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紅色的有軌電車從林雪涅的眼前看過去。
那是一列造型尤爲(wèi)復(fù)古的, 即便是在一百年前的布拉格城也能夠找到的電車。
當(dāng)屬於這列電車的那抹鮮豔的紅就這樣開過一百年來幾乎都沒有太大變化的街道, 林雪涅不禁從她所坐著的長椅上站起身來,直到那列電車從她的視線中消失, 她才重新在屏吸之後又找回她的呼吸。
於是她又看向周圍, 並通過周圍人的著裝來判斷自己此時身處的究竟是哪個時代。
可當(dāng)她這樣做了之後, 她又會看到在這座城市中經(jīng)常會見到的, 穿著禮服正要去觀看歌劇或是音樂會的女孩,以及西裝革履的男人們。
這座城市中的復(fù)古元素以及現(xiàn)代氣息同時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在這樣的時候竟是讓她有些分辨不清。正當(dāng)好容易纔在友人的安撫下情緒平穩(wěn)起來的林雪涅又要陷入先前的那種混亂的,焦急的,近乎絕望的狀態(tài)時, 她聽到了一陣汽車的急剎車聲。
隨後,屬於海蓮娜的聲音就這樣傳來。
“雪涅!”
聽到了這個聲音的林雪涅連忙轉(zhuǎn)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可還不等她因爲(wèi)那個熟悉的聲音而再一次地肯定此時她究竟身處哪個時代,她就看到了坐在汽車的副駕駛座上, 比起海蓮娜來還要更靠近她的那個金髮男孩,看到屬於對方的那張熟悉到幾乎要讓她流淚的面容。
街道兩旁的樹影因爲(wèi)突如其來的一陣風(fēng)而一陣搖曳,綠色的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而這些綠色的葉子也將坐在車上的那個金髮男孩的眼睛……彷彿是綠色的一般。
但他不是,他不是那個已經(jīng)躍入深淵的, 出生於1908年的艾伯赫特。
在海蓮娜從駕駛座上下來,並跑向她的時候, 林雪涅試著很輕聲地對自己說道:“回去,回去……拜託了……哪怕一秒……”
但是那道時空的漩渦卻依舊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寶貝你怎麼又哭了!剛剛不是還答應(yīng)我會好好的在這裡等我的嗎?”
在海蓮娜還沒跑到林雪涅的身前時,她就看到了林雪涅此時令她感到擔(dān)心和著急的模樣。她一邊說著這句話, 一邊從自己的包裡摸出一包紙巾,並在打開後從裡面抽出一張紙交給林雪涅。
“抱歉,我只是剛剛一下子……”
林雪涅這樣說著,卻是說道這裡又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說些什麼。但是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會不由自主地看向在海蓮娜之後走到了她身前一米的地方站定的,藍眼睛的男孩。
海蓮娜注意到了林雪涅的視線,這讓她連忙說道:“這是你的格羅伊茨同學(xué),明白嗎?”
海蓮娜著重地咬了“同學(xué)”這個詞,並以此來提示林雪涅,這並不是她此時極度渴望見到的那個艾伯赫特,也不是她的未婚夫。
這其實是一件讓當(dāng)事人感到十分糟糕的事。對於她來說,就是在半年以前,她還那樣肯定地向自己的友人強調(diào)了那兩個艾伯赫特就是一個人的看法。而現(xiàn)在,她卻要極力告訴對方——不不不,他不是那一個,是另外一個!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可她現(xiàn)在卻只能這麼做了。
但是對於現(xiàn)在的林雪涅來說,她卻有些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面對那個藍眼睛的男孩。事實上此時她連好好地和對方打一個招呼都做不到了。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情況很不對勁,卻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去控制那些,並且也沒有這麼堅定的渴望去控制那些。
狂暴的龍捲風(fēng)在她的內(nèi)心肆虐,洶涌的海嘯更是要將她淹沒。與其說她還在努力地保持表面上的平靜,不如說現(xiàn)在她根本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去宣泄和釋放那些可怕的能量。
於是她只能在又是看了那個眼睛裡透出了擔(dān)憂的藍眼睛男孩一眼就抓著海蓮娜的衣服,並把自己的臉埋在了她的肩膀上說道:
“我感覺……不太好。”
“我知道,我知道的。先跟我一起回我家吧?然後我們來一起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著這句話的海蓮娜語氣已經(jīng)足夠輕柔,但那還是引起了林雪涅的排斥,擡起了頭了她露出了發(fā)紅的眼睛,並又在開口後抑制不住哽咽地說道:“可是已經(jīng)過去半天了,海蓮娜。這裡已經(jīng)過去半天了。”
“是的,我知道,寶貝我知道。但是你已經(jīng)在這裡待了快半天了,可是所有你想發(fā)生的都沒有發(fā)生不是嗎?你也沒能回到過去。所以這就證明你只是待在這裡是沒有用的。”
聽著這句話,覺得自己的思維已經(jīng)很遲鈍了的林雪涅沉默著想了好一會兒,而後纔在經(jīng)過了激烈的掙扎後向自己的朋友點了點頭。
“所以,先跟我一起回去,好嗎?”
海蓮娜很是耐心地用足夠慢的語速對林雪涅說出了這些話,然後林雪涅才點了點頭。
就在距離兩人一米遠的地方看著這一切的藍眼睛男孩感覺到自己的心彷彿被什麼人緊緊捏住了一樣難受。就好像他對米洛什所說的那樣,他很擔(dān)心林雪涅,並且他這次來布拉格也希望能夠看到那個女孩是好好的。
可現(xiàn)在,他卻覺得他曾經(jīng)很喜歡很喜歡,並且現(xiàn)在也依舊喜歡著的這個女孩並不好。她現(xiàn)在的樣子甚至比艾伯赫特在聽說她“因爲(wèi)嚴重的抑鬱癥而休學(xué)”後所想象的樣子還要更糟糕一些。
她看起來脆弱極了,並且隨時都會情緒崩潰,又或者說……她現(xiàn)在實際已經(jīng)崩潰,只是用一絲仍然存在的理智維繫著平靜的樣子。
然後他開始後悔。
後悔自己爲(wèi)什麼會覺得他只要離開,他所喜歡的那個女孩就會好起來。
在海蓮娜輕聲安慰了好一會兒之後,林雪涅纔對她露出了一個只是用來讓對方放心的,很淡的笑容,並在走向海蓮娜的車子前看向這個藍眼睛的男孩,對他說道:“我沒想到你會過來布拉格,讓你感到那麼擔(dān)心實在是很抱歉。”
聽到那樣生疏的語氣,藍眼睛的男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不,你不需要因爲(wèi)這樣的事對我說抱歉。”
“開具抑鬱癥的證明用來辦理休學(xué),是我的主意,也是我求了海蓮娜好久她才答應(yīng)的。如果可的話……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讓別人也知道這件事?這會給她帶去很大的麻煩。沒法彌補的大麻煩。”
看著這樣的林雪涅,藍眼睛的男孩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於是林雪涅想要對他說謝謝,卻是在看著他的眼睛時又一次地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並在自己又哽咽起來之後挪開了視線地說道:“抱歉,我只是……只是現(xiàn)在沒法這樣看著你的樣子。”
但是藍眼睛的男孩卻表示他知道,並且他不在意,而後說道:“我們上車吧?”
說著,這個愛好滑板的男孩很紳士地替林雪涅打開了車門,又在她坐進車裡之後替她把門關(guān)上……
* * * *
又是二十分鐘後,海蓮娜終於把她出門接上的兩個人全都帶回了家。在進門後,她需要給來到她家的林雪涅和艾伯赫特,還有她自己都泡上一壺茶或是咖啡。但她又實在不放心讓林雪涅一個人坐在那裡胡思亂想。
因此海蓮娜在開始翻找家裡的袋泡茶葉和方糖時,她高聲讓林雪涅幫忙給她找一找茶壺和杯子,並燒上一些水。
在聽到對方給她的任務(wù)後,林雪涅也是這樣做的。但或許是因爲(wèi)她太心神不寧了,因此在她把水燒上後又拿出茶壺和配套的杯子時,她險些失手砸了那套茶具裡的兩個杯子。
幸好,幸好當(dāng)事情發(fā)生的時候,並不想讓兩個女孩都在那裡忙碌,只有他這個唯一的男性坐在那裡的艾伯赫特就在旁邊,並反應(yīng)很快地替她接住了那兩個杯子。
那讓林雪涅在慌忙之後擡起頭來看向?qū)Ψ剑莻€藍眼睛的男孩也只是問道:“沒撞到吧?”
對此,林雪涅只是搖頭。可不等藍眼睛的男孩又問到她些什麼,海蓮娜的聲音已經(jīng)傳來。
“你想喝什麼茶,雪涅?我這裡有綜合野莓的水果茶,紅茶,綠茶。”
“紅茶,謝謝。”這樣轉(zhuǎn)頭回答了一句的林雪涅又看向身前的艾伯赫特,似乎是在詢問他想要喝什麼茶。只是一個詢問的眼神,就讓藍眼睛的男孩看了她許久,並在那之後說道:“紅茶。”
或許是因爲(wèi)藍眼睛男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看向她的眼神太過溫柔,並且這樣的溫柔與其說……與她記憶中的那個陽光外向又開朗的滑板男孩曾經(jīng)望向她的注視相像,不如說它與屬於上世紀的那個貴族看向林雪涅的目光更爲(wèi)相似。
於是她愣在了那裡。
事實上,她又一次地?zé)o法只是在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清楚而肯定地分清這兩個在相近的時間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中,對她來說又有著特殊意義的男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