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風嶺,八百里,曾是涼州富饒地。
自茫茫高空俯瞰,能看到涼州大地南部橫亙著一道有如屏風一般的弧形長嶺,連綿山峰、處處巍峨。
往日裡,自鞅土而來的凜冽長風,一直到此間方纔止息。就像是一堵牆壁,捍衛了下方的西洲與中州。南來的行商在嶺下結成集鎮,一度繁華昌盛。
可是現在的環風嶺,南北兩側俱是烈烈風沙,席捲起來有如滅世光景,暴風之中道道龍捲,數不清的雜物在天空漂浮。山下的鎮子早已破敗,全無往昔光景。
這一切都是因爲地脈靈氣流逝之後,涼州大變,各地天災無數,此間的風沙也是其中之一。
在其中一道沙龍捲之內,有迤邐一串身影,即使扛著漫天風沙,似乎也在互相追逐廝殺。眼看著風暴愈發兇猛,這些人馬上都要被黃沙淹沒,就算只餘下一個上半身,兀自在揮舞手中的兵刃毆鬥。
再這樣下去,應該用不了多久這些人就要全部死於風沙,千鈞一髮之際,突有一道金光從天而降。
轟——
好似定海神針降世,方圓百丈內的風沙轟然退散,日光突然就澄澈開來。
而在那金光消散之後,原地顯現出一道清俊的少年身影,雲鬢招搖、衣袂翩翩,有若天上仙人。
那幾乎被黃沙掩埋的數人,恍惚之間睜開眼,也不由得喃喃道:“神仙……”
這年輕人不是神仙,正是來到涼州準備歸還龍氣的樑嶽!
他讓莫求人幫忙,以地脈靈氣圖算出了涼州地脈之中的四處穴竅,正是他需要歸還的四處龍氣之眼。
因爲靈氣如水、地脈如河,原本豢龍大陣如同一座蓄水池,將海量靈氣吸納,與渺渺氣運結合化成更凝練的龍氣,之後哪裡少就補過去、哪裡多就吸過來,保持一州大地的平穩祥和。
如今豢龍大陣被破壞,一州龍氣都遭到劫掠,他直接將龍氣灌回去是不行的。等龍氣緩緩滋養全州,不知道要過去多少時間。現在必須要選中地脈交叉處的幾處龍氣之眼,各自灌注一部分的龍氣,這樣才能最快的讓龍氣散開,穩定涼州局勢。
聞一凡本想來與他同行,只是樑嶽自己行動更迅速,便只帶了一枚行隨玉符在身,確保有問題時可以找到他的位置。
而第一處龍眼所在,便是這環風嶺。
他隔著漫天黃沙正在尋找龍眼位置,就看到風中有不少尚且存活的人,便就此出手搭救。
以他現在的修爲,鎮壓一道狂風不過易如反掌,可是看在那些人眼中,卻是如同神蹟一般。
壓滅狂風之後,他又一擡手,便拂去了埋在衆人身上的黃沙。這些人脫困之後,立刻又分成三派,一派面容粗礪好似農戶、一派衣衫綾羅像是客商、最後一派面帶兇煞之氣,氣質如同匪徒一般。
他們驚魂稍定,便全都上前叩拜施禮,高呼道:“多謝仙長救命之恩!”
“我不是什麼仙長,而是誅邪司仙官樑嶽。”樑嶽自報家門,同時問道:“此地風暴危險至此,你們爲何還要互相廝殺?”
聞聽此言,人羣中一名黧黑枯瘦、農戶模樣的老者,突然就撲倒在地,口中高呼道:“還請仙長爲我做主!”
他這一跪倒,讓周圍的人全都面色一變。
“哦?”樑嶽則是饒有趣味地看了一圈,問道:“老丈你有何冤屈,起身來講就好。”
……
當場被他救出的約莫有十幾個人,其中大概有六七名農戶、三名行商,四個草莽惡漢,三派涇渭分明。
不及那老漢起身,一名爲首的中年行商也噗通跪倒在地,他體型肥大,因爲跪得太猛,在地上砸出一個碩大深坑,“仙官大人!請爲草民做主!”
那惡漢羣中爲首的是一名臉上橫著一道猙獰刀疤的年輕漢子,左臂還刺著一顆鷹頭,他也二話不說地跪下,高聲道:“請仙官大人做主!”
樑嶽乾脆一拂袖,便將三人都強制捲起身來,接著指了指那最先出聲的老漢,道:“別急,一個個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人儼然是將他當作真神仙了,不管怎麼說,一定要讓他做主。
樑嶽也想知道,這一羣人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要這般拼命。
就聽那老漢說道:“我家就是這環風嶺下的農戶,有幾畝薄田,一戶莊院,偶爾接宿一些路過的行商,收些茶飯錢,不算富貴、也夠吃穿。”
“可近日這環風嶺突然起了風災,山下百姓活不下去,紛紛都逃難去了。家人勸我也逃,我卻不忍舍家撇業,想要再待幾日。就在這當口,這商販來了……”
說到這,他忿忿的一指那行商。
“他也是頂著災來到環風嶺,找不到客店,便來我家借宿躲避風沙。我家中口糧本已不多,可出於心軟,還是收留了他。誰知我清晨一醒,發現不止這夥兒行商走了,連我女兒都被他們一起拐走!”
“你胡說!”那中年行商立刻出聲反駁。
樑嶽擡手示意他別插嘴,讓老漢說完。
那老漢便繼續道:“我連忙叫上村中僅剩的幾個人追了上去,他卻說我女兒已經死了!昨晚就好好的人,離開家就死了!定然是我家女兒不從他,遭了他們的毒手!”
這老漢說著說著,忍不住泣涕下來,一時間聲淚俱下。
“老漢我只這一個女兒,跟個寶貝似的養大,不盼她找個好人家,只盼能得一世安穩。誰知年紀輕輕,就遭了這般禍事,我自然說什麼也要將這些奸賊追上。誰知還來了這一夥馬賊,也要劫掠錢財,正在爭鬥著,就遇上了風暴席捲,再跑已經來不及了。若非仙官大人降世,只怕就要飲恨當場。”
聽完他連哭帶嚎的一番講述,樑嶽輕輕點頭,沒有表露情緒,而是又看向了旁邊的行商,“他所說是否屬實,你又有何話說?”
“這老漢所言句句編造,還請仙官大人明察!”那中年行商立刻高聲反駁道:“他那女兒,根本就是自己找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