘯風在輕軌上睡了一覺,醒來後就到了站。他迷迷糊糊地憑著感覺上了地鐵,坐到個聽起來耳熟的地方下了車,然後踏著魔鬼的步伐,在從來沒不迷路過的地下商城內穿梭了起來。
或許是因爲酒勁還沒完全過的緣故吧,他找起路來反倒比平時大膽了許多。看著順眼就拐彎,看不順眼就直走。結果,還真被他走對了,來到了這個曾經被秦運奪過舍的地下通道。
走到了這兒,上了樓梯到地面,再不遠就是自家小區了。嘯風本應該毫不猶豫地出去的。可腦海中突然閃過的什麼,卻讓他毫無徵兆地回了頭,差點和身後的人撞了個滿懷。
他一邊道著歉,一邊扒拉開門口那用來擋冷暖氣的簾子,回到了商城內。拐個彎,來到了記憶中十塊錢買了那無聲鈴鐺的小店前。
可這本應是個飾品店的小店,卻是個……美甲店?
換主了?什麼時候?
嘯風想都沒想就推門走了進去。
“您好,女……先生?”嘯風身上的酒氣、睡的略顯凌亂的衣服與他男子的身份,弄得店裡的小姑娘差點掏出手機撥打110。
“這裡不是個飾品店嗎?”嘯風開口就問。
“哈?”小姑娘這下不是害怕,而是懵逼了。
“這裡是個飾品店吶,我不久前還來過!”在別人看來,嘯風是耍起了酒瘋,可他自己知道,他沒醉,他是清醒的。
“您在……我不太知道您在說什麼,”小姑娘又開始害怕了,雙腿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後挪,“這裡一直都是美甲店吶,從三年前我來的時候就是了。”
“不是,不對……”也許是因爲小姑娘臉上的害怕太過於明顯吧,嘯風雖然嘴裡這麼說著,人卻自覺地走出了店門。
他又向著秦運本體所在的地下通道走了去。
他對著牆角很不起眼的一撮青苔說起了話:“你在吧?”
沒反應。
“我知道你在,出來一下,我有件事想問你。”
青苔好像動了動,但仍舊沒聲音。
“你的本體一直在這兒,那你知道隔壁商場裡,過了拐角後的第一家店,是個什麼店嗎?”
似乎是拗不過嘯風這沒接到迴應就直接問的架勢了,青苔發出了很小的聲音:“大兄弟,您這是被苗韺附身了嗎?找人幫忙的時候也不看看別人方便不方便?”
秦運的本意是在調侃,殊不知,從他口中吐出的“苗韺”這個名字,卻是讓嘯風一下子晃了神。
對啊,苗韺。他們都還不知道苗韺已經……了呢。自己沒說。
山中的白骨還在那簡易的墓中好好地帶著,因爲程研青不想讓它被人過早發現,以至於暴露白骨死亡時間與“苗韺”這個身份停止活動時間不符的事實。
墓還在,墓中主人的死亡真相還撲朔迷離,建這個墓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自己明知道是誰害了她,別說幫她討回公道、爲她報仇了,竟然誰都沒告訴,替著程研青一衆人隱瞞了這件事。
“喂,你怎麼了?”秦運的聲音將嘯風拉回了現實。
“……沒事。”嘯風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問這個,但如果說是拐角那個店鋪的話,”秦運沉默了一下後,回答了嘯風的問題,“是個美甲店吶。你還對美甲感興趣不成?”
美甲店,就連身爲這一方霸主的妖怪秦運都說那是美甲店。
“嗯,謝謝。”嘯風沒理會秦運的提問,直接到了個謝,踏著S型走了。
一個只存在於自己記憶中的飾品店。只有自己看見了……幻覺?妖魔?妖力有幻屬性嗎?
他一邊走,一邊回想起了半年前的場景。
當時,是店主突然叫住了他,店主是個中年女子。她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家裡養貓,而且還是新養了一隻貓,然後硬是將這個鈴鐺賣給了自己。
“這是個無聲鈴,辟邪的,護身符。拿回去給你家小貓咪帶上,能保大家一世平安。”那個店主曾經說過。
保“大家”一世平安。
難道……?!
嘯風狂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