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染的房間門前，裴母猶豫了許久，伸出右手，剛想敲門卻又收回了手。她一時竟然想不到要怎麼開口向裴染解釋這件事。

很明顯，厲景呈向她求婚被裴染拒絕了，這件事情裴染都沒有想要和裴母提一下，只是藏在心底，說明她並不想提起這件事。

原以爲他們倆的關係在當初就已經結束了，不會再可能有以後，沒有想到厲景呈自始自終一直都沒有放棄，這讓裴母很是感動。

只是轉念之間，裴染竟是因爲當初那件事拒絕了厲景呈，只是裴母根本就沒有想到的。

一開始她只是想要讓厲景呈因爲裴父的去世而感到愧疚，然後能夠對裴染好，只是沒想到後來他們還是沒能善終，裴母以爲裴染和厲景呈接下來不會有交集了。

可惜天意弄人，最終竟還是因爲她隱瞞的事情成爲了最大的阻礙。裴母竟然有一種錯覺，好像她所有自以爲正確的事情，到最後被證明都是錯的。

思索再三，最終裴母還是敲響了房門。

房內沒有反應，裴母又輕釦了三聲。過了一會兒，門被“咔噠”一聲從裡面打開了，裴染看著門外的裴母有些驚訝，按理說裴母進門完全不需要這麼鄭重其事的樣子，直接進來就可以了。

儘管有些人有自己的原則，不喜歡別人進自己的房間，特別是臥室，就算是進去了，也不喜歡別人坐自己的牀，不可以別人動自己的東西。據說那是一種病，和潔癖有關，但是還要比潔癖嚴重。

當然，裴染並沒有這種強迫癥。

都是一家人，裴染沒有一定要進她房間前要敲門的規矩，所以看到裴母敲門還是很驚訝的。

“媽，怎麼不直接進來？”裴染看著裴母問道。

“裴染，我有些事想跟你說。”裴母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

裴染疑惑了一下，問道，“媽，你要說什麼？”

“……我，哎，裴染，有些事，媽覺得還是不應該瞞著你，你真的需要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心裡原因，裴母總覺得裴染說話的語氣很是冷淡，像是並不想跟她說話的樣子。

這讓裴母很是多想，剛剛鼓起勇氣想要說出真相的心情一瞬間就沒了勇氣，擔心要是說出來真相，會不會讓裴染怪罪她。怪她隱瞞這件事，怪她不早告訴裴染，讓她因爲莫須有的原因拒絕了自己最喜歡的人。

裴染有多喜歡厲景呈，裴母是知道的，看著他們兩個人分分合合這麼久，裴母是很心疼，之前是沒有辦法，現在知道了，竟不知道從何說起。

裴母努力眨了眨眼睛，強行把不知爲何分泌出來的淚水眨回去，現在還不是她流淚的時候。

“那就別在門口站著了，媽，你先進來再說吧。”聽裴母的語氣，裴染猜到一定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了，但是具體是什麼，她還是猜不到。

不會裴氏又出問題了吧？不可能啊，她前幾天纔去過公司，雖然小問題挺多，但是大問題倒是還沒有出現過，那到底是什麼事？

當然，在裴母說出來之前，她永遠也不會想到裴母要和她說的竟然是關於她父親的死。

事實上裴父去世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當時裴染雖然心痛，但是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悲傷的感覺早已經被磨沒了，不過是當有人在裴染面前提到她父親的時候，內心還會有一些悲傷，而更多的，是自責。

那麼久的時間裡，自責和後悔在裴染的心底蔓延，無限纏繞盤亙在她的內心，裴染總是在想，如果當時她沒有嫁給厲景呈就好了，也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事情發生了。

如果她當時早一些去國外深造就好了，就可以像現在這樣，雖然不至於能夠完全掌握住裴氏，但至少還能夠撐下去，直到找到方法挽救裴氏。

至少，她就不會爲了挽救裴氏而想盡辦法設計讓自己和厲景呈發生關係，然後嫁給他讓厲

景呈來幫她保住裴氏。

無數多個如果在裴染的心底蔓延，每當晚上睡在異國他鄉的牀上，裴染除了自責竟然想不到任何別的事情。

出國深造也算是裴染爲了完成父親的心願吧，裴染記得裴母當時在她從病牀上醒過來的時候，告訴她父親最後說的話是讓她想盡辦法保住裴氏。

厲景呈已經想要和她離婚娶萬伊人了，這是裴染在厲景呈的總裁辦公室門口親耳聽到的，最後甚至連孩子都沒有了。

所以，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她自己，因爲她裴染。

裴染打開門，站在一邊讓門外的裴母進來。

裴染其實非常好奇自己母親怎麼這個時候還有要事跟她說，而且自己的心裡隱隱覺得母親接下來要說的話，對她，對她未來的人生，都是至關重要。

尷尬地搓了搓手，裴母不安地踏進了裴染的房間。

在裴母進了房間後，裴染隨手帶上了門，習慣性地走到房間另一頭的飲水機處，拿起一個一次性杯子，給裴母倒了一杯溫開水，道：“媽，先喝杯水，昨晚是不是沒睡好？不對呀，我出門吃早飯的時候你還挺精神的，還在專心致志地看報紙呢，怎麼這麼一會兒工夫就看上去疲憊了不少？”裴染關心的話脫口而出。

裴母端著杯子，看著裡面微微漾起的漣漪，內心卻是十分糾結。一時之間她竟然不知道怎麼開口說出她剛剛一直在打算要說的話。

難道說一上來就對裴染說，裴染你爸的死不是因爲厲景呈的原因？

這樣直接挑明瞭，會讓場面更加不好看的。況且事實上，儘管厲景呈和裴母已經知道了裴染心中在意的那件事情，但是他們卻還是理解錯了。

裴染心裡所想的，所認爲的，並不是厲景呈害死了她的父親，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厲景呈造成的。

昨晚上裴染一宿都沒有睡好，心底想到的全是過去。她也明白自己依舊是喜歡厲景呈的，從最初她千方百計設計他，讓自己嫁給厲景呈也好，還是後來因爲他爲了集團，假意答應要和萬伊人也好。

她都不會怪厲景呈，厲景呈爲了裴染做的夠多了，總是在替裴染考慮，哪怕不小心傷害到了她，那也並不是她的本意。

所以說，所有事情都是因爲她自己，如果裴染能夠再有能力一些就好了，那樣就可以自己保住裴氏，而不是假借厲景呈之手。

誰都沒有錯，錯的事她裴染啊。

裴染能夠這樣關心自己，裴母還是很感動的。

只是……裴母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嘆了口氣，道，“媽不渴，先不喝了，只是，裴染啊，媽今天要說的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認真聽，聽完，也別怪媽不告訴你真相。”語氣裡甚至帶了些微的哽咽。

頭一回見自己的母親這樣難過，裴染心頭百感交集，不過她還是雙手輕輕放在裴母的肩上，認真地看著裴母的眼睛，說道，“媽，你是我的親生母親啊，我又不是裴婉，是你的養女，都說血濃於水，況這麼多年來，都是你一直在辛辛苦苦地養育我，就衝著這些原因，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怪你的。”

裴母被裴染的話感動的哽咽了，繼而是鋪天蓋地向她席捲而來的愧疚感。良久，她纔開口道，“裴染……是媽對不起你，你爸的死，並不是因爲你流產的緣故。”

這一句話，讓十分震驚。

當初裴染一醒過來，裴母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裴染……你的孩子……”裴母哽咽著聲音，沒能繼續說下去。

伸手輕撫小腹，裴染好像懂了，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現在已經變得平坦無比，“孩子沒了，是嗎？媽？”

當時摔跤之後，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裴染看到了從自己身下流出來的鮮血，染紅了衣服，記憶就定格在那一刻。

無力地點點頭，裴母看著自己的女兒泣不成聲。

半晌，又輕輕地說了一句，“裴染，你父親……也走了。”

如果說孩子沒了是一重打擊的話，父親逝世更是第二重打擊，雙重打擊下的裴染顯得搖搖欲墜，表情脆弱不堪，“什麼時候的事情？”爲什麼她不知道？

“在你醒來不久前。”裴母的聲音帶著小聲的啜泣，語氣雖然很輕，卻像是錘子般狠狠地敲在了裴染的心上。

孩子沒了……父親走了……

是她的意外讓父親太過擔心，讓裴父承受不住打擊，支撐不到痊癒的時候了是嗎？

裴染的思緒紛飛，所有的記憶在裴母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刻突然涌上來，一幕一幕記憶的碎片像是鏡頭裡的景象，飄現在裴染的眼前。

然而裴母說的下一句卻將裴染所有的記憶全部打碎，“原本你父親的心臟病已經很嚴重了，根本熬不了多久，而在你小產的那一天，他就已經命懸一線了，所以就算染染你沒有小產，他也熬不住了。”裴母終於把她瞞了這麼久的事情吐露出來。

“而且，事實上，我也並沒有把你孩子沒了的事情告訴你父親，你父親走之前問我的是，裴染和景呈兩個人還好嗎？而我對你父親說的他們兩個關係很好，你還懷了孩子，你父親不多久就可以抱孫子了。所以其實你父親是笑著離開我們的，是我……是我瞞了你這麼久。對不起，裴染。”裴母說到這裡，聲音已經支離破碎了，但是裴染卻還是聽清楚了她想要表達的內容。

裴染聽到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一時有些站不太穩。她只覺得頭暈兩眼發黑，扶住牆，想要努力穩住自己的身體。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這麼久以來跟厲景呈經歷過的風風雨雨，又想到了父親生前的笑臉，記憶突然涌上心頭，卻也雜亂不堪。

過了許久，裴染才清空了腦中繁亂不堪的消息，沙啞著嗓子問道：“……那麼，現在厲景呈他知道了嗎？”手卻是無意識地收緊，臉色也是有些蒼白。

所以這纔是事情的真相，所以她因爲這件事情恨了厲景呈這麼久到底是因爲什麼？用那麼冷淡的態度，把他推得越來越遠，裴染突然開始後悔不已。

裴母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趕緊道：“他剛剛已經知道。”

裴染的手突然鬆開，臉上的表情也突然鬆了下來：“爲什麼，之前不告訴我呢？”裴染緊緊盯著裴母，希望她能給她一個解釋。

裴母苦笑了一下，然後認真地看著裴染繼續道：“……本來，我是不想跟你解釋的，可是，既然你問了，那我不妨就告訴你吧。”

“我之前瞞著你，瞞著厲景呈，就是希望厲景呈他能因爲愧疚對你好一點，我是你的母親，我也是打心底裡希望厲景呈能夠全心全意對你好的，當初你們結婚那麼久，關係卻依然還是那麼僵，這些我都是看在眼裡的，我當時想的是，如果說他不能夠因爲愛你而對你好的話，那就讓他因爲愧疚而對你好，媽希望你能夠幸福，就是這麼簡單。”裴母嘆了一口氣，然後端起手邊的杯子，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水。

只是，因爲想對我好一點嗎？聽到這麼一個簡單明瞭的答案，裴染不由得怔愣住，擡頭卻看見裴母發間摻雜的根根白髮，又想起前兩天裴母帶她去做頭髮的時候順便染的發，內心不由得有些震動。

鼻子突然一酸，她也是在突然之間，才發現母親居然已經老了許多……強忍住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裴染吸了吸鼻子，帶著些許哽咽道：“……媽，對不起……”

還有，我愛你，所以之前你的所有隱瞞在你對我的愛的襯托下根本就是無足輕重，不用在意那麼多。

只是後面的這些話，裴染由於羞澀，終究還是沒能張口說出來，只能在心裡默默地說著，這個時候，她才突然羨慕起那些能夠大膽說出內心話的外國人，莫名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些慫有些懦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