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說歷史是用來遺忘的?這時候我不得不佩服上帝的偉大, 因爲他又讓歷史重演了一回,池白浩,邱晨, 我和錢朵朵, 我們又在同一個空間狹路相逢。
氣氛非常沉默。
我搓了搓手, 竭力挺起僵直的背。一切都是那麼意外, 卻也那麼理所應當。似乎早有鋪墊, 只要那麼點小熱度,就能引起軒然大波。
我拿眼神秒殺了身旁的邱晨,心裡卻嘆了一口氣, 其實,我更應該極度秒殺的是, 站在池白浩身邊的錢朵朵。
就在剛纔推門而入的那一瞬間, 她如果單單跟池白浩一起進來吧, 倒也沒什麼。他們在公司是上下級的關係。可她偏偏在進來的一瞬間“呀”地叫了一聲,好像看到多不堪的畫面似的。她甚至還若有若無地往池白浩身上靠去, 最可惡的是,池白浩竟然一動沒動地任她靠著!
“白浩,她,在。”錢朵朵不再叫他總監,而是叫白浩, 做什麼擺出一副哽咽的樣子拼命點頭呢?她推了推在門口保持一動不動姿勢的池白浩, 咬脣, 狀似不忍地弱弱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說, “我們走吧。”說罷無比自然地牽起他的手就勢就要關上門, 就在門快要這麼關上的時候,那道門卻出乎我意料地被“哐當”一聲給推開, 撞在牆上,發出了很大的哐當聲,把我要怒吼的那句“池白浩你給我回來”給生生凍結在了喉嚨口。
他臉色略有些蒼白地踱了進來,
此刻,池白浩就站在我面前,臉色不善,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圈,復又落在了還攤在桌上的那個飯盒,眸子微微地垂了下。
“錢四寶,你真的在這兒。”池白浩用的是肯定句。
“我是來…”‘送便當給你’這句話在這樣的情況下完全說不出口。因爲此刻他的表情雖然溫和無害,卻彷彿又隔了一層防備地帶著疏離。黑白分明的清水眸子,此刻,灼灼逼人地看向了房間裡的另一個人。
“邱晨,這就是你讓我今天回來的目的?”說罷他大手一撈,直接把我拎到他身後,警告性地看了我一眼。
“你想太多了,白浩。我是真的有事情要和你說。”略略停頓了一下,邱晨端起杯子,沉沉道,“公司客戶資料又一次流失了,35%的VIP客戶突然中止了和我們的合作並且撤單,”
“是嗎?”池白浩心不在焉地回他。
“什麼是嗎?”邱晨有些急躁,“你給我專心點,客戶量的35%,他不是一個小數字好不好?”
“嗯。”
“所以,很明顯,有人盜出了公司的客戶資料!”
“哦。”
“而據我所知,那份資料一直都是鎖在你的電腦裡。”
我心裡咯噔一下,難道……
“你想說什麼,邱晨?你懷疑白浩他……”
“不是懷疑。”邱晨表情很嚴肅,連我都無法相信擺出這副臉的邱晨回事剛剛和我開玩笑的他。
這時候,錢朵朵突然綻放出溫柔的笑容,“你是來送便當的吧?看來是我搞錯了呢!四寶是過來給邱晨送便當,看他們吃得多開心呀!”站在他身旁的錢朵朵走了過來,用手指攏了攏耳後的頭髮,朝桌上那個便當盒看了一眼,然後轉頭朝池白浩綻放溫柔笑容,“我都羨慕了。哪像我們這樣每天一起去員工食堂吃飯的人就總體會不到那種溫暖。”
錢朵朵明顯段數夠高,寥寥幾句話就清楚地表達了她要表達的東西。我忿忿白了池白浩一眼,甩掉了他剛剛悄然握住我的手,站了開去。
正要開口反駁,卻被她快一步拿起桌上的餐盒,打斷我,微微地一笑,“你可別說是給白浩做的,我看見了哦,這裡邊放了蛋呢!”
“放個雞蛋又怎麼了?”憑什麼說我放蛋就不是給他送的。
錢朵朵驚訝地掩住脣,視線在池白浩和我之間來回流轉,“你不知道嗎?池白浩有雞蛋過敏癥。”
雞蛋過敏癥?我對著錢朵朵,眼睛卻看向了池白浩,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不知道,原來你有雞蛋過敏癥。”
對面的池白浩緩緩擡頭,目光平靜地看我,那樣的目光讓我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牆上貼的什麼壁畫似的,那種感覺很陌生,“是麼?你從沒有注意到。”他開口了,聲音依舊清雅如常,但我卻能聽出裡邊的一點不熟來,“就像你從來也沒有告訴過我,你是莫亞倫的孫女一樣?”
此話一出,活生生地把我釘在了原地,好半天我才艱難開口,“你...你都知道了...”
他沒說話,就這麼看著我。
“你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池白浩看了我一眼,“你別問我什麼時候知道?”他看我的眼神突然就嚴肅起來,“我就問你一句話,錢四寶,你對我,有過真心沒有?”
他問我,我對他,有過真心沒有?我想過,有一天他問我這個問題,我會怎麼回答。但是,當他今天這麼問,當著錢朵朵當著邱晨的面問我這個問題會問我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他。
我自己也突然不明白,我對他到底有沒有真心。
從一開始幾乎是充滿動機性的靠近,到貼偎在他身旁就會很安心的自然,這究竟是真心還是習慣?我從來沒有關注過他的生活,就像我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會有雞蛋過敏癥這種很日常的病一樣。在和他相處的這一段時間裡,我考慮的都是怎麼才能更靠近他更親近他一些,所以不自覺地去了解他的喜好,也是在接近他的動機之下的吧?那些,能算真心麼?
現在一切都被他知道,那麼我在他心裡也早已經GAME OVER 了吧?也該是攤牌的時候了。
我定定地看他,“你,既然早就知道,爲什麼還...”他內心是從什麼時候起心知肚明的?我深呼吸一口氣,道,“你說得沒錯。我是莫亞倫的孫女。”
他的眼眸黯了一黯,沒有說話。
邱晨驚訝地拉過我,“錢四寶,你開什麼玩笑?你姓錢他姓莫,你會是他的孫女?你別跟我開玩笑!我不信!”
“道理很簡單,邱晨。四寶的媽媽,姓錢。”錢朵朵在一旁開口,“所以,存放在白浩電腦裡的CASE,也是你泄露出去的?”
“我說沒有,你會信我嗎?”我看向池白浩,自己也搞不清楚爲什麼心裡會橫生出一股惴惴不安的希翼。
“錢四寶,你還想……”
我沒理在一旁的錢朵朵,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池白浩。可是,他只是低頭在那裡站著,沒有迴應。
心逐漸由期待慢慢轉涼。
有時候,沉默,比否認更加無力,更加刺人心骨。但不久之後,他開了口,內容讓我的心仿若掉入冰窟。
“我書房的櫥櫃...被動過了。”
我咬牙握拳,過度的冰冷反而讓我冷靜了不少。
指甲尖深深陷進手心,竭力用平靜的口吻說道,“錢朵朵,你太低估我了。不僅僅是他電腦裡的case設計圖,客戶資料也是我泄露出去的。”這話對著錢朵朵說,但我是看著池白浩一句一頓地說出來的。
我說了這樣的話之後,池白浩跟個冰雕似的一動也沒動。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什麼也感覺不到。柔軟的黑色碎髮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臉,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寫的到底是什麼。
我厭惡這種沉默。
“池白浩,你怎麼不說話?說你討厭我,討厭我一開始就處心積慮接近你,說你巴不得一輩子不和我說一句話,說你巴不得一輩子都不願意看見我。”期間邱晨在一旁扯我的袖子試圖制止我,卻被我一把甩開,“只要你說了,我立刻消失,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你說話呀!”
聲嘶力竭地喊了那麼一大段話,結果卻等同與空氣講話無二,我期待給我回應的那個人根本就不爲所動。
他一定對我失望透了!他不願意再理我了!
這個想法讓我的心像被鐵鉗牢牢夾緊,一種致命的疼從心脈處蔓延開來,我麻木地點點頭,“我明白了,我走了。”
“你以爲你幹了這些事,還能走得了麼?”
“朵朵!”邱晨沉聲道,“四寶不算我們GM公司的員工。”
“可是…”
爭執的聲音在背後漸漸模糊,我感到麻木和茫然。這樣,一切就都結束了麼?如果知道今天興高采烈地送便當來是一個終點的話,我寧願它來得更遲一些……
腦子裡漸漸浮現出某個夜晚,一個男人對我說過的話,生動,荒唐卻又那麼合情合理,於是在那個時候,我剛好十八歲,正是衝動而又熱血盲目的一個年齡……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