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下樓,回到房內,項狗狗的呼嚕聲已經在隔壁房間照常響起,小環仍舊在費力的替金明通更換頭上降溫的冷水巾,見我回來,關切的問道:“蘇……項大哥,你沒事吧?”
“嗯?沒事,怎麼了?”
“我看你好像精神不太好,是在想葉焚丹的事嗎?”小環爲我沏了杯茶。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擔心,但具體是在擔心什麼,我也說不上來。既然自己都沒搞明白,何必說出來讓小環也胡思亂想呢?“沒什麼,可能是今天早上起的太早,有些困了。太晚了,小環你也回房休息吧。”
“可是……”小環還想再說什麼,見我已經轉過去用冷水不斷的擦臉,只得作罷。想了想又問我道:“那……他呢?”我知道她說的是昏迷不醒的金明通,也沒回頭:“他交給我吧,你去休息吧,明天事兒還多呢。”
“好吧,那項大哥你也早點休息。”小環輕輕關上房門。
看了看牀上的金明通,沒有任何動靜。我從懷裡摸出一塊不規則邊緣的薄鐵片,將它從外面插在窗櫺邊上,這纔在小環鋪好的地鋪上睡去。
……
……
第二天一早,晨曦初現,外面便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還有各種吆喝吶喊的聲音,聽起來人數很多。
“他們果然是一夥的!”
我擡眼一看,卻是金明通趴在窗前,向下看去,這傢伙居然在我睡著的時候就已經醒了,看他的眼神,似乎之前的濁氣已經一掃而空,清醒多了。
“什麼一夥的?”我急忙從被子裡爬了起來,從我這邊的窗戶也向下看去。
只見金獅鏢局四周圍滿了人,卻明顯的分做兩派,不止是站位,就連衣著打扮也可以清楚的把他們區分開來。
以兩個黑麪赤膊的大漢爲首的,是一羣穿著隨意,形容彪悍的傢伙,大部分是男人,其中也有幾個女人,但也是膀大腰圓,豔抹濃妝,一身的男人氣。
另一邊是一男一女兩人爲首,均穿三種不同衣服,一種竹青色長衫,一種是駝色勁裝,還有一種水綠色短衫。看來是三個不同門派的人聚在一起。
那其中一個黑麪赤膊的大漢手中虎頭刀一提,刀上銅環叮噹作響,嘴裡不乾不淨的罵道:“你他孃的趙淮帆!既然爺爺說了你們也不信,那就別再廢話了,咱們手底下見真章!贏了進去,輸了的滾蛋!”
那叫趙淮帆的男人倒是好脾氣,揚聲答道:“陳孤自己不來,派二位來,不是心虛又作何解釋?”
另一個赤膊大漢大聲罵道:“你他孃的趙淮帆,說我們盟主沒來,那你爹趙歸舟不是也沒來?縮頭烏龜爹派個龜兒子出來?哈哈哈哈!”身後那幫漢子配合的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看來這些人是火龍黑盟的,那對面一男一女帶的人又是誰?鏢局的?
“趙歸舟是福遠鏢局的大當家,那男人是他兒子趙淮帆,女人是興合鏢局的張婉玲,是一對兒。”金明通似乎知道我的疑問所在。“火龍黑盟來的是古連山雙雄——孔南、孔北兩兄弟,是雙雄寨的當家,綠林結盟後深得陳孤信任。”
我沒有回頭看他:“他們來金獅鏢局是要找什麼東西吧?那東西在你身上?”
“哼,他們是想來殺芮兒的!”
可笑,若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這幫人勞師動衆的光天化日之下來這裡搶著殺一個不足歲的嬰孩?我心中暗自道,既然你不打算說真話,我也不強求,那金芮兒的死活跟我又有何關係?我要找的是葉焚丹,你們燕州城裡幫派之爭隨你們去吧!
我也不理他,轉頭又鑽進被子:“唉,睡個回籠覺!”說罷將頭一裹,繼續睡了起來。
“芮兒,你別怕,放心吧,我會帶你離開這裡的。”
!!!?
這傢伙已經清醒了,怎麼會!?我一下子從被子裡鑽出來,向金明通看去,這才發現他懷裡仍舊抱著那團被子輕輕搖晃,竟然仍舊把那被子當做是有嬰孩的。
“你……?”我有點兒摸不準他,試探道:“爲什麼燕州城三大鏢局只有福遠和興合鏢局來了主事的人?振威鏢局呢?”
金明通忽然冷冷一笑:“哼,振威鏢局的大當家陸發那晚喬裝和火龍黑盟一起進來,被我爹他們殺了!”
振威鏢局也有份?
“趙歸舟也受了重傷,不然的話,今天這種場合,怎麼會讓他的蠢貨兒子來?這些人平日裡個個都是道貌岸然,做起傷天害理的事來,連畜牲都不如!不過他們馬上要狗咬狗了,哼!若是能同歸於盡,那也算是老天有眼!”金明通自顧自的說起來。
但是聽了他的話,卻讓我驚出一身冷汗,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金獅鏢局滅門慘案中,燕州城的其他鏢局與正道,非但沒有出手相助,反倒是背地裡落井下石?這是爲什麼?如果說因爲是同行,他們對金獅鏢局坐視不理,坐收漁人之利的話,我勉強能夠理解,可如此趕盡殺絕,要麼就是有深仇大恨,要麼就是有極大的利益暗中驅使。我自然更加傾向於後者。
“拿命來!!”
樓下忽然傳來趙淮帆一聲大喝,接著是張婉玲嬌吒之聲和兵器出鞘之聲,雙方眼看就要動手。
“慢著。”一個蒼老而又刺耳的聲音忽然響起,這聲音慢條斯理,一點也不像是要阻止他們動手。我順著聲音望去,卻見一個身披長袍,光著腳的老頭從古連山雙雄身後的人羣中慢慢走了出來。
衆人爲他讓開一條路,直至他走到兩派人中間。這老頭禿著腦袋,後腦勺上有幾縷稀鬆的白毛,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耳朵上還掛著個金色的耳環,一張大嘴滿口的爛牙……這形象,什麼人?感覺李仙農都比他好看一百倍。
“哼,火龍黑盟二盟主——光腳乞丐章文海,陳孤有話都是他來傳。”金明通恨恨道:“我爹就是被他們兩人聯手殺死的!”他眼中噴出怒火,卻並沒有如我預料的一樣要衝下去和他們拼命,沒想到這小子清醒的時候倒還理智的很。
那光腳乞丐章文海四下看了看,連趙淮帆這邊的人也都安靜了下來,不知是因爲他武功高,還是地位高。
章文海滿意的環顧四周後,張口說話了,依然是慢條斯理:“趙小子,你們今日前來,不是爲了和孔家兄弟較量武藝的吧?”
他見趙淮帆不說話,歪嘴笑了笑,繼續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不就是想進去找東西嘛?”趙淮帆似乎被對方說中心事,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章文海一歪身子,向孔家兄弟使個顏色,長袍下的手裡揚起一支木頭柺杖:“陳盟主說了,你們請便。只是希望你們找過了之後別再還不滿意,我們可就難辦了。”
趙淮帆一見對方願意放他們進去,一時反倒又不知該不該進,只得看向身旁的張婉玲。
對面說是綠林好漢,其實多數山賊流匪,一見趙淮帆自己拿不定主意,卻要看張婉玲的,立刻開始吆喝起來:
“喂!姓趙的小子,出門先左腳還是右腳也是你這沒過門兒的媳婦兒給你安排吧?”
“哎喲,趙家小娘子張的水靈靈的,要是嫁給我啊,先用左手還是先用右手我也都願意聽她的!”
“張家小姐,這小白臉跟個娘們兒似的,有什麼好!?你來咱們火狼幫,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樣的纔是真爺們兒!”
張婉玲一身鮮豔奪目的赤紅色裝扮,手裡一把劍纖細修長,向是女子特製的,看來也是個刁蠻小姐。她看了看章文海,又瞪了一眼對面起鬨的人羣,帶頭邁步向金獅鏢局裡走去。
忽然,遠處一聲駿馬嘶鳴,一個身形修長的中年人縱馬而來,雙掌在馬背上一撐,人飛起兩三丈高,正落在張婉玲和金獅鏢局大門之間。
“二叔?”張婉玲驚呼道。
還不待來人答話,章文海便插嘴道:“終於來個能做主的人了,我還當這燕州城裡的鏢局都和金獅鏢局一樣了,哈哈哈哈。”
“你!”趙淮帆氣不過,卻嘴笨的不知如何對答。
“老要飯的,你耍嘴皮子欺負晚輩又算什麼本事了?”那剛來的中年人倒是不生氣,半真半假的揶揄章文海。
“哈哈哈哈,我是看晚輩們想進金獅鏢局看看,所以給他們點估計罷了。”章文海說的還是不慌不忙,一副閒聊天的樣子。
金明通此時卻狠的牙根癢癢,咬牙切齒道:“興合鏢局二當家——一探天機張凡卦,卑鄙小人,張凡玄的弟弟。”
張凡卦輕輕一攬張婉玲,將她送回趙淮帆身旁,自己卻對章文海道:“金獅鏢局遭此不幸,我等倍感痛心,當日若不是我們兄弟二人均在外走鏢,定然不會讓金兄受此劫難。”
他忽然改口,像是不承認自己和火龍黑盟有任何關係,我四顧一看,立刻明白,天色已然大亮,漸漸已經有不少百姓和路過燕州城的百姓前來圍觀,難怪了。他還想讓興合鏢局在燕州城立足,自然不能自己當衆拆了招牌,先承認了自己和黑道有來往。
張凡卦生的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黑色的鬍鬚圍繞在嘴巴四周,濃眉虎目,看上去倒是正直無私的樣子:“今日前來,是想看看我們有什麼能幫的上忙的地方。”他忽然言辭凌厲的環顧章文海和他身後的火龍黑盟衆人道:“若是正巧讓我們查出了兇手是誰,替金老當家報仇也自然是我們西南正道份內的事!”
我吃了一驚,本以爲他是來做和的,可他此話一出,卻是如此不留情面,像是主動要求戰的樣子。
果然,那羣莽漢一陣躁動,咆哮著要一擁而上。可爲首的章文海倒好像不怎麼生氣,反倒是後退一步,又用那木頭柺杖指了指,讓張凡卦進去:“張總鏢頭,請。”
“哼,惺惺作態!不過是博個名目罷了!”金明通呸了一口。
名目?對了,張凡卦不過是要圖個名正言順,若是讓張婉玲聽了章文海的話進去,那便是同意了對方的條件,也就是他話裡的藏著的意思:沒找到東西你們便得罷休。
可現在張凡卦三言兩語,把他們此行說的冠冕堂皇,倒像是來爲金獅鏢局助拳的,還放了狠話和對方劃清界限,如此一來,進鏢局搜索倒成了做好事。不過章文海的態度也很奇怪,似乎認準了他們一定不會找到想要的東西。
張凡卦倒是不客氣,一揮手,帶著趙淮帆和張婉玲,以及身後一衆鏢局弟子進了金獅鏢局。
門外的章文海嘿嘿一笑,擡了擡柺杖,居然招呼衆人轉身回去了。
這倒真是奇怪了,雙方本看起來劍拔弩張,可說沒事就沒事了,真是奇怪。究其原因,似乎還是這光腳乞丐和張凡卦的出現。乞丐明顯是得了陳孤授意所以臨時變了態度,那這張凡卦是出來是也有人在幕後指點?
“多謝項少俠相救了,我先告辭了!此番恩德來日若有機會定當相報!”金明通忽然開口請辭。
我看了看他手中抱著的襁褓,有些不忍,但自找麻煩的事我向來也不樂意去做,只是提醒他將葉焚丹留下的藥帶上,他倒也不客氣,將碗中草藥抓進一個布袋,轉頭便走。
忽然有人匆匆忙忙趕來,正和金明通撞個滿懷,卻是項狗狗,見金明通要走,雖然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說什麼,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我身邊,悄聲道:“蘇大哥,我查到金獅鏢局引來強敵的真正原因了。”
他一大早沒起來湊這熱鬧,居然是主動去打聽消息了?
“什麼原因?”
“一本關於仙道的書!”
“書?什麼書!?”
“羽化道!”
《羽化道》!?被蔡蕓姬燒掉的那本奇書?我想起懷中那片碎紙片,心裡一驚。這書難道還不止一本?不過不論真假,這本書應該已經足以讓黑白兩道聯手對付金獅鏢局了。所以懷璧其罪便是如此吧。
“怎麼樣?蘇大哥?要不要多留幾日,看看有沒有機會……嘿嘿……順手牽羊?”項狗狗假裝陰險的衝我笑,樣子十分好笑。
我卻沒心情和他說笑,這本江湖奇書若是真的有很多本,也不可能會引得大家以命相博,可若是隻有一本,那蔡家那本,和金獅鏢局這本,便有一本是假的!可是兩家都已經爲了一本書而慘遭滅門,未免也太過悽慘了。
“不了,我們去各個藥鋪,繼續打聽長髮、白衣、英俊、白淨的男人,有足夠的線索後立刻出發!金獅鏢局的事暫時放在一旁。”我對項狗狗道。
低頭掃了一眼,張凡卦正帶著衆人在金獅鏢局裡翻箱倒櫃的找著,哪裡還有半分他說的那麼大義凜然!?我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便招呼小環和項狗狗一同去燕州城裡其他藥鋪打聽消息。
一番打探之後,終於基本確定了葉焚丹的行蹤——南方。
南方多是森林密佈,炎熱潮溼,而且勢力分佈複雜,還有一些擅長巫術蠱毒之類的蠻夷族人。我有些擔心小環和項狗狗,不願他們跟我前去。
可這話題剛提,項狗狗就揮舞著彈弓表示自己不但不是累贅,還能幫上大忙;小環則一副無依無靠走要被我殘忍拋棄的楚楚可憐樣,讓我完全無計可施。
雲來客棧,客房內。
我正收拾東西打算出發,忽然搜的一聲,一支銀製燕尾短鏢,掛著一條鮮紅色鏢信子帶著道白光從窗外疾疾飛入屋內,我倒不驚訝,先將昨晚窗櫺上的薄鐵片取下,關上窗戶和房門,將鐵片和那支短鏢上帶的白布一同放在桌上,白布上用火摺子烤出一個黑色的圖形,與我剛取下的薄鐵片邊緣湊在一起,剛好形成一個雄鷹展翅的圖騰。
我用匕首輕輕挑開白布的夾層,抽出摺疊成一個小四方塊的內夾紙,展開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方知言首級
小字後面是同樣大小的紅字:
報酬:麒麟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