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窗戶緊閉,只在屋頂的橫木上鑲著幾顆夜明珠,由於屋頂很高,這光亮十分微弱。喬葉往裡走,這裡與楚都清逸王府的射影樓相比,光線都很暗,她不習慣黑暗的地方,因此走路的時候有些小心翼翼的,必須得慢慢摸索著前行。
腳步很輕,走到檀木大牀旁停下來,男人躺在牀上,雙眸緊閉,身上蓋著暗色系的錦被,一隻手臂裸露在外,並沒有發覺她來了。
喬葉看了半晌,咬了咬脣,傾身,拉起被角,想要替他蓋好被子,卻步想剛剛一動,他便立刻察覺,大手電一般迅速地鉗住她的手腕,身子彈起,將她一甩,按在了大牀上。
“什麼人!”他低低地喝道,呼吸急促,聲音帶著不可忽視的威嚴。
喬葉被他迅即的反應驚得半天沒有緩過來,後背摔在錦被上並不痛,可是手腕被他緊緊攥住,痛得鑽心,他的另一隻手還抓著她的肩頭,好像她要是再敢動一下,他就會馬上掐死她似的。
心裡頓時又氣又痛又惱,喬葉鼻子一酸,撇開頭去,悶悶地不肯開口。早知道他這麼精神,她纔不會跑來看他。
楚慕喝完,聽不到迴應,不由地睜大了眼睛低頭看去,這一看不要緊,手腳頓時嚇得冰涼,立馬鬆開手,緊張地將她抱起來,上上下下自己打量:“小傻子,這麼是你!我看看,受傷了沒有?手疼不疼,我揉揉。別哭別哭,我不知道是你。啊,都捏紫了,很疼是不是,我吹吹”
他越哄,喬葉越覺得委屈,太可惡了,她好心好意地來看他,他卻這麼對她,下手真狠,差點就把她掐死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她再也不要來看他了!
喬葉手掌用力,推開他,翻了個身,將臉埋在錦被裡嚶嚶哭了起來。
楚慕皺緊了眉頭,原本就頭疼得厲害,現在更疼了,胸口、心口、全身上下,哪裡都疼。跪在牀上,慢慢放低身子探過去,哄道:“小傻子,別哭啊,你打我罵我都行。是我錯了,我不該這麼對你,可是我沒想到是你啊”想起了什麼,楚慕氣惱,罵道:“蒼玄是幹什麼吃的,居然敢把你放進來,等等我再去收拾他!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本來喬葉見他認錯,都已經止住哭聲了,又聽見他罵蒼玄,不由地更加氣悶,漸漸地哭出聲來,他果然是不要見她的,她真是自作多情了!他哪裡是受了傷?他分明好得很,他只是不想見她罷了!現在她把臉都丟盡了,跑到這裡來丟人現眼!
這麼一鑽牛角尖,哭得渾身發抖,耳邊也再聽不到他的哄聲,不由地更加篤定自己的想法了。忍著忍著,半晌,身子漸漸地有了力氣,撐著手臂爬起來,捏著發痛的手腕下牀,咬脣一聲不吭的就要往外走。
楚慕被她折磨得無可奈何,只能坐在一旁看著她哭,擰著眉心不知如何是好,這會兒見她爬起來,看也不看他就要下牀,心裡一急,一把拖回來,緊緊在懷裡:“去哪啊?”
“放開我!我不要你管!不要你管!”喬葉大力地推開他,因爲帶著哭腔,聲音十分委屈,卻帶著幾分少女撒嬌耍潑的俏皮。
楚慕哪裡肯放,他向來能忍痛,這會兒她的拳頭砸在身上,沒輕沒重的,他明明都疼得冒冷汗了,卻還是不肯放手:“告訴你小傻子,想讓小爺放手,下輩子也不可能。要是心裡難過,就多打幾下,不過,最好能輕一點,噝,還真有點疼。”
喬葉掙扎了很久,卻還是沒能掙脫他,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心裡的氣消了大半,他的臉近在咫尺,她低下頭去不讓他看到她的狼狽,這一低頭,卻看到了他胸口的白衣上滲出一大片的血跡,嚇得眼淚立馬撲簌簌而下:“楚慕,你”
楚慕低頭一看,遭了,被她瞧見了,正想著措辭怎麼解釋,卻見她攤開自己的雙手,手上赫然也沾染著血跡,他閉了閉眼睛,心想,這下子更遭了,開口道:“小傻子,不疼,真的不疼,剛剛喊疼是騙你的。不信,你再打幾下試試。這傷口是昨天”
打住。
怎麼解釋怎麼混亂。
楚慕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會有詞窮的一天,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百口莫辯。
可是,少女卻一下子安靜了,連哭泣聲都沒有。楚慕慌了,傾身過去望著她,輕聲喊她:“小傻子”
喬葉擡起頭來,黑亮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將落未落,牙關緊咬,把小巧的脣都咬出了血印來,鬆開,努力笑看著他:“楚慕。”
“嗯?”楚慕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手摟著她還是沒有鬆開。
“我很高興能在雲城再次見到你,也很高興你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救我,可是,我高興了,你卻傷得那麼重。這三年裡,你是不是一直好好的?一遇到我,就什麼都不好了,是不是?”眼淚在眼眶裡轉,喬葉繼續道:“沒有人跟我在一起會高興,相反,我只會給他們帶來災難。”爸爸媽媽是,孃親是,只要是親近的人,通通都被她剋死,她怎麼會一下子就忘卻那些慘痛的教訓了?
楚慕彎起脣角一笑,琥珀色的眸子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聲音很平靜:“所以呢?”
“所以,”喬葉也笑了:“所以,放開我,讓我”
話還沒有說完,黑影猛地欺近,脣被擒住,楚慕摟著她的腰,將她壓在了錦被上,熱燙的吻鋪天蓋地般砸下來,吮吸、啃噬、糾纏,脣舌似有魔力,一點一點將她所有的理智淹沒。她的手起初想要推拒,卻又怕碰到了他的傷口,只好揪著他的衣服不動,任他把她吻得不能呼吸,只能從他口中奪取稀薄的空氣,渾身再沒有一點力氣。
終於放開她的脣,楚慕埋首在她的頸邊,粗重喘息,穩了穩心神,輕吐出兩個字:“休想。”
停了停,怕她不明白,又補充:“休想再離開我。除非我死了,否則,絕對不會再放過你。”
喬葉不動。
楚慕偏頭,滾燙的脣印上她白皙修長的脖頸,吻了吻,異樣的觸感令她發癢,喬葉往一邊躲了躲。
楚慕悶悶地笑出聲,忽地止住笑,嘆了口氣,認真道:“葉兒,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你才肯相信我。你摸摸看,這裡”努力支起身子,拉著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上,琥珀色的眼睛居高臨下直直地望著她的:“你覺得現在這裡受了傷、流了血,看起來很疼是不是?”
喬葉點點頭,手指上黏黏的,是血,流了血,哪裡有不疼的。
楚慕笑了,琥珀色的眼睛變得幽深魅惑:“三年了,這裡從來沒有流過血,乾乾淨淨的,可是,呵呵”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用力按在胸口處:“可是這裡面真是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葉兒,你不明白,是嗎?就像現在,你的手用力按在心上揪,越揪越緊,越揪越緊,噝,然後,不管你是鬆開,還是繼續抓住,這心痛再也不會變了,不僅不變,反而會在空蕩蕩的心裡面反反覆覆地讓我嚐個夠。”
他一邊說一邊給他示範,她的手深深地刺入傷口中,鮮血淋漓。
喬葉想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抓住,鮮血的味道瀰漫在鼻端,終於忍不住哭出來:“楚慕,不要這樣”
楚慕傾身,將她臉頰上滑落的淚珠吻幹,又重新低頭望著她:“葉兒,別放手,就這樣握著,我覺得很好,我很快樂。可如果你要是放了手,我的心就空了,雖然你看不到它在流血,可是其實比流血痛上一百倍,而且這痛,,永遠不會停下來。明白嗎?”
喬葉已經泣不成聲,拼命搖頭:“不明白,我不明白,楚慕,你鬆開手好多血求求你”
楚慕頭痛欲裂,甩了甩頭,臉低下去,脣摩挲著又要吻她,聲音低低的:“葉兒,留在我身邊,別放手,不要放手”
他漸漸沒有了力氣,喬葉終於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可是他卻伏在他的身上不動了。
“來人快來人”喬葉啞著嗓子拼命喊。
原來,對他來說,她竟比這些傷口更可怕。
有人破門而入,是夜,王府別院裡亂成一團糟。
雲廷聽說,急匆匆地趕來時,天已經矇矇亮了,混亂也已經平息了,他進去看過楚慕,聽大夫說了具體的病情後纔出來。
經過城中巷口的那株白玉槐樹錢,卻見白衣白袍的少年正坐在樹下的大石頭上發呆。
雲廷蹙眉,這個情景,好生熟悉。記憶裡,似乎也有什麼人坐在樹下相同的位置,作者相同的事情,只是他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今日的少年不像是那個寵辱不驚始終笑意盈盈的公子蘇鬱,他的眉頭蹙緊,嘴脣緊抿,臉上半點笑容也沒有。
雲廷在他的背後望著,許久他都不曾發覺。正躊躇著要不要上前去問問,之間一個黑衣男子從巷中走出來,停在少年的身邊,似乎是開口說了什麼。
少年望了那個黑衣男子一眼,站起身來,朝巷中走去,一點興致都沒有的樣子。
雲廷心下記掛著,第二日天剛亮他去巡城的時候,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又去找那棵大樹,少年又坐在那裡。
第三日,第四日,都是如此。
心裡有些著急,雲廷下了城樓,往少年的方向走去,他不快樂,他得問一問。
昏迷後第二天,楚慕醒來的時候,頭略略一偏,身邊守著的人不是她。
閉了閉眼,無力地問道:“她人呢?”
蒼堇猶豫著該怎麼開口,半晌道:“小公子她先回去了。”
“先回去了?”楚慕脣邊泛出苦笑,不再說話。
第三日清晨醒來,一睜開眼,他便問道:“她來過嗎?”
蒼勁左右爲難,卻不敢說假話,只得搖頭:“小公子她也許是太忙了,明日”
“不用替她說話。”楚慕打斷了她。
胸口的傷漸漸癒合,可是痛卻半分不減。
第四日,楚慕從牀上坐起來,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終於還是問道:“她來過嗎?”
蒼堇眉頭蹙緊,不敢說話,只好沉默。常璇卻上前一步道:“主子,樹下這就去把她請來見您!”
蒼堇拉都拉不住。
“回來。”楚慕輕聲道,語氣卻冰冷到了極點,“不用了。”
“主子”蒼玄還想說什麼,卻被蒼堇一把拉住,不讓他開口。
楚慕面無表情道:“伺候我起牀。”
蒼堇小心地上前,一邊替他穿衣,一邊試探地問:“主子,您何不再睡一會兒?反正在雲城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情,何況您的身子還沒有完全好。”
楚慕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突地牽起脣角,發出一聲苦笑:“是啊,既然無事,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蒼堇,去準備一下,啓程回楚都吧。”
“現在嗎?!”蒼堇說話第一次這麼突兀,“可是小公子”
“沒有可是!”楚慕打斷她,冷著臉往外走:“馬上就回楚都!誰再敢多說一句,宮規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