崗巒險峻,山勢巍峨,羣峰矗秀,勢聳青霄——
自雲(yún)間看去,見千山萬壑都似被一層薄煙環(huán)籠,朦朦朧朧,縱然是運起法目來,亦叫人難瞧個分明。
可許許多多的鶴唳猿啼聲又清晰傳出,兼有江水潺潺,飛泉激湍,好似裡內(nèi)是一處靈氣充裕之地,生機盎然。
過得三日,當(dāng)陳珩帶著一衆(zhòng)妖修浩浩蕩蕩來到魚湖山時,他擡眼所見,便是這樣一副情形。
魚湖山,或者說是恚鷹山。
在前古時代,此處便是洪鯨天內(nèi)一座有數(shù)的寶地,靈脈充盈,可養(yǎng)煉造化,不知孕出了多少稀有外藥。
而在對於孝瑜進(jìn)行過搜魂之事後,關(guān)於此山的底細(xì),陳珩也是瞭解個大概。
此山之所以最初被喚作恚鷹,是因在前古時代有一尊妖族大能在中了惡咒後心智被迷,艱難降臨在洪鯨天的摩兀陸洲後終難以自抑,殺心大起。
他當(dāng)先便打死陸洲鎮(zhèn)守,爾後更以大偉力打穿地殼,要將地根一把揪出撕碎,使得這方陸洲徹底淪爲(wèi)荒蕪死地。
彼時是幾位火部天官奉命下界,將那尊妖族大能強力降伏,順手解了他身上惡咒。
雖情有可原,並非出於本心,但到底已是有了死傷,再加上摩兀陸洲地殼有缺。
那尊妖族大能也是被道廷罰作苦役三萬年,還要出力在摩兀陸洲的地殼缺口上築成一座大山,以擋住地氣外泄,慢慢彌合地殼。
因那妖族大能是凡俗青鷹成道,那由它出力造就的山川,自然也是被安上了一個恚鷹名頭。
後來不知過去多少歲月,又歷經(jīng)幾多戰(zhàn)火劫波,因那摩兀陸洲的地殼早已是周全完整,而恚鷹山亦是被毀壞了數(shù)遭,元氣大損,重要性早就大不如前。
在禺蒼妖國崛起後,周邊上百大小勢力都慘遭屠滅,人地皆失。
早被換了數(shù)個名號的恚鷹山亦被妖國收入囊中,成爲(wèi)邕王的食邑,因山中有一座被生生打出來的大湖,如若魚形。
那時的妖國邕王便又將恚鷹山的名頭一改,親手在山壁上提了“魚湖”二字……
此時陳珩將思緒整理了一遭,心下倒也有幾分感慨。
自前古至今,歲月悠悠,連早已元氣大損的魚湖山在今日看來都極是廣袤無垠。
那不知它在完整之時候,又究竟是怎般模樣?
而空空道人所謂的人情,竟是落在了這座魚湖山中。
是道書典籍,法寶神通,還是什麼秘籙大藥?
正在陳珩思索之際,那先前替他去邕王府投書的任管事大膽上前,臉上掛著一抹訕笑,行了一禮,道:
“主上,既已到了魚湖山,後面的事便也從容了,想來也不急這三五日,主上不妨先尋一方山水秀美之地駐紮下來,看看此地風(fēng)光,待老朽去向那守山的黃熊傳話。
我等已是有了邕王府的回書,得了首肯,料那黃熊再如何大膽,也絕不敢爲(wèi)難什麼,至多拖延個幾日就算了不得了。”
說到這裡,任管事雖是畏懼被責(zé)罵,但還是硬著頭皮,又忙補上一句:
“主上,如今那黃熊是這魚湖山的統(tǒng)領(lǐng),替邕王府來鎮(zhèn)守這座靈山。
他這條賤命雖微不足道,但在此地好歹也是代表邕王府的顏面,還請主人暫且忍耐,勿要對那黃熊喊打喊殺。
否則此事一旦傳出,莫說或許將惹得邕王府的不快,便是老爺和大公子那裡,怕也會對主上不滿……”
陳珩聽到這話也不意外,他如今變化而成的於孝瑜曾求娶過邕王府中的女眷,想借此攀附上妖國的真正權(quán)貴。
眼下鎮(zhèn)守魚湖山的黃熊是邕王府的家生子,後被外放出府,撞了莫大機緣,這才總算髮跡起來。
而黃熊倒同於孝瑜起了一樣的心思,也想借用姻親一事令自己在妖國的地位更上一層,且他和於孝瑜盯上的邕王府女眷,恰巧是同一位。
如此一來,於孝瑜和黃熊的關(guān)係,自然不見得有多親善。
說是互相視爲(wèi)仇寇,也分毫不爲(wèi)過。
任管事是於孝瑜身邊的老將了,對於自家主上的脾性,他只怕比在場任何一位妖修都要了解。
眼下他們是到了黃熊的地頭來,以黃熊平素的跋扈行事,縱是有邕王府回書在,黃熊怕也難免是要小小刁難一二。
於孝瑜本就同黃熊有些舊怨,若黃熊又要自雞蛋裡面來挑骨頭,那時事情便就難堪了。
恐怕於孝瑜在一怒之下,要召集兵馬來攻魚湖山,亦不乏可能……
“你的意思,是進(jìn)魚湖山還有變數(shù)?”陳珩轉(zhuǎn)目道。
“斷無此理,他絕無這般狗膽!老朽願拿性命擔(dān)保,此獠至多拿腔拿調(diào),在細(xì)處挑些毛病,將主上卡個幾日就了不得了,怎敢阻撓進(jìn)山?”
似擔(dān)憂面前這位會使性子,任管事立時急了,又是賭咒又是發(fā)誓。
過得半晌,見任管事還欲指天畫地,陳珩略一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言:
“此事我交由你處置,你要好生去做,切勿墮了我的臉面。”
任管事聞言不由欣然,未料到於孝瑜今日竟如此好說話。
而不等他說些什麼,陳珩也是轉(zhuǎn)了身去,吩咐一衆(zhòng)妖修去尋落足之處。
不多時候,一處山環(huán)水抱的地頭就涌入一羣妖修,忙各起了營寨來,扎旗立陣,自有法度。
而陳珩還在帳中未坐個多久,眼角餘光處,便隱約瞥得一線血光涌動,他也不意外,只淡聲道:
“看來這幾日間,呂真人是想清楚了?”
呂融面容微沉,回道:
“陳真人所需的那赤燔真,我可從自己的份額裡拿出一道予你,但同樣,呂某也是有條件的。”
“願聞其詳。”
陳珩道。
……
……
九州四海,玄宗魔門。
作爲(wèi)萬世長存,在衆(zhòng)天宇宙內(nèi)大名鼎鼎的高上道統(tǒng),八派六宗自然各有各的獨門手段,旁人難以輕易瞧見,更莫說是得手了。
如在丹丸秘藥上面。
玉宸有雷霆金臺流漿,可照元神,現(xiàn)本明,掃妄顯真,是有助於仙道返虛境界修持的一類無上大藥,極是珍貴!
中乙亦有龍極寶珠金丹,能夠洗除貪嗔癡垢,增長劍道慧根。
其雖是效仿於前古道廷的上業(yè)洞珠所煉,但在功用上面卻分毫不差,還另有磨礪心境之用,儼然是自闢門庭。
先天魔宗的玄天胎元、羣玉真晶能補缺損、愈道傷。神御宗的煉藏仙髓能使人心通神明,預(yù)知禍福兇吉。
北極苑的二儀三景丹專是爲(wèi)純陽風(fēng)災(zāi)而生,玄酆洞的穀神靈丸可以滋養(yǎng)肉身寶體,至於九真教的四聖不老丹,更是要大延壽數(shù),保得服丹者青春常在!
同是八派六宗,血河宗自不會例外。
先前陳珩與呂融商議的那赤燔真,它便是血河宗的一類獨門秘藥!
這世間修士的爭鬥殺伐,除非是雙方實力底蘊真?zhèn)€差距過大,一照面便有把握拿下,否則打到最後,大多的決勝之機,也是落在了氣力回覆之上。
而若論起回覆法力來,血河宗的赤燔真毫無疑問便是上上之選!
它不僅回覆法力迅速無比,使用時候還無什麼限制,只需簡簡單單將之吞服入腹即可,不必輔以什麼科儀、手印。
在後一點上,八派六宗內(nèi)的諸般秘藥都少有能與之並肩而論者,連玉宸的靈府元丹、雷闕丹都要稍遜色幾分!
這赤燔真的煉製法乃是血河宗一位前古大仙精心所創(chuàng),相傳那位大仙在成道前因道基不如同輩天驕紮實,屢屢在鬥法回氣上面吃虧,被人搶走造化。至於後來登道昇仙了,他還轉(zhuǎn)過頭來特意做上這一番施爲(wèi),顯然是牢記舊恥了。
而丹元大會上的胥都大丹僅有一份,剩下的雖也貴重,但同胥都大丹相比,難免相形見絀。
既人人都想要那份造化,那便意味著一旦入局,便近乎人人都是敵手,連同宗修士在最後時刻都或許難免要相爭!
似這等舉目皆敵的景況下,饒是陳珩丹成一品,根基深厚,他也不敢說自己有穩(wěn)勝的把握。
若是一旦遇上兩三個如呂融這般的強橫敵手。
那除非是到?jīng)Q勝死鬥之際了,否則陳珩也只能是暫避鋒芒,以求儘量從戰(zhàn)圈中跳出,先行保存元氣。
且他視爲(wèi)壓箱底牌的神通,無論北斗注死、幽冥真水還是那距離入門尚隔了些距離的太乙神雷,這幾個皆是實打?qū)嵉摹巴探鹁瞢F”,消耗極大。
如他初次嘗試幽冥真水的不死之能,一身磅礴法力,足是耗去了六成之多,神思疲憊。
這其中固然有陳珩當(dāng)時對幽冥真水的掌握不足,未能如意圓融,且未曾突破金丹小境的緣故。
但有此事例,料想在將來的那場丹元大會上,他也無法將真水的不死之能隨意驅(qū)用,只能是留在關(guān)鍵之處。
連幽冥真水都是如此。
那作爲(wèi)九州四海第一殺伐神通的太乙神雷,自然不必多提。
陳珩尚且疑心,以他眼下的金丹二重境界,縱然入門了太乙神雷,怕也沒有足夠的法力可供施展。
或許要到得金丹三重,於身內(nèi)煉出一片內(nèi)景來,才能勉強現(xiàn)出太乙神雷的一二神威……
如此境況之下,那能夠方便回覆法力的赤燔真,自然是早被陳珩在心中記下。
而前番在廣洋湖畔,呂融已是略了嘴他與蕭令姬的恩怨,叫陳珩心下知曉,蕭令姬是趁人之危,險些將呂融的元陽都給奪了去,叫呂融做了她的藥奴。
以呂融性情,自然是將之視爲(wèi)奇恥大辱,久久難忘。
那日若非呂融在鬥完阮幼衝之後同樣身受重傷,元氣大損,一個綴歡宮的真?zhèn)魇捔罴ЯT,還並不被這位血河宗當(dāng)世最強金丹給放在眼裡。
便是再來一個蕭令姬,他也自信可以對付!
也就是如今那位大隨寺的倓素手段厲害,已是內(nèi)定的大隨寺下一任住持,修煉的禪法又是不動周圓,極擅長鏖戰(zhàn)守禦,以呂融手段,也難以繞過倓素,故而呂融才輾轉(zhuǎn)找到了陳珩頭上。
若無倓素阻礙,只怕呂融早就同蕭令姬徹底打過了一場,一雪前恥。
此時呂融也不多話,袖袍一揮,一團半拳大小的血煙就嫋嫋飛來,照得滿室紅光,煞是好看。
陳珩知曉這就是那傳聞中的赤燔真了,伸手接過時,頓覺筋骨一陣舒暢痛快,連血流也不禁加快幾分。
他讚了一聲後,卻是將赤燔真向前微微一推,道:
“前番呂真人尚還斟酌,今番怎就下決意了?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任何一個大派真?zhèn)魇种卸加斜C着疲獢∪菀祝獨⒅畢s是難。
呂真人若是要我爲(wèi)你殺了那攔路的倓素,陳某隻怕愛莫能助了。”
赤燔真雖然珍貴,但呂融身爲(wèi)血河真?zhèn)鳎]定的道子人物,手上當(dāng)然有些餘數(shù)。
這就如玉宸的那雷霆金臺流漿一般,八派六宗不知多少真?zhèn)鞫紝Υ怂幥笾坏茫愮袢舻搅朔堤摼辰纾皴纷援?dāng)全力供給,使他儘量不缺此物。
而呂融也知曉陳珩欲求赤燔真的用意,丹元大會在前,呂融自然不願資敵。
但今番這位就忽下定了決意,還提先將赤燔真拿了出來,以示誠意,這就著實有些耐人尋味了……
“光陰寶貴,我自無太多功夫耗在蕭令姬身上,錯過了今番,下次再見也不知是何時。
她若一心要躲,難道我能一直去尋?”
呂融搖了搖頭:
“我亦知真?zhèn)饕讛‰y殺,以這赤燔真爲(wèi)酬,只是請陳真人在出了魚湖山後幫我尋覓蕭令姬行蹤,然後攔下那倓素和尚即可。
至於蕭令姬,我自有法子,可叫這賤婢吃個苦頭。”
陳珩心下微動:“以我如今的金丹二重境界,這赤燔真足可在短期內(nèi)回覆我大半法力了,呂真人倒也是捨得。”
“陳真人說笑了,以你我如今之身份,若非真正重器,哪值得我等出手,此乃是應(yīng)有之義。”
呂融看了一眼,忽感慨一聲,饒有興致開口:
“可惜了,丹元大會上終究要顧忌些門戶之別,不然你我合力之下,九州四海,有哪個配做我等的抗手?”
陳珩只置之一笑:“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呂真人倒未免有些小視胥都一衆(zhòng)金丹了。”
“請試言之。”
“赤明衛(wèi)真人,怙照顧漪,瘟癀陰無忌,或還要加上幾個已不在歲旦評上的金丹罷。”
“赤明衛(wèi)令姜雖有丹品,至今卻無什麼煊赫戰(zhàn)績,不必多言。而怙照顧漪一介晚輩,雖有些意思,卻還難同我相爭,至於陰無忌……”
當(dāng)說到陰無忌這個名字時,呂融稍稍正色,難得點頭道:
“我曾見過這位,的確有些門道,但他如今到底有幾分斤兩,還得等切實鬥過一番,才能見分曉!
除了上面那些小輩外,剩下如周伏伽、李玉微、裴芷、鄭生忍等,皆不過如此!
唯有餘黃裳,餘真人……”
呂融此刻聲音戛然而止,瞳孔深處不知何時已是血光灼灼,戰(zhàn)意洶然。
自鬥敗了修成天敕真符的阮幼衝後,他便一直有心回返胥都天,尋那餘黃裳再鬥一場。
而這一天,眼看著已是不遠(yuǎn)了。
呂融將心中戰(zhàn)意一壓,轉(zhuǎn)了話頭:
“不知陳真人對於我先前那番提議如何作想?”
陳珩將赤燔真收起,爽快開口:
“在出了魚湖山後,我可助你尋那兩人蹤跡,並攔下倓素和尚。”
呂融笑了一聲:
“如此甚好!在出了魚湖山後,我會以煙訊聯(lián)絡(luò)真人。”
爾後呂融又問了幾句那守山的黃熊與於孝瑜間的恩怨,得知不過是尋常鬥氣,不會耽擱進(jìn)山正事,他便也懶得多理,打了個稽首,就轉(zhuǎn)身告辭。
而在呂融離去後不過小半個時辰,那替陳珩去向黃熊傳話的任管事就飛奔入帳。
他雖臉帶猶豫之色,但還是將黃熊所言條件一一說出來。
“那黃熊執(zhí)意要這樣,才肯開了入山的陣禁,他還說,此事縱傳到了邕王耳中,他亦有說辭。”
任管事小心翼翼打量一回陳珩臉色,又忙將腦袋低下,無奈道。
“黃熊提出如此條件,反倒是有利於我進(jìn)山後的行事……”陳珩心下忖道。
而雖說如此作想,但他面上仍是擺出一副不情不願的神色,在發(fā)了好一陣怒氣後,才勉強點一點頭。
翌日清晨,當(dāng)?shù)谝豢|芒光灑至林間,山中寒霧仍是溼重之際。
隨一聲轟隆動靜,魚湖山也是開了一處可容人進(jìn)出的門戶,衆(zhòng)多守山的妖修排列青雲(yún)之中,或是搖旗或是擂鼓,一眼都難望見頭,煞氣騰騰,沖天而起!
“於兄,你我可是許久未見了啊!”
當(dāng)陳珩被任管事等一衆(zhòng)家將簇?fù)硇衼頃r,前方軍陣中,一個打著赤膊,面寬體肥的長毛男子嘿嘿一笑,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