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風, 嘯風?”
嘯風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已經做完檢查回來的胡樂歆。
“睡著了?還把鑰匙都睡到了地上,”胡樂歆一邊說著, 一邊彎腰將鑰匙撿了起來, “這是怎麼個睡法?還好路過的人沒起什麼歪心思。”
“啊, 謝謝。”
鑰匙掉了?怎麼掉的?不是掛在皮帶扣上嗎?嘯風迷迷糊糊地接過了鑰匙, 餘光瞄到了走廊盡頭的手術室大門, 卻發現“手術中”的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滅了。
“秦運已經做完手術,送到病房觀察了。”胡樂歆順著嘯風的目光看了一眼,回答了他的疑問, “魯依依正陪著他呢。”
“啊……”自己竟然睡得這麼死嗎?連人從手術室出來了都不知道?
可仔細想想,他自己睡得死也不是件不可能的事。
畢竟他的工作是標準的朝九晚五, 每天期的並不早。他下班在家雖然會打遊戲, 但卻也並不會因爲遊戲而熬夜。總體來說, 他是個在睡眠上極爲健康,平時裡面對的壓力也並不大的人。而這接連兩天, 睡得晚不說,早上都天矇矇亮就起來了,之後又是接二連三的心驚膽戰的事件,以及事件後的善後。這對於自醫學院畢業後就一直算是順風順水的他來說,算是超負荷了。
超負荷歸超負荷, 可不知道爲什麼, 經過了這樣一天, 劫後餘生, 現在安安穩穩地坐在了這板凳上後, 他內心深處竟然是有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痛快”的。尤其是在短暫的小憩後,那痛快感更加明顯。這就像是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夢遊仙境的愛麗絲, 真的夢遊仙境了一樣。
嘯風知道自己的這種想法很危險,對自己、對旁人來說,都很危險,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無法將自己從這危險的“吸引力”中□□。
危險的吸引力,來自“未知世界”的吸引力,讓自己無法自拔的吸引力。
那麼,苗韺對自己的吸引力,又真的是像自己理解的那樣,是時隔十年的舊情未了嗎?都已經十年了,哪怕不提中間的成妖,她可能還是十年前的那個苗韺嗎?自己又可能還是十年前的那個嘯風嗎?
還是說,是身爲“妖”的新的她,又或者說,是她身上的“未知”與“神秘”,在吸引著自己?
嘯風有些看不透自己了。
但他也沒想著去繼續糾結。這種想法,只是在腦海中浮現了一下,就飄走了。畢竟,情這東西,有了就是有了。又何必嚼碎了,將每個碎片都擺出來,一一問個爲什麼呢?
沒錯,有了就是有了,只要自己坦誠的面對,然後去好好對她……
“啊,你的手機在震動。”胡樂歆打斷了嘯風思緒。
嘯風愣了一下,從兜裡掏出了手機。手機拿出來,屏幕一亮,他就看到了上面顯示的一連串未接來電,以及現在正在震動著的最新來電。所有的電話都是同一個未知號碼打來的,嘯風對於這個沒有存在通訊錄的裡號碼,沒有半點印象。
打了這麼多次,怎麼看也不像是詐騙或騷擾電話。而且,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有種不太好的……
他摁下了接通鍵。
“啊,您可算接了。”開口的是一位年輕女子,她的聲音中帶著些氣喘,就像是剛跑完了個百米衝刺一樣。
這個聲音嘯風聽著有些耳熟,卻一時半會兒沒能和任何認識的人對上號。
嘯風:“請問您是……?”
“我是狄霞。”
“狄……啊。”嘯風想起來了,狄霞就是常跟在程研青屁股後面的,那個毫無存在感的小妖裔女警,“狄警官,您好。請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隻貓……”狄霞頓了一下,更改了用詞,“苗小姐和您在一起嗎?”
“嗯……”嘯風左右看了看,卻只找到了隔壁伸著懶腰的淘氣,沒瞧見苗韺的半根毛。
“你們是不是去了山南?”
“你怎麼……”
狄霞一改以往在嘯風心中的印象,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讓她立刻變成人形,去人多的地方,越多越好。實在不行,去警察局,說有人追殺她也行。總之,遠離人煙稀少的空曠地帶,也不要在任何房間獨處。”
“追殺?發生什麼了?”嘯風猛地站了起來,四下尋找起了苗韺的身影。
“來不及和你細說了,總之,”猶豫了一下,“研哥,程研青要……殺她。”
“什麼?!”嘯風跑出了醫院,憑著直覺,往停車的地方跑了去。
“她……她的身份,”又猶豫了一下,“她不是普通的妖。”
“什麼叫做不是普通的妖?不普通就應該被殺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她好像和研哥的……”又頓住了,過了好幾秒,才繼續,“我也是剛剛纔知道這事的。研哥他今早辭了警察的工作,僱了一批無組織的妖裔,已經趕去山南了。”
“……”嘯風半天沒能說出話來,只能焦急地在車的附近尋找著。
“就算是沒了警察的身份,就算是無組織妖裔,他們也不至於公然做出違反人類法律的事的。所以,只要苗小姐是人形,且在人多的地方,或接受著警方的保護,他們就沒法傷害她。研哥不是一個嗜殺的人,他現在只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我相信他和苗小姐之間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只要給他一些時間,而且有著身爲人類的你在一旁協助,一定……”
後面的話,嘯風沒再聽了。因爲,他猛地想起了自己那從鑰匙扣上掉了下來的鑰匙。
鑰匙不是“掉”下來的,而是被拿下來的。
車沒有有被開走,鑰匙卻被拿去用過,也就是說……
嘯風屏住呼吸,打開了後備箱。
果真,後備箱裡的揹包,少了一個。
她在自己熟睡的時候,變成人形,揹著包走了。
她爲什麼這麼著急離開?她去哪了?
她是知道了追殺的事,所以避開自己,這個可能性並不大。
因爲,她拿了鑰匙,仔細地收拾了包,還有空繞回去將鑰匙還給了自己。做這一系列的事,既耗時,還容易讓其他三人看見,或將自己弄醒。如果是想在自己四人面前消失,以便獨自面對追殺者,按照她的性格,她應該會直接什麼都不帶的以貓形離開。
而她現在的舉動,反倒像是趁著大家各忙各的、各睡各的,出去辦個事,很快就回來。
那麼,她去了哪?
嘯風翻起了後備箱,從後備箱裡剩下的東西,大致猜出了苗韺所帶走的。通過這個,他得出了唯一一個結論:山。苗韺又回山上去了。
爲什麼?因爲記憶?還是說,因爲在山上發現了什麼,但等下了山,才意識到?
嘯風鑽進了駕駛座,給追了出來的胡樂歆隨便扔了句話後,踩下了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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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苗韺已經回到了山腳。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她是妖的緣故,一路上,她並沒能再次見到那個小鎮。見著周圍反正杳無人煙,她乾脆變成了半虎人的形態,四肢著地奔跑了起來。
不一會兒,她就到了白天淘氣發現白骨的地方。
她用變成虎爪的雙手,將散落四處的白骨刨出土,收集在了一起。然後,在一堆殘留著肉乾、長著蛆、招著蒼蠅的骨頭中,找到了左手橈骨。
橈骨上,有著很明顯的骨折後癒合所留下的痕跡。
“苗韺滾下山坡,摔了個左前臂橈骨粉碎性骨折。”
所以,這就是“苗韺”了。人類苗韺,嘯風暗戀的、尋找的,秦運、胡樂歆、張珂、岡德所認識的苗韺。
一時間,看著眼前這具和自己同名的白骨,苗韺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了。
苦笑?悲嘆?感慨?還是……
人類苗韺是真的死了,死在了這地處山南與新翠分界的紫雲山上,被野獸啃得只剩下了白骨。而自己卻是活著的。有著和人類苗韺一樣的人臉,帶著妖的本質,甚至隱藏著野獸的本能,卻唯獨沒有人類苗韺的記憶。
真相,真相真的這麼諷刺且不留餘地嗎?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變成了獸人的形態,在地面挖起了坑。挖好坑後,將白骨一一埋了進去,並蓋上土,壓緊,弄成了一個小土丘的形狀。接著,她又用妖力刮下了一片足夠厚的長方形樹皮,將之插在了土丘之上。
簡易的,土墓,墓碑。
至於碑文……她留白了。甚至連名字都沒寫。
做完這一切,她漫無目的地、恍恍惚惚地在山裡晃悠了起來。
她本來是打算確定完這件事,就打道回府的。可現在,當事情真的確認,她卻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了。她不知道在確認了這些後,該怎麼面對嘯風,該怎麼面對那兩個因爲自己失控,還本能地怕著自己的人類。
那還只是一次,第一次失控而已……
她就這麼東一下西一下胡思亂想著,到處晃悠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她聽見了那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聞到了其中一個聲音的主人身上那似曾相識的味道,感受到了周圍那異常的妖力波動。
瞬間,渾身的毛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