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過後, 程菁蕓陪著範淑倪在廚房沏茶。

回頭看客廳——

一向冷臉又嚴肅的霍正啓耐心十足地和兒子霍奕彰玩，看他們的模樣……似乎還玩得挺盡興的。

玩得瘋狂時，霍奕彰還敢騎上霍正啓的肩膀上。

誰能想像, 那個冷倨的男人竟然也不拒絕, 甚至是樂在其中。

“沒想吧, 正啓也有充滿父愛的一面？”範淑倪最瞭解她的兒子, 這時不由得笑起來, “別看他平時冷漠嚴肅，整天擺著一張臭臉，其實啊他是面冷心熱, 說明白點，”說著範淑倪往客廳裡看了一眼, 揶揄了句, “他是假正經。”

程菁蕓聽了也笑起來。

茶和水果都準備好了, 程菁蕓和範淑倪一前一後地走去客廳，她突然聽到霍奕彰衝霍正啓喊了聲——

“爸爸。”

霎時間, 靜得悄無聲息。

她聽見霍正啓笑著迴應道：“乖兒子。”

才短短幾天，霍奕彰就和霍正啓這麼親近了。就連晚上，兒子都要纏著霍正啓，拉著他的手，要他陪他睡覺。

她記得在彭家的時候, 兒子從來沒有向彭浩軒要求過要他陪-睡覺。

程菁蕓有時都會想, 這算不算是父子天性。

霍正啓洗乾淨奶瓶再與冷水一起放入鍋中煮五分鐘。等水燒開後, 他再放入奶嘴、瓶蓋等塑膠製品煮上三分鐘。

程菁蕓就在旁邊看著。她很好奇, 霍正啓不但知道給奶瓶消毒的正確步驟, 動作也是四平八穩，不慌不忙, 好像不是第一次做這些，那熟手程度令人吃驚。

總不能……霍正啓私底下偷偷練習過。

看看他那張嚴肅正直的臉，程菁蕓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霍正啓問：“是這樣嗎？”

就在剛纔，她要給兒子衝奶粉喝，他說讓他來——並不是隨口說說，或者是客套，他是真的——把昨晚學習到的——完美地展現出來。

程菁蕓點頭，並伸手去接——

霍正啓沒有給她，而是自己拿著，他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我給兒子拿去。”說著率先走出廚房往樓上走去。

程菁蕓愣了下，隨後跟在他後面走。

在臥室門外，霍正啓扭過頭看她，“如果奕彰想跟我一起睡，那就讓他跟我一起好了。”

這善解人意又體貼的舉動令程菁蕓一時間想不出怎樣去拒絕。這時房門打開了，霍奕彰撲到霍正啓懷裡，一口一句爸爸地喊著。

霍正啓抱起他，讓兒子坐在他的手臂上，把奶瓶給他並叮嚀：“小心燙，慢點喝。”

範淑倪也從房間出來，看著比起自己明顯更粘霍正啓的孫子失笑道：“這孩子。”她轉身對程菁蕓說：“孩子交給你們了。”

“伯母晚安。”

範淑倪腳步一頓，她想既然霍奕彰能改口叫正啓做爸爸，她相信，程菁蕓遲早也會有改口叫她的一天。

“你們也早點睡。”

霍奕彰喝完奶還是不肯放霍正啓離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來，就這樣眼巴巴地看著程菁蕓，小手掌緊緊地拉著霍正啓的衣袖不放。

霍正啓看著默不作聲程菁蕓，“我抱他回我的房間睡。”他作勢要抱起霍奕彰，誰知兒子卻不肯。

“爸爸，媽媽，一起，睡。”

他的一句爸爸媽媽一起睡，令彼此都沉默下來。

“媽媽睡覺會打呼嚕，會吵到爸爸的，要不你跟爸爸去睡？”

“我，我…不打，呼嚕，爸，爸爸，你打，呼嚕，嗎？”

霍正啓揉著兒子的頭頂，對上他疑似求助的可憐兮兮的眼神，莞爾一笑，神情認真道：“爸爸可能也會打呼嚕。”

“那……那，是不是，可以，一起睡，了？”

霍正啓眨眼，“要問你媽媽。”

霍奕彰聞言，果然看著程菁蕓，“媽媽，可以嗎？”

“霍先生……”

“三個人一起睡都害怕的話……”霍正啓沒有把話說完。

程菁蕓卻懂了。

並倒吸了一口氣。

他的意思……

如果兒子不跟他們睡……程菁蕓不敢深想下去。

程菁蕓捏著指尖，擡頭看見霍正啓似笑非笑地盯住自己看，似乎只有短短的一瞬，再看霍正啓，他又是那副淡淡的模樣。

“等他睡著了，”霍正啓低沉的嗓音帶著笑意，“我會回我的房間。”

這回程菁蕓看得清清楚楚，他是真的笑了。

程菁蕓被戲謔的揶揄哽得幾乎一口氣沒提上來，匆匆忙忙說了句“我去洗澡”就急不可待地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程菁蕓坐在浴缸裡，伸手一把抹去臉上的水珠，看著水霧氤氳的浴室愣住。

浴室很大，門也很嚴實。

可是外面有霍正啓。

明明看起來是那麼嚴肅冷倨的人，爲什麼也會用戲謔的口吻說出這樣的話？

這樣一想，她頓時又手足無措起來。

連後背都發毛，好像她赤-裸著見到霍正啓一樣，讓她一顆心慌亂起來。

程菁蕓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霍正啓和兒子已經躺在牀上。他的手裡還拿著一本故事書，給兒子念故事。

是真的在念故事。

一板一眼，一點也不生動，偏偏兒子還聽得津津有味。

霍正啓擡起黝黑的眼睛看她，放下手中的無趣的故事書，線視落在她穿著的純白色套裝棉睡衣上。

被他這樣看著，程菁蕓多少有些尷尬，與霍正啓的目光對上，她馬上挪開視線。好像做了什麼壞事一樣，低著頭，連正眼看他都不敢。

霍正啓小聲地跟霍奕彰說：“媽媽好像不想跟我們一起睡覺。”

“媽媽，”霍奕彰趕緊拍拍自己身旁特意給程菁蕓留的位置，“快點，來，上牀，睡覺。”

程菁蕓硬著頭皮上牀，她皺著眉頭閉上了眼睛，好在臉上的熱度一點一點的，終於降下來了。

“我關燈了。”霍正啓伸手關了燈，黑暗的室內，三個人躺在一張牀上，牀上的兩個成年人各懷心思。

程菁蕓小心翼翼地翻過身來，想著早點哄兒子睡著，好讓霍正啓回他的臥室，誰知一轉身，就近距離對上他的臉。

兒子就睡在他的懷裡，她和他面對著面。

霍奕彰的呼吸逐漸變得輕淺，他應該睡著了。

“奕彰睡著了。”

沒反應。

她懷疑對方是不是也睡著了，……不然，他沒理由不回答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程菁蕓鼓起勇氣，問：“你……睡著了？”

果然是睡著了吧？

“還沒。”

程菁蕓閉著的眼睛驀地睜開，突然得到了迴應，她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提出讓他回他臥室睡覺的話。

“啪。”

牀頭燈被霍正啓亮起。

窗外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一片漆黑。霍正啓坐起身，以居高臨下的姿勢低頭看著她。

他猛然低下頭來。

程菁蕓緊張極了，她瞪大眼睛，看著霍正啓慢慢地靠近……

“晚安。”霍正啓柔和地笑了笑，低頭吻了下兒子霍奕彰的頭頂，眼睛卻始終盯住程菁蕓，然後從兒子身上翻下來，起牀，細心地又給她們關上牀頭燈。

臥室又重新迴歸黑暗之中。

程菁蕓的呼吸漸漸平復下去，但心頭上的熱度卻久久難以平復。

剛纔，霍正啓就像在——吻她。

溼潤的觸感令程菁蕓猛地驚醒，兒子一連親了她好幾口，看她醒來就撲在她懷裡笑嘻嘻地說：“媽媽，你，懶牀。”

程菁蕓無奈地看著霍奕彰，捏了下他的小鼻子，然後給他換衣服刷牙。

餐廳裡只有範淑倪在，程菁蕓跟她道早安。

她們坐下沒多久，霍正啓也下來了。

“你今天還去公司嗎？”範淑倪拿起放在她面前的那杯牛奶，示意張姨也給霍奕彰倒一杯。

“不去。”

今天是週末，霍正啓可能會一整天都待在霍家。

“菁蕓？”

突然被點名的程菁蕓回過神來，擡頭看看範淑倪，“嗯？”

“我今天想帶奕彰去見見我的那些老姐妹。”

這當然不能拒絕。

甚至還要大大方方地應下。

“你不是要學車嗎？正啓也在家，不如讓他先教教你。”

程菁蕓正要替霍正啓拒絕，他卻說：“那輛寶馬也適合她開。”這是間接答應陪她練車了嗎。

霍正啓駕著他那輛黑色寶馬駛到附近的海邊公路上。霍家別墅建在半山腰，附近的鄰居都是市裡數一二的商界名流，住在這裡的人都是非富即貴。

人不多，車流也不多，倒是個學車的好地方。

“起步，打火前先注意檔位是否空檔，用左腳腳掌將離合器踩到底，對，就是這樣，放開手剎，”霍正啓指示道：“現在慢慢鬆離合器，踩一下油門。”

車子緩緩啓動，向前開去，程菁蕓新手上路難免緊張，旁邊的霍正啓耐心地教導她，“看著前面，保持方向。”

做得好時，他會誇句：“做得很好。”

車子熄火時，他也不惱火，依然耐心十足並鼓勵道：“不用緊張，慢慢來，再試一次。這樣就很好，就這樣。”

程菁蕓重新掛檔，車子勻速前進。

霍正啓看著認真且小心開著車的程菁蕓，目光不知不覺地就停留在她臉上，她在看前方的路，而他在看她。

或許旁邊那道視線太過強烈，程菁蕓輕咬著下脣，又緊張起來。

一緊張就犯錯。

車子停在了公路中間。

幸好，這裡人車稀少。

“休息一會。”

霍正啓感到一腔的好心情，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太陽被烏雲遮蔽。

海岸邊波濤洶涌，程菁蕓下了車就被灌了滿耳朵的風，霍正啓甩上車門，從車尾繞過來跟她並肩而行。

倚欄眺望大海。

海風迎面襲來，程菁蕓的長髮在風中飄起，風有點冷，與此同時，霍正啓開口了，“回去吧，”他擡頭看看天空，“可能會下雨。”

雲層聚攏，車子剛駛入霍家，雨就開始下起來，一開始還不太大，霍正啓把車靠在一棵樹邊，已經來不及停回車庫。

下了車，霍正啓和程菁蕓往家快步走去。短短的一段路，雨水幾乎打溼了他們的頭髮，站在屋檐下，倆人都被淋溼了身。

雨水沿著頸背鑽入衣底，霍正啓衣衫溼透，程菁蕓也好不到哪裡去，頭髮被打溼了，只是她今天穿的是墨綠色荷葉花邊長衫和牛仔長褲，是狼狽也狼狽不到哪裡去。

忽然間感到旁邊的身影走近，下一瞬，微涼的指尖帶著體溫輕輕地劃過臉頰，霍正啓替她將凌亂的溼漉漉的髮絲攏到耳後。

雨很大，整個世界都被雨霧籠罩。

她從惘然中回過神，霍正啓已經背脊挺得筆直，又是那副正直又淡漠的模樣。

程菁蕓垂著眼眸，勉強躲開了那道讓人耳根微熱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