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推開宮門,一走進去,邊上侍立的太監立馬退了出去,將宮門帶上。
沉悶的一聲響讓太后的心莫名一跳。
“太后娘娘來了。”皇帝側坐在榻上,他臉上帶著疲倦,對著太后沒有了往日的敬意,若有似無的淡漠像一陣風吹起來。
太后心裡一跳:“嗯,什麼事不在哀家宮裡說,偏偏要在養心殿裡談。”
皇帝扯扯脣:“朕真的是太后娘娘的親生兒子麼?”答得話跟太后問的卻是毫無關係。
太后露出笑意:“皇帝自然是?!?
“皇帝?!”皇帝自嘲一笑:“太后娘娘沒有叫過朕的小名,一次都沒有叫過,今天叫一聲可好?”皇帝神色可憐,此刻的他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個等待母親溫柔撫慰的孩兒……
他今天實在是不尋常,太后皺眉:“皇帝是一國之君,小名豈是可隨意亂叫的?皇帝年紀大了,該知道體統規矩纔是?!?
皇帝沉默。
太后緩和了神色:“哀家吩咐你的,你都做了麼?”
“嗯?!睆氖贾两K,皇帝都沒有看向太后。
太后感覺到他不同以往,情緒低沉,以爲他是爲了喬妃傷心,臉色一冷,然後從裡到外都是冷的,說:“自古無情帝王家,你是皇帝,更應該知道纔是,死一個喬妃又算什麼,萬里江山纔是最要緊的?!?
皇帝終於擡頭看她:“死一個喬妃不算什麼,那死了朕的衆多孩兒,太后娘娘以爲是大事還是小事?”
太后大喝:“胡說!你的孩子都好好的,以後也會有更多的孩子!”
皇帝慢慢地走下來,他身形高大,整個人的陰影將太后籠罩其中,冷笑:“太后娘娘當真不知道麼?!朕八歲登基,十六歲親政,到如今而立之年,爲什麼還沒有一個好好活著的孩子?!太后娘娘當真不知道麼?”
太后神色冷了,眼前的人從頭到腳都是寒意與肅殺,冷喝:“大膽!你這是幹什麼,是在質問哀家麼?”
皇帝看著她:“太后娘娘爲什麼著急?朕何曾說過什麼呢?”皇帝側過身,背對著她。
太后深吸一口氣,也覺得自己反應過激了,正預備含笑彌補一二……
皇帝神色不明,問:“陳留王叔在潭柘寺還好麼?”
太后一震,眼裡的慌亂一閃而沒:“這個……哀家怎知道?”
“太后娘娘當真不知道麼?”皇帝自笑:“也是,太后怎會知道,陳留王叔只怕早就忘記您了,哪裡還會勞太后惦記?”
太后臉上閃過難看:“皇帝,你今天是怎麼了?”
皇帝拿起燭臺:“午夜夢迴,太后娘娘可曾聽見什麼聲響麼?”
太后繃著臉:“不曾聽見?!?
皇帝含笑:“朕卻是聽見了,朕的那些孩子死得冤,一個一個讓朕給他們做主?!?
太后的慌亂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強裝鎮定,呵斥:“皇帝胡說什麼?你是天子,那些小鬼如何近得了你的身?!”
“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麼?!”皇帝終於毫無耐心,一步一步地逼近:“太后娘娘這些年過的很不好吧,長夜寂寞,是不是
常招陳留王叔進宮?朕的那些孩子一個一個叫你祖母呢,太后娘娘,您聽見了麼?!”
“住嘴!”太后惱羞成怒,大喝:“皇帝,你給哀家住嘴!”
皇帝呵呵冷笑:“太后娘娘是在怕麼?!朕看來,太后不需要怕,到了九泉之下同樣有臉見先帝,一個扒灰,一個養小叔子,呵呵,到了九泉之下,還是同一層地獄呢!哈哈!”皇帝手裡的燭臺一扔。
火苗開始肆掠橫行。
太后也顧不得別的,一巴掌扇向皇帝,人直髮抖:“逆子!”
皇帝一把抓住她:“太后娘娘不想朕的江山後繼有人,朕就一把燒了這皇宮,朕不能得到的,誰也別想踩著朕的孩子和朕往上爬!太后娘娘,和朕一起死吧!”
太后大叫:“來人哪,來人哪,皇帝瘋了!皇帝要殺哀家,快來人哪!”
門外根本就沒有人聲。
太后大急,她還不想死,就算皇帝知道事情真相那又如何,是先帝欠了她的,父債子還,很公道,不是自己,他怎麼能當皇帝,不是自己,他哪裡來的這萬千富貴?!沒有自己,他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
太后拔下頭上的簪子,狠狠地扎向皇帝,怒聲說:“你別怪哀家,要怪就怪先帝,是先帝欠我的,是他欠我的!”
皇帝的手無力垂下。
太后一步一步邁出了宮殿,留下一個冷漠決絕的背影。
“找人重建養心殿,哀家瞧著這舊的該換一換了?!碧蠓愿馈?
侍衛隊長是李梓朝,他猶疑:“皇上還在裡頭……太后娘娘,您看……”
太后輕垂下眼瞼:“救得了便救,救不了便罷!備馬車,哀家要出宮。”
立即有人應聲下去了。
太后看著漫天的大火冷笑,就讓你來焚燒掉你父皇留下的罪惡。
李梓朝低著頭,一打手勢,立即有人上前來了,“全力救火!”
宮中的人除了皇帝,誰都是人精,既然太后都發了話,救得了便救,救不了便罷,那麼就是不用救了……
“太后娘娘是要去哪裡?”宮門口的小太監問。
“潭柘寺?!?
小太監虛笑,果然哪,傳言不假,太后娘娘和潭柘寺裡的那位還真的有一腿……
太后眸子一厲:“速速放行!”
小太監回過神,忙賠笑:“是是,太后您請。”擦了把汗。
潭柘寺位於半山腰,是東隨第一大寺廟,周圍翠蘚堆積若藍綢,浮雲幽幽像白玉,一竿兩竿修竹,三點五點野花,千峰戟、萬仞屏、青藤老樹、奇花瑞草,說不上的好風光。
太后一下馬車,大喜,對著人分外可親:“進去通報,說故人來訪?!?
小沙彌進去一會,就出來了,雙手合十:“施主請回,了空大師不見客?!?
太后皺眉:“嗯,你退下?!弊约哼M去了,在了空門前等候。
房裡傳來木魚聲,一下一下的,讓人心沉靜。
顯然,太后的心並不靜,在喝了幾盞茶後,一拍石桌:“哀家乃是東隨太后,你竟敢躲著不見哀家?!了空,你當真大膽!”
房
裡木魚聲頓時急促。
太后微微一笑:“了空大師,入了這潭柘寺也有一年有餘,大師還未看破紅塵吧?”
房裡木魚聲又漸漸地平靜起來。
“哀家只是想見一見你,你也不肯麼?今天是什麼日子,難道你不知道麼?”
回答她的依然只是木魚聲。
太后自覺自己能夠影響他,彎起的脣角不禁更彎了,依舊絮絮叨叨地說著他們二人的過往。
房裡的木魚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等太后發覺時,天已經放亮了。
房裡的人終於開始說話,“門外的是誰?”
太后皺眉,明知故問!
身邊的小宮女是新到太后身邊伺候的,只覺得了空無禮,有心討好太后,叉著腰,尖著嗓子:“大膽!這是我們太后娘娘,你不出來拜見不說,竟敢隔著一道門說話,實在大膽!信不信……”
“信不信什麼?”太后惱怒,一巴掌打向她。
有人偷偷笑,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了吧……
了空淡淡地聲音傳來:“貧僧不知有太后。”
“你可以叫哀家小名?!?
“阿彌陀佛,衆生有相,貧僧心中無相,無相生有相,有相成無相。貧僧已是佛門中人,施主若是來找貧僧理論佛法,貧僧自當傾盡所學。而今,施主還是請回吧?!?
太后聞言一滯:“你果真不肯見我?”
房裡再無聲音傳出。
太后惱怒交加,又羞又憤:“你不見哀家,哀家就一把火燒了潭柘寺,讓你無處棲身!”
“阿彌陀佛!”
“哀家數到十,你不出來,哀家就當真燒了這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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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空不動。
太后咬牙冷笑,看你犟到幾時?!“一,二,三……七,八,九,十!”
仍然沒有人從那門裡出來。
太后大怒:“燒!”
身邊的人都有些猶豫不決。
這時潭柘寺的方丈聞訊,急忙趕來:“太后娘娘三思,潭柘寺乃是東隨聖寺,一旦燒了,於太后娘娘的聲名有妨礙啊,貧僧等不畏己死,只是苦了潭柘寺的一衆生靈,還請太后娘娘三思?!?
“只要他一句話,哀家就可以放過你們?!?
僧人們都看向房門,那房裡的人卻已經念起了金剛經。
太后冷笑:“架柴點火!”皺了皺眉:“只點此一間!”
“施主仍心存仁念,佛會寬恕你的罪過。阿彌陀佛?!?
太后冷笑不止。
很快有人架起了柴火,一桶桶桐子油潑了上去。
一個火把扔向了房門,火光開始大起來,映著四周矇矇亮的天色,就好像是初升的朝陽所散發出的金光,一點罪惡和恐慌都感覺不到,反而是滿滿的聖誠和蓬勃的希望。
有人開始流眼淚,當著太后的面,卻不敢哭出聲。
太后神色複雜,看著滿是火光的房間,喃喃道:“寧願死,你都不肯再見我麼?哀家不要他寬恕我的罪過,你想躲開哀家,哀家偏不!”屏退衆人,自己就要跨進火海里。
衆人大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