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攻不受戮
在寧威整整一個上午軟硬兼施的糾纏之下,中午陸青嵐還是從小賣部買了麪包,跟著寧威去了琴房。(
陸青嵐坐在琴凳上,叼著麪包,雙眼從下方直瞪著寧威,等待著寧威的道歉。從這個角度看,陸青嵐原本就很大的眼睛顯得更大了,微微嘟著的紅潤臉頰看起來十分可愛。
寧威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陸青嵐的薄怒般地,只是淡淡地說:“快吃,吃完我要聽你唱歌。”
陸青嵐心中又掠過一絲委屈。平時喜愛的紅豆麪包,此時變得無比干澀,難以下嚥。寧威體貼地從隔壁的音樂教室給陸青嵐倒來一杯純水,但是陸青嵐逞強不願意接受寧威的好意。結(jié)果,那個紅豆麪包吃了一半便被扔進了垃圾桶中。
見陸青嵐扔掉了麪包,寧威將陸青嵐從琴凳上趕開。
“嵐嵐豬,吃完了就唱歌吧?!彪m然叫著他擅自給陸青嵐起的綽號,但是寧威臉上的表情卻是一派嚴(yán)肅。每次寧威坐上琴凳,整個人都變得嚴(yán)肅起來,這似乎是他從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但是陸青嵐此刻,卻覺得這份嚴(yán)肅中,有著一絲疏遠。
寧威將手伸進口袋中,偷偷按下了錄音筆的錄製鍵。然後掀開琴鍵蓋,將修長有力的十指放在琴鍵上,做了一次深呼吸。立刻,流暢華麗的旋律從寧威的指尖流瀉而出,溢滿了整個琴房。
站在鋼琴旁的陸青嵐本想繼續(xù)鬧彆扭,可是不知道爲(wèi)什麼,聽到寧威的伴奏,歌聲就從他的喉嚨中不自覺地流瀉了出來。如清泉一般的歌聲與鋼琴亮麗的音色完美地配合著,令人陶醉其中。
然而,陸青嵐唱到一半,寧威卻嘆了口氣,停止了鋼琴的演奏。
“你的歌聲中沒有感情?!睂幫淅涞卣f,“認(rèn)真一點。”
儘管知道每次接觸到與音樂有關(guān)的事情的時候,寧威都會變得冷漠。陸青嵐的鼻子還是感到一陣痠痛。
於是,寧威重新從第一小節(jié)彈起。前奏之後,陸青嵐的歌聲繼續(xù)跟進。
可是,這次只唱了兩句,寧威就停下了伴奏。
“完全沒有進步,再重來過?!?
寧威又從樂曲的開頭開始彈奏。
在第三次喊停之後,寧威從鋼琴凳上站起來,攬住陸青嵐的肩,柔聲問:“你今天是怎麼了?受了什麼委屈了?”
陸青嵐環(huán)視著這間昨晚自己窩了一夜的房間,心中忽然生出幾分倔強。(他推開了寧威,轉(zhuǎn)身推開琴房的門,大步地走了。寧威的眼中,掠過一絲苦澀。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第一次覺得自己無法厚顏地走在陸青嵐的身後。
下午的課間,寧威一個人躲在天臺上,給AJC唱片公司的經(jīng)紀(jì)人王坤先生打電話。電話響了五下後被接通,看來在對方不是林秀幸的情況下,王坤還是會擺擺譜的。
“喂,我是王坤。請問您是哪位?”電話那頭,傳來王坤毫無感情的聲音。
“您好,我是寧威?!睂幫卸Y貌地打招呼。
“哦,是你啊,怎麼了?願意做我們的歌手了?”王坤的聲音立刻親切起來。
“不是,只是我錄了我的朋友唱的歌,能拿來給您聽聽嗎?”
“就是那位你爲(wèi)了他而寫歌的朋友?”
“是?!?
“不必了?!蓖趵嗳痪芙^,然後耐心地解釋道,“不是我對你的朋友的歌聲沒興趣,只是在你們還沒紅起來之前,唱片公司養(yǎng)活兩個人比養(yǎng)活一個人風(fēng)險大。”
“那你們養(yǎng)活他一個人就可以了,我願意無償爲(wèi)他寫歌?!睂幫穆曇糁型钢鴰捉z急切。
“不好意思,我不想爲(wèi)了天真的小朋友浪費時間。等你斷奶了再來找我吧?!蓖趵嗳粧鞌嗔穗娫挕?
寧威聽著電話中的“嘟、嘟”聲,感到無比失落。
他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回教室,可是跨進教室門口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又恢復(fù)瞭如往常般的堅毅沉著。
整整一個下午,他都沒有和陸青嵐說過一句話。陸青嵐也沒有主動找他說話,始終是氣呼呼的樣子。若是在平時,他無論如何也會哄得陸青嵐開心。但是此時此刻,他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晚上,寧威回到家,和母親與妹妹一起吃過晚飯後,將自己關(guān)在了自己的房間。雙胞胎妹妹則將自己關(guān)進了畫室。妹妹寧靜與寧威是雙胞胎,但是可能因爲(wèi)是異卵雙胞胎的關(guān)係,長得並不很像。雖然不能說不是美人,但是她那張臉給人強烈印象的,毋寧說是美麗,不如說是與她的哥哥如出一轍的倔強表情。妹妹初中畢業(yè),考進了開有美術(shù)特色班的高中。最近,一有空就會將自己關(guān)進畫室,爲(wèi)考取美術(shù)學(xué)院而努力。
寧威無聊地應(yīng)付著高三繁重的功課,總覺得心神不寧。終於,他拿出手機,翻出了陸青嵐的電話號碼。猶豫了一下,他撥了陸青嵐家的宅電,因爲(wèi)他生怕陸青嵐不接手機。這樣的恐懼,在以前也是沒有過的。
接電話的是陸青嵐的母親,甜美的聲音每次都讓寧威感到心頭一爽:“喂,這裡是陸家,請問是哪位?”
“……阿姨,青嵐在家嗎?”寧威的聲音有些猶豫。
“哦,是寧威嗎?你等一下?!甭牫隽藢幫穆曇?,陸青嵐的母親放下電話,去叫陸青嵐。
很久很久以後,電話那頭才傳來了陸青嵐彆扭的聲音:“……嗯?!?
寧威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想好對陸青嵐的措辭。猶豫了很久,他問:“你今天中午是怎麼了?”
陸青嵐不愉快地撇著嘴:“要你管?!?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尷尬地沉默。寧威的心中掠過一絲焦躁。他嚥了口口水,說:“今天我把志願表交上去了。第一志願是海洋大學(xué)的機械系。你也來吧。”
位於本市的海洋大學(xué)並不是分?jǐn)?shù)線很高的學(xué)校,而且是與寧威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完全不協(xié)調(diào)的平民化學(xué)校。按照寧威的學(xué)習(xí)成績,他應(yīng)該能夠考上更好的學(xué)校纔對。陸青嵐知道寧威是根據(jù)自己的學(xué)習(xí)成績來填寫的志願,這樣兩人就能進同一所大學(xué)就讀。但是寧威的體貼絲毫無法挽救陸青嵐的惡劣心情。
“你說的我們要一起做歌手,都是騙人的嗎?!”陸青嵐的心中,被拋棄的寂寞變成了狂躁的猛獸。他的怒吼聲令正坐在沙發(fā)上看日文電視劇的母親驚訝莫名——母親的日語說得很流利,儘管她從來沒有跟陸青嵐說過這是在什麼地方學(xué)的。
“……這畢竟是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是好好面對自己的人生吧。”電話那頭,寧威雖然故意放軟了語氣,但是在陸青嵐聽來,那是多麼的冷漠與遙遠。
“你到底把我們的夢想當(dāng)做什麼!”用令母親驚愕的響亮聲音,陸青嵐對著電話那頭吼著。
寧威沒有回答。母親體貼地調(diào)低了電視的音量,電話那頭卻只傳來寧威緩慢而沉重的呼吸聲。
“……我明白了?!痹S久之後,陸青嵐掛下電話。此時他的心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深深的失望和委屈。似乎所有的怒意,都消失在從琴房醒來的那個早晨了……
對母親丟下一句:“我去練歌?!标懬鄭棺テ疱X包出了門。
對陸青嵐一向抱著放任自流態(tài)度的母親,忽然心中有了淡淡的不安。她想請求兒子不要去,兒子卻已經(jīng)“碰”地關(guān)上了門。
母親怔怔地站在被緊緊合上的門邊,深深嘆了口氣。
寧威失神地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嘟……”的冷漠聲響,許久許久,才緩緩將電話聽筒放回電話上。
他何嘗不想對陸青嵐解釋說自己努力過,但是沒有成功?可是,失敗的深深陰影啃噬著他的心,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對陸青嵐說出事實。何況,失敗的原因還不是因爲(wèi)自己實力不濟,而是,而是……
“對不起,我不想爲(wèi)了天真的小朋友浪費時間,等你斷了奶再來找我吧?!盇JC唱片公司的經(jīng)紀(jì)人王坤冷漠的聲音,不斷地迴盪在寧威的耳邊,令寧威的心深深地沉入絕望的深海。對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來說,認(rèn)識到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距,是純白色的羽翼第一次從脊背上撕裂,那種深入靈魂的痛,令他忽略了電話那頭細微的顫抖。
狠狠一拳砸在電話機後面的牆壁上。就維持著那個拳頭靠在牆壁上的姿勢,寧威忽然覺得全身都沒有了力氣。他的肩膀在無聲地顫抖,無淚地哭泣。
聽到動靜的妹妹寧靜從畫室裡急急跑了出來:“哥哥,沒事吧?”
回過頭,看到妹妹擔(dān)心的神色,寧威淡淡地笑了笑:“沒事?!彼哪请p深黑色的眼眸,卻背叛了主人,泄露了主人深深悲傷地心境。
寧靜看到寧威拳頭上的血跡,失聲叫了起來:“哥哥,你的手!”一邊叫著,一邊快速跑向?qū)幫?
將寧威還在不斷顫抖的手臂輕柔地從牆上卸下,將寧威緊握的拳頭小心地握在手掌,心疼地檢查著手指的傷勢:“不管發(fā)生什麼事情,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手指?你還要考音大不是嗎?這可是鋼琴家的手啊?!?
妹妹心疼地責(zé)備著,挽著寧威的手臂要將他拖到樓下的客廳中:“來吧,我?guī)湍闾幚韨凇V?jǐn)慎起見,要不要去醫(yī)院啊……”
寧威站著不動。妹妹吃驚地回頭看著任性地站在原地的哥哥,眼中透出責(zé)備的神色。
寧威忽然將手臂從妹妹的掌控中掙脫出來,用雙手緊緊將妹妹攬在懷中。
感受著自從小學(xué)畢業(yè)後就沒有再擁抱過的哥哥的身軀,那剛剛由稚嫩變成成熟的男性氣味,寧靜溫柔地輕撫著寧威微微顫抖的背。
“靜,讓我抱你……一會兒就好……”寧威的聲音中透著哽咽,但是寧靜知道寧威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