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孩子？”蘭沁問她。
詩詩不回答，低著頭去看自己的小腹，忽然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她這樣的反應，實在有些不尋常。蘭沁想問，卻又怕說錯話刺激到她。
兩人就這麼尷尬地沉默著，以至於連醫生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蘭沁抽了一張紙巾遞過去，詩詩伸手接過，小聲說了句：“謝謝。”
詩詩的眼淚越流越兇，她側著身子蜷縮在病牀上，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蘭沁看得有點心疼，小心地走過去坐到她牀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也許是這樣的舉動讓詩詩的內心感覺到溫暖，她伸手抱住蘭沁的腰，一言不發地繼續流淚。
蘭沁試探著問了一句：“你……懷過孩子，是麼？”
詩詩一下子哭得更兇了，小聲地說：“嗯……後來沒了。是他……是他害的。”
蘭沁的心狠狠一沉，秦楓到底還是不是人啊！讓這麼小的女孩子懷孕，然後還殘忍地讓她打掉？！
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她所接觸過的那個秦楓，不像是這種人。從他在詩詩出事後的擔憂和傷心來看，應該不像是會故意這麼一個小女孩的人。可是眼下這種情況，她又實在不好問，只能轉移話題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就當我肚子裡寶寶的乾媽吧。”
詩詩擡起眼睛看著她，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不敢相信地問：“真的嗎？真的可以嗎？”
蘭沁笑著點點頭，說：“當然啊，多一個人疼愛寶寶，我求之不得呢。”
詩詩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不甚明顯的肚子，喃喃自語：“我當乾媽了，我當乾媽了……”
蘭沁覺得，這個小女孩可能是因爲失去了孩子，而受到了打擊，說不定輕生也有這方面的原因。於是便說道：“等寶寶出生以後，你這個當乾媽的，可要常常來看他、照顧他哦。唔，就當做是提前練習吧，等以後你再有寶寶，就知道該怎麼照顧了。”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詩詩的眼角滑落，她的聲音抖得厲害：“我、我還可以再有寶寶麼……”
蘭沁在心裡嘆了口氣，臉上卻撐出笑容來，肯定地說：“會的，一定會的。”
“不、不可能的……”詩詩的語氣很絕望，“他不會讓我把孩子生下來的。即使再有，也還是要打掉的……”
看來蘭沁沒猜錯，詩詩的孩子的確是被秦楓逼著打掉的。只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呢？難道是擔心詩詩太小，身體沒有完全發育成熟，怕生了孩子對身體的影響更大？
可他要是真的心疼詩詩，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懷孕！
不管怎樣，這件事情都是秦楓做得不對！
蘭沁安慰詩詩：“不要這麼悲觀，等你長大一點，也許他就會同意讓你生孩子了。”既然詩詩這麼喜歡孩子，給她這個希望，也許她就不會再試圖自殺。
詩詩咬著嘴脣半天沒說話，淚水在眼眶裡不停地打轉，顯然是並不相信蘭沁剛說的那番話的。
其實那些話蘭沁自己也不相信，詩詩和秦楓這兩個人和一般的情侶不一樣，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兩個家族世世代代的仇恨，積累到了他們這一輩，早就已經無法化解。可是仇恨不消，他們的愛情就註定
是個悲劇。
除非他們兩個之間，至少一個人放下仇恨，否則的話，也許他們只能等到雙雙魂歸地府的時候，才能好好地相處吧。
可是，那麼深的仇恨，那麼多條人命橫在中間，又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要是能，他們也不會互相折磨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詩詩的手一直在輕輕地摸著蘭沁的肚子，看起來是真的非常喜歡那個小生命的。她忽然很小聲地問了一句：“姐姐，我、我可不可以替這個孩子取個名字？”
蘭沁有點意外，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但是仔細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詩詩認定了自己此生不會有孩子，所以纔想把她的孩子當成自己的來疼愛吧。這麼一來，提出取名字的要求，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麼一個可憐的小女孩提出的請求，蘭沁是無論如何都不忍心拒絕的，於是便笑著跟她說：“好啊，那就你來取吧。”
詩詩想了很久，才小聲地說：“那……就叫她若初吧。”
若初？人生若只如初見？
蘭沁在心裡嘆了口氣，看來這個小女孩雖然被秦楓逼到了要自殺的地步，內心卻還是放不下秦楓的。
真是一段孽緣啊！
“好，就叫她若初，雲若初。”蘭沁答應了下來，心裡想著什麼時候找個機會，把這件事情告訴雲驍。
詩詩聽到蘭沁答應了，輕輕地笑了一下，臉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來。如果她的眼神能更有神采一些的話，看上去一定非常漂亮。
可是她的眼神很空，像是沒有焦距一樣，明明是看著蘭沁的小肚子說的，目光卻像是穿透了她的身體，落在了某個虛無的點上。這幅模樣，和蘭沁想象中的喜悅大相徑庭。
“真好……”詩詩的語調忽然飄忽起來，“姐姐，你要記得啊，你答應過我了的，等著孩子生下來，就讓她叫做若初……”
她說這話的語氣，一點都沒有期盼的情緒，反倒是給蘭沁一種類似於交代遺言的感覺。就好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臨終前叮囑小孫子要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好大學的那種語氣。
是那種……在說一件自己等不到、看不到的事情的那種語氣。
可是詩詩還這麼年輕，怎麼會等不到這個孩子降生呢？
蘭沁心裡忽然咯噔一下，詩詩肯定還想尋死！她不想活下去，一心求死，所以纔會認爲自己看不到這個孩子出生！
可是蘭沁就快要出院了，以後誰來看著她？要是又讓她找到機會自殺，還能不能像上次一樣，及時搶救回來，天知道！
蘭沁可不想看著這樣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就這麼告別這個世界。
“詩詩，你想不想出院？想不想搬到姐姐家裡去，陪著姐姐一起，看這個孩子慢慢長大？”蘭沁問她，用一種非常誘惑人的語氣。
詩詩的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一絲神采：“可以麼？”
但是不等蘭沁回答，她眼中的光彩就黯淡下去，悶悶地說：“他不會放我的，我想去也去不了。”
“只要你想，我就能想辦法讓他答應！”蘭沁肯定地說。她就不信了，憑自己和雲驍兩個人，合力還說不動秦楓一個？
“我、我……”詩詩忽然喉頭哽住，說
不出話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只能拼命地點頭表達自己的意願。
蘭沁伸手拍了拍她的頭，說：“你等著，我去跟秦楓說。”
詩詩在聽見秦楓的名字時，臉上的表情有些畏懼，愣了一會才輕輕地點了兩下頭。
蘭沁避開她，給秦楓打了個電話，把自己的懷疑跟對方說了一遍。
秦楓在聽說詩詩可能還會自殺的時候，表現得非常激動，打斷蘭沁的話，問她：“你現在在哪兒？詩詩在不在你身邊？”
蘭沁說：“我在外面，有些話我不想讓她聽見。”
秦楓更加激動，在電話那頭吼：“快回去！回去看著她！萬一她趁這個時候自殺怎麼辦！！”
“不會的。”蘭沁說得非常肯定：“她剛剛有些一絲新的希望，不會在這個時候輕生的。但如果你不同意，把這個希望戳破的話，那就不好說了。”
秦楓冷靜下來，問她：“你真的確定，讓她看著這個孩子長大，她就不會再自殺？”
蘭沁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你知道嗎，她認定了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有孩子，所以把我肚子裡的孩子當成了自己的來看待，萬分期待她的降生……”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秦楓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哀痛：“怎麼可能，她怎麼會生不了孩子，給她做手術的可是這方面最好的醫生……”
蘭沁冷笑了一下：“秦楓，你根本就不知道她的想法。”
秦楓嘆了口氣，算是默認了。
“如果你還想讓詩詩活著，我勸你就不要輕易擊碎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希望。還有，你最好也少出現在她面前，她現在情緒還沒有徹底穩定下來。”
“……那好吧，詩詩就拜託你了，請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她。”秦楓說得非常誠懇。
蘭沁其實有點討厭秦楓的，包括現在也是。她本來想說兩句刺他的話，但是看他這樣又說不出來了，只鄭重地說了句：“放心，我會的。”
回到病房以後，詩詩已經不哭了，坐在牀上，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在蘭沁進來的時候，迫不及待地問她：“怎麼樣，他答應了麼？”
蘭沁給了她一個笑容：“答應了。雲少……哦，就是我老公，等下會來接我，你也收拾收拾，跟我一起走吧。”
詩詩終於有了一點她這個年齡該有的表現，非常雀躍地歡呼了一聲，麻利地下牀，說：“我沒什麼需要收拾的，隨時可以走。”
“衣服不要帶幾件嗎？”蘭沁問她。
這種私立醫院很注重病人的舒適性，不會要求病人穿那種醜醜的病號服，只要自己喜歡，穿什麼都行。蘭沁住在這裡的這些天，穿的都是家裡帶過來的衣服。詩詩也是，搬進來的時候，衣服什麼的也不少。
詩詩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小聲地說了句：“不想帶。”
蘭沁明白了，那些衣服估計是秦楓給她買的，以前她沒辦法，不得不乖乖地穿著，現在算是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肯定不想看見那些東西再想起來不愉快的記憶。
蘭沁也不勉強她，說：“不帶也行，回頭找個天氣好的日子，姐姐陪你逛街買新衣服。”
“嗯！”詩詩笑著點頭，眼睛亮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