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致牽著馬,拿著傘,帶著阿朱,路過黃花村。
黃花村外有老人在種花。
秋日裡,百花都在準備凋謝,然而那位老人卻在種花,而且還是種的是一株秋日裡難以存活的連翹。
周圍的黃菊開的燦爛,那個老人穿著粗布衣服,正用手刨著坑,然後將連翹的根放入裡面。
宋晚致走過去,然後蹲下來,幫著那位老人家將連翹給種上。
老人擡起眼,看了她,滿是褶皺的臉堆起笑意。
他站了起來,然後道:“小朋友,我們又見面了。”
哪怕眼前的少女已經(jīng)十九歲,在所有人眼底都是冷靜而強大的,但是卻被這個老人喊作“小朋友”。
宋晚致恭敬的彎腰道:“多年未見,您還好?”
“好呀。”聖人笑瞇瞇的看著眼前的少女,“兩年多了,又長大了。半聖巔峰了,不錯。”
宋晚致道:“多謝聖人當(dāng)初之恩。”
當(dāng)初在前往樑國的路途中,那個垂釣的老者封鎖她所有的力量,讓她重新再來,卻意外讓她突破大象境,雖然這個大象境對比她在秦陵的連破境界似乎不值一提,但是對於她而言,卻是無比重要的一節(jié)。
因爲(wèi),她不再忌憚於前行。
當(dāng)今聖人,除了她父母二人,還有百里驚秋,獨孤散人,夜帝,神殿尊上,琴皇之外,便是他了。昭後雖然也是聖人,然而她隱藏了這麼多年,誰也不曾知道。
估摸算來,眼前的老人便是那位滄海聖人了吧。
滄海聖人道:“你是要去明城吧?”
宋晚致點了點頭:“是的。”
滄海聖人負著手道:“走吧,我和你說說話。”
宋晚致跟在了聖人的後面。
黃花村內(nèi)的百姓還在熟睡之中,兩人走在無人的道路上,聽到了屋子裡那輕輕的呼吸聲。
滄海聖人道:“這裡前往明城不過百里,你知道這之前是誰的地盤嗎?”
宋晚致道:“趙國?”
滄海聖人點了點頭:“是的,趙國。雖然天下大勢仍然以四國爲(wèi)主,但是在歷史之中,仍然有一些小國家冒出來,比如多年前的趙國。他們本來便是一些異族人組成的,本來在這個地方崛起也沒什麼,但是無奈其心不正,所以存在不過短短年歲,便被宋國給滅了。當(dāng)初那小小的都城也變成了明城,獨守一方之安。”
宋晚致想起曾經(jīng)在明城遇到的事情,點了點頭。
滄海聖人道:“難道你不覺得奇怪,爲(wèi)何四國的君主獨獨留下了明城?”
宋晚致道:“晚致並不大明白。”
滄海聖人道:“明城之地,向死而生,匯聚著死氣和生氣,本來便不在四國的土地之內(nèi)。所以你前往明城,在那裡才能開啓這光陰第七卷,不是嗎?”
宋晚致微微一愣。
自己要進入光陰第七卷的事情除了和段平生說過以外,便再也沒有和他人說過,爲(wèi)何眼前的聖人便知道?
滄海聖人走到村口,看見拴在那裡的一頭驢子,然後一邊解了驢子的繩子一邊對著她說:“明城現(xiàn)在,在等你。”
宋晚致笑了笑:“在等我?”
滄海聖人點了點頭:“是呀,請君入彀。如果這樣,你還要去嗎?”
宋晚致看著聖人騎上了驢子,微笑道:“聖人您不是知道我的選擇了嗎?之前您在那裡種花,豈非就是爲(wèi)了試探晚致?有些事情,想做便做,本來便不需要爲(wèi)任何的東西而退縮。就像您種花一樣,明知道難以存活,但是仍然在秋日種下,晚致既然選擇幫您做這些事情,便已經(jīng)代表了晚致了選擇。所以,不管明城之中有什麼等待著我,不管結(jié)局如何,晚致都想去試一試。”
滄海聖人闞澤這個少女的面龐,道:“既然你想去,那麼便去吧。”
宋晚致心底微微一鬆。
因爲(wèi)她看得出來,此去明城,並非那麼簡單。恐怕這聖人便是第一個想要出來阻止她的人。
然而現(xiàn)在,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這位聖人暫時大笑了念頭。
明城距離黃花村不過百里路,騎馬快行一日便可到達,滄海聖人馬背上明明騎的是一匹驢子,瞧著不快,然而不論宋晚致的馬是快還是慢,那隻驢子都悠悠閒閒的跟在後面。
大概是聖人的驢子,也是不一般的。
宋晚致看向北方,也不知道當(dāng)初那個永遠等不會兒子歸來的老人家現(xiàn)在怎麼樣了。
滄海聖人道:“小姑娘,你在想什麼?”
宋晚致將曾經(jīng)路途中所見給滄海聖人說了。
滄海聖人道:“蕓蕓衆(zhòng)生,各有各的活法。你認爲(wèi)痛苦的,別人未嘗認爲(wèi)是痛苦。而有時候,對於大多數(shù)人而言,當(dāng)大家彼此都身處在痛苦中的時候,那麼那些痛苦便算不得痛苦。我來給你講個故事。”
宋晚致看向滄海聖人,專心的聽著。
滄海聖人道:“當(dāng)年我還年輕,諸國之間也是多有摩擦,所以各國邊境之上,那些百姓便顯得異常的痛苦。當(dāng)然,這是我的想法,我那時尚且算是一個遊俠兒,便自當(dāng)以扶弱爲(wèi)己任。那個時候我看他們連飯都吃不了,卻還是將糧食給交上去,家中便是種田的男人也沒有,也要替邊境去勞役。那個時候我看著那些百姓,卻見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但是能力有限,便將幾個孤兒帶離了這裡,讓他們在安逸平順的地方生活。我自以爲(wèi)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但是多年之後我再回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那幾個孩子都死了。他們沒有死於戰(zhàn)亂,沒有死於飢餓,死在了痛苦和抱怨之中。因爲(wèi)戰(zhàn)亂擴大,原本我給他們安排的好地方也變成了當(dāng)初戰(zhàn)亂邊境一般的地方,但是因爲(wèi)他們過慣了那日子,卻無法適應(yīng)新的天地,所以早早便死去了。”
“所以有時候我在想,我如果當(dāng)初便將他們留在那樣的環(huán)境裡磨鍊,讓他們習(xí)慣痛苦而不知痛苦,會否更好些。”
宋晚致看著遠方,道:“人生來便和痛苦相隨,您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錯。這個世間,沒有什麼是失去是值得人去放棄生命的。”
滄海聖人看著她,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難以言說的笑容。
這短短的路程因爲(wèi)有了聖人的相伴而顯得別有一番趣味,這位聖人也是一個妙人,最重要的是於吃食一道頗有見地,倒是一樁樁和她說來,不知不覺間便到了明城外。
當(dāng)初明城外的遍地黃花都已經(jīng)不見,秋日裡覆滿了黃草,幾隻大雁從高空中掠過,倒顯出幾分遼闊來。
大門緊閉。
隔著那道門,宋晚致都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滄海聖人停下了自己驢子,用手摸了摸驢子的腦袋,道:“小朋友,你就像是我當(dāng)初想要救起的那兩個孤兒,我不知道你會走向何方,但是我不會在做一廂情願爲(wèi)你好的事情。後面的事情,便全看你了。”
宋晚致看向滄海聖人,躬身道:“多謝您,但是,您不對。”
滄海聖人微微挑了挑眉。
宋晚致微笑道:“我不是當(dāng)初您救下的那兩個孤兒,我是宋晚致。”
她是宋晚致,有絕對的從容,絕對的意志,任何的困難都不曾將她打壓下去,她所想要做的事情,便會不計後果拼盡全力。
滄海聖人哈哈大笑起來,然後道:“去吧,小朋友。”
宋晚致再次向著這位聖人躬身致謝,接著牽著馬,帶著阿朱,揹著傘,走入明城。
緊閉的大門在少女靠近的時候便自動開啓。
接著,宋晚致頓住腳步,看向了城池裡的人。
即便她知道現(xiàn)在的明城之內(nèi)暗藏殺機,然而當(dāng)這些人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仍然是一頓。
偌大的長街兩邊,都是她曾經(jīng)相識的人。
昭國的人。
神殿裡的七大宗師位在兩側(cè),百里聞春,望月等籠著披風(fēng)站在那裡,傅彥生也在。
除此之外,都是昭國神殿內(nèi)的弟子。
“晚致小姐。”傅彥生對著她彎下了腰。
宋晚致微微挑了挑眉:“好久不見。”
傅彥生對著她跪了下去:“請晚致小姐回去。”
他跪了下去,七大宗師和百里聞春等神殿弟子都跪了下去,七大宗師站在那裡,面目冰冷。
宋晚致牽著馬,問道:“傅彥生,你身子好了嗎?”
當(dāng)初是這個少年衝上來替她擋了昭後的釵頭鳳,雖然後來已沒有大礙,但是也非常嚴重。
傅彥生聽到少女的這句話,臉色微微一變,然而卻愈發(fā)的恭敬道:“晚致小姐,請將光陰之石給我們。”
宋晚致頓了頓,問道:“是尊上發(fā)現(xiàn)的?”
光陰第七卷的鑰匙在她手裡,哪怕在秦陵的時候也未曾有人知道,但是傅彥生他們知道了,恐怕也就只能是從那尊上那裡知道的了。
傅彥生沒有回答。
身後的七大宗師冷聲道:“宋晚致,這光陰之石本來便是我們昭國的聖物,所以,你要還回來。否則,尊上會不高興的。”
“他不高興,那麼您就會受苦。你要知道,哪怕你再厲害,哪怕你有蘇夢忱,但是,當(dāng)你被尊上救出來的時候,您便已經(jīng)逃不出尊上的掌心。”
“他不動你,所以你便能好好的活著。如果你不交出光陰之石,那麼,你的路便只有一條。”
“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