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痕輕輕地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告訴孩子真相，是不是有些太過殘忍了。
突如其來的胃疼打斷了他的思路，他疼得冷汗直冒，想要起身去拿藥。可是纔剛動了一下，以軒就悶哼了一聲，兩隻小手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牢了。
這孩子即便是在夢裡，都這麼害怕他離開。
蘇錦痕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不忍心推開這孩子，只好咬牙強忍著，等著這股疼勁兒自己過去。
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煎熬了多久，才終於忍了過去，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以軒醒得比蘇錦痕早，見到他還睡著，就乖乖地躺著不動，生怕吵醒了爸爸。
蘭沁做好了早飯，來叫蘇錦痕的時候，才發現這對父子倆睡在同一張牀上。
她進屋的時候，以軒正睜著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蘇錦痕的臉。那模樣有些眷戀，有些不捨，還有些哀傷……
蘭沁一下子就怔住了，不明白兒子爲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以軒看到她進來，立刻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小聲地叫了一句：“媽媽。”
“嗯，以軒早。”蘭沁輕輕地迴應了一聲，心裡頭的疑雲卻揮之不去。她非常清楚，自己剛剛絕對沒有眼花看錯，那孩子的確是流露出了那種非常複雜的情緒。
可他爲什麼會這樣呢？
蘇錦痕在這個時候醒了，他現在覺非常輕，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醒來。方纔以軒和蘭沁對話，他不醒纔怪呢。
“小蘭，早。”他微笑著說。
他的笑容還是那樣的和煦溫暖，如同三月裡的春風，蘭沁每次見到，都會莫名地覺得心情變好。
她也勾起嘴角輕笑，說道：“不早啦，我飯都做好了，你們快起來吃吧。”
“我又睡過頭了……”蘇錦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他昨晚被疼醒了好幾回，又礙於以軒的存在，沒法下牀吃藥，只要咬牙強忍。一晚上下來，耗費的心裡不知道有多少，非常疲憊，加上睡眠時間本就不足，所以纔會錯過了平常起牀的時間。
蘭沁半開玩笑似的笑著問以軒：“以軒，是不是你晚上吵得爸爸睡不著覺了呀？”
以軒低下頭，小聲地說：“我沒有……”
他說這話的時候，兩隻小手還一直抓著蘇錦痕的胳膊，生怕一不留神，爸爸就飛了似的。
蘭沁見他這樣，有些驚奇：“以軒，你怎麼忽然這麼粘爸爸了呀？”
以軒抿著小嘴不說話。
蘇錦痕怕蘭沁再問下去，這孩子會不小心說走了嘴，便趕緊解圍：“是我想他了，半夜把他抱過來的。”
“哦。”蘭沁沒多想，笑著說：“好啦，你們快點起來洗漱吧，再耽擱下去，早飯可就真的涼了。”
以然這個時候在飯廳裡揚聲大叫：“媽媽——我可以開吃了嗎？”
蘭沁以前教育過她，大人沒上桌之前，不可以先動筷子。可是今天又把她一個人晾在飯桌邊上，讓她對著桌上的吃的幹流口水，她能忍到現在，已經算是定力不錯了。
蘭沁
笑著回了一句：“可以了，你先吃吧。”
說著，她自己也回去了。一大早起來做飯，她也實在是餓了。
蘇錦痕和以軒隔了一陣子纔過來，蘭沁注意到，這一大一小，是牽著手過來的。
“你們倆現在可真親密。”蘭沁隨口說了一句。
蘇錦痕輕笑了一下，解釋道：“我這陣子教他炒股嘛，跟他呆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所以以軒比較黏我。”
以軒沒說話，深深地看了蘇錦痕一眼，滿是不捨。
吃飯的時候，他也是隻用一隻手吃，左手一直藏在飯桌底下，抓著蘇錦痕的衣角。
蘇錦痕心裡頭一陣一陣地疼，可是當著蘭沁和以然的面，他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埋頭吃東西。
吃過了早飯，蘇錦痕把以軒和以然送到小區門口，等著校車過來接他們。蘭沁則是留在家裡洗碗。
等校車的工夫，以軒忽然小聲地問了一句：“爸爸，我不想上幼兒園了，可以麼？”
“爲什麼呢？”蘇錦痕問他。
“我……”以軒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想留在家裡陪你，我捨不得你。”
蘇錦痕當然知道他爲什麼會這麼說，心裡頭頓時狠狠一疼。
“以軒……”
蘇錦痕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以然脆生生地說：“哥哥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沒有哥哥陪我，不好玩！”
“不行！”以軒搶先一步說出了蘇錦痕想要說的話。
以然扁扁嘴：“我不管，反正哥哥上哪兒我就上哪兒！”
以軒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那我不請假了，跟你一起上幼兒園，這總行了吧？”
“嗯！”以然頓時眉開眼笑，用力地點頭。
蘇錦痕擡手摸了摸以軒的腦袋，有些心疼這孩子的懂事。
以軒本來是很討厭別人摸自己頭的，但是現在卻沒有躲，甚至還希望蘇錦痕可以一直摸下去。
校車來了，以軒牽起以然的小手，上了車。坐到座位上以後，他還趴著玻璃戀戀不捨地望著蘇錦痕。
蘇錦痕差點被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弄得心碎了，他努力露出笑容來，衝著兩兄妹揮了揮手……
以軒也想要揮手，卻忽然覺得，這樣的道別很不吉利，生生地忍住了這樣的想法。
從今往後，他再也不要跟爸爸揮手告別。因爲他害怕，這一揮手，就成了永訣。
小以然可不知道這些，開心地衝著爸爸招手。以軒瞧著有點鬧心，便小聲地說了一句：“行了，好好坐著吧，要開車了！”
“哦。”以然悶悶地回答，心裡頭有些不解，不知道哥哥今天爲什麼這麼冷。
轉眼一個月過去，某天晚上，以軒忽然把蘭沁拉到電腦前，非常驕傲地給她展示自己賺到的數字。
蘭沁只瞧了一眼，就徹底驚住了。
“以軒，這些都是你賺的？！”
“嗯，我上個星期就已經把本錢全都還給爸爸了，現在賬面上的這些，全是我自己賺到的。”以軒說這話的時候，淺淺地笑著，語氣中有一絲驕傲，卻也有一絲不易察
覺的哀傷。
蘭沁只顧著驚訝了，沒有注意到那一絲細微的情緒。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確認了一遍賬面上的數字，這才把以軒抱起來，用力地在他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以軒，你真棒！”蘭沁笑著誇他，並且打心眼裡覺得，蘇錦痕對以軒的教育方法是正確的。並不是因爲這孩子賺到了錢她才這麼覺得的，而是因爲以軒這段時間，在以一種讓她驚訝的速度，飛快地成熟著。
就在幾個月前，他還在跟妹妹爭風吃醋呢，現在卻已經懂得凡事以妹妹爲先，各種照顧妹妹和媽媽。
他也並沒有沉迷於炒股不顧其它的事情，相反，以前從來不做家務的他，現在每天從幼兒園回來以後，都會搶著做家務，不讓蘭沁辛苦……
他的種種改變，蘭沁全都看在眼裡，也就逐漸認可了蘇錦痕的理念。
以軒得到誇獎以後，只是淡淡一笑，小聲地說：“媽媽，這還只是個起步而已，我以後一定可以賺到更多的錢的。”
蘭沁笑著捏了捏他的臉：“賺錢不是最重要的，你不能因爲這個累壞了自己哦。”
以軒的眼神中劃過一抹黯然，但是很快就露出笑容來，輕輕地點頭說道：“嗯，我知道的，媽媽放心。”
小以然也在這個時候跑了過來，舉著手裡的畫，笑瞇瞇地跟蘭沁說：“媽媽，你看我畫得漂不漂亮？”
蘭沁接過來，仔細地看了一遍，以一個五歲孩子的標準來說，這是非常不錯的一幅畫了。顏色鮮豔，搭配合理，構圖適中，寓意積極向上，挑不出什麼毛病。
她蹲下來，在以然的臉上親了一口：“真漂亮，然然畫得最好了！”
以然笑得更開心了，非常驕傲地說：“我這幅畫，今天在班上的評比中得獎了哦！”
“是嗎？”蘭沁驚喜地笑了起來：“那可得好好保存，回頭鑲個鏡框，掛到牆上去！”
“嗯！”以然笑得一臉燦爛。
蘇錦痕在門口安靜地注視著他們，忽然臉色驟然一變，捂著肚子轉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幾乎已經快要把止疼藥當飯吃了，可是作用卻越來越小。上次去醫院拿藥的時候，醫生強烈建議他入院化療，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只是，這副身體，可能真的快要油盡燈枯了。
蘇錦痕來到洗手間裡，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蒼白中泛著鐵青的臉色，瘦到快要皮包骨頭的輪廓，心裡一陣陣的難受。
告別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
晚飯的時候，他狀似不經意地跟蘭沁說：“小蘭，我的假期差不多用完了，明天我想回公司去上班。”
他這話說出口，蘭沁和以軒全都一起看向了他，皆是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擔憂的面容。
“錦痕，你最近一直睡不好，吃的也少，一天比一天，再回去那麼辛苦的話……受不受得了啊？”蘭沁有點想勸他乾脆辭職算了。
蘇錦痕輕輕一笑，說道：“沒關係的，我會自己注意，不再像以前那麼拼命。”
爲了完成自己的最後一步計劃，他必須得找個藉口離開家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