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過百年的聖地之主，皆不可信。
這位天爐聖主，繼任聖地，已過二百餘年。
從適才蕩魔真人所言，林焰大約可以知曉。
眼前這位聖主，已不是純粹的人族強者。
身合聖地，繼承仙神道場，便也要身受仙神道場之中遺留的仙神殘念所影響。
這是每一代聖主，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甚至在古老傳言當中，曾有上古仙神，以道場爲根基，從歲月長河之中歸來。
但歷代人族先輩，對此存疑。
有人認爲，是上古仙神，本就未滅，借勢歸來。
也有人認爲，是仙神道場遺留了太多的痕跡，映照出古老仙神的過往。
世人認爲，仙神之輩，長生不死，縱然只是支離破碎的殘存痕跡，但相較之於人族的閱歷，也是浩若煙海！
死去的真龍，就算一片破碎的鱗甲，也遠遠大於一隻螞蟻！
仙神的一瞬，就是人族強者的一生！
倘如說仙神的過往，是汪洋大海，那麼道場之中殘存下來的碎片，也該是江河湖泊。
人族強者的閱歷，放在其中，不過一朵浪花。
這一滴水流，落入了海中，便也認爲自己是浩瀚海洋的本體！
古往今來，衆說紛紜，但其中真相，究竟如何，無人知曉。
“你不是上古的醫神！”
林焰看著眼前的天爐聖主，半晌過後，才搖了搖頭。
他也曾經前後兩次，讓玄尊以及山君，割捨血脈道場，成爲人族淨地。
他答應了這兩大妖王，會留下一縷殘念，將來有望復生。
但他其實也不相信，兩大妖王會有復生的一日。
而眼前的天爐聖主，跟妖魔域之時所見的“李神宗”，完全不同。
那一位“李神宗”，究竟是不是從歲月長河之中真正歸來的天神，林焰並不能確定。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眼前這位，不具備天神之威。
“本座不是祂。”
天爐聖主嘆息說道：“若能成爲祂，萬死無憾！”
他這樣說來，看向眼前的林焰，繼續說道：“可即便不能成爲祂，只要能夠讓祂從歲月長河之中歸來，本座願爲此，付出性命！”
“劫燼？”
林焰目光凝重。
在這位天爐聖主的身上，他看出了劫燼的痕跡。
受到上古舊神所影響的人族，便是劫燼。
聖盟之中，視爲神僕。
“劫燼只是神僕，也配與我等相提並論？”
天爐聖主微微搖頭，說道：“我等歷代聖主，準確來說，都是祂散於世間的轉世之身！”
他說到這裡，嘆息道：“本以爲這一代，足以徹底恢復，未想敗在了一個背叛師門的敗類手中。”
“蕩魔真人乃是人族的英靈！”
林焰面色冰冷，探出手去：“你或許是上古醫神最忠誠的傳承者，但你也是人族的敗類！”
他按碎了從天爐聖主身上，爆發出來的萬千丹丸。
金色的手掌，宛如山丘一般，將天爐聖主壓制了下來。
“成王敗寇罷了！”
天爐聖主渾身法力，盡數爆發，喝道：“若本座今日事成，將來人族尊我爲至高無上的第三人皇，就算屠滅整個聖澤城，又有何妨？”
“人皇？”
林焰壓下了他的法力，沉聲道：“在你心中，沒有人族！你要至高無上的權柄，以及無盡的香火，將人族視作你的奴僕，僅此而已……”
轟！！！
天地烘爐，驟然朝著林焰身後砸落！
宛如從天而降的山嶽！
覆蓋百里大地！
“若沒有人族的香火，若沒有古仙的福澤，你會純粹爲人族盡力？”
天爐聖主怒聲道：“放眼世間，難道還有真正大公無私的聖賢？”
“蕩魔真人，不就是擺在你面前的聖賢？”
林焰按住了他的肉身。
足下生出虛幻蓮花，已在百里之外。
轟隆聲起，背後傳來大地崩裂之聲，無盡火焰蔓延開來！
林焰單憑體魄，便鎮壓了這尊聖地之主，將他舉高於頭頂。
然而天爐聖主，時至此刻，眼神卻已經是平靜到了極致。
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沒有對失敗的憤怒。
只有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的冰冷。
這個要殺死他的人族聖師，終究是凡人而已。
他即便要死去，也依然是神明的繼承者！
“蕩魔真人，沽名釣譽之徒罷了，爲了名聲而已！”
天爐聖主冷笑道：“看似爲人族傾盡最後之力，卻改不掉他背叛師門，背棄神明的事實！”
“背叛師門？”
爐中的神劍，忽然傳來蒼老的聲音，說道：“今日你若是再進一步，人性泯滅，神性高漲！”
“從此之後，天爐聖地就不會再是人族的聖地，而只是仙神的道場！”
“聖盟的高層，不會樂意見到這一幕！”
“放任你行事，便是任由師門沉淪，面臨滅門之禍。”
“阻止你更進一步，人族的天爐聖地才能繼續維持，而他出身的師門才能繼續保留道統。”
停頓了下，神劍之中的聲音，嘆息道：“聖師，老朽得了蕩魔真人的手段，深知天爐聖地的根基，能暫時斬斷這尊神爐與他之間的氣機……你殺了他罷！”
聲音落下，劍光驟起！
天爐聖主瞳孔緊縮，氣機不斷下跌。
而林焰掌中驟然發力！
五嶽擒龍！
就在此刻，遠處傳來一聲高呼。
“且慢！”
嘭！
林焰巨大的金色手掌，緊握成拳，爆發出一片血霧。
——
天爐聖地。
將近三十道神光，朝著聖地之外而去。
細看之下，赫然便是一道又一道人影，駕馭著法寶，往南而行。
就在剛纔，聖主捏碎了令牌，爲聖地示警。
這代表著，有著比聖主更爲強大的存在，進犯天爐聖地境內。
他們乃是前去支援聖主的！
“聖地已是空虛，該咱們了！”
位於遠處，一道身影揹負雙手，看向前方，沉吟著說道：“聖主若死，此方聖地，便要化作禁地，得憑著當年蕩魔真人的吩咐，維持聖地不變……直到天地烘爐，安然運回這裡！”
此人赫然便是當代鎮魔司總堂的最高指揮使！
他目光看向了遠去的衆多神光，不由得嘆了一聲。
這三十餘人，皆爲天爐聖地高層！
作爲聖盟丹藥來源之地，這裡最不缺的，就是輔助修行的靈丹妙藥！
所以天爐聖地當中的人族武夫，通常修行進境極快。
而論及高層強者，也是所有聖地之中，數量最多的！
可惜，論及正面迎戰的本事……在同等境界之下，相對較弱。
畢竟天爐聖地的高層人物，更多的是將精力，耗費在丹道之上。
就算是造景層次的神主，爲了在丹道上面走得更遠，選擇的也是不善正面迎戰的烘爐內景！
畢竟以內景神域之中的天地烘爐，便能達到虛空煉藥成丹的造詣！
“天爐聖地的高層人物，基本都長居聖地之內，鑽研丹道，煉造藥物，極少親臨詭夜，對戰妖邪。”
“且聖地之中，丹道秘典爲主，其餘各類法門，皆爲末流。”
“這導致天爐聖地，不乏修爲高深之輩，可是戰力相對較弱。”
鎮魔司總堂最高指揮使，不由得嘆了一聲，暗道：“希望那老傢伙及時出面，否則還真怕這位殺性沖天的聖師，一怒之下，全給斬了！”
這將近三十餘人，不單是天爐聖地的高層，更是聖盟之中，丹道造詣最高的人物！
天爐聖主命運已定，若這些高層也全數被殺，那麼人族的丹道一脈，便算是塌了天。
——
聖盟，天命城。
“是他！就是他！”
沐浴過龍血的老道爺，萬般激動，抓著盟主的手，大聲說道：“九轉天龍丹所化的青龍，已經消失了，但同源之血未滅，一定是入了聖師的體內！”
“看來事情還算順利。”
聖盟之主沉吟道：“九轉龍虎玄丹，具備一龍一虎之力，其中底蘊，是打破桎梏，成就仙神的根基！”
“不過，上蒼先祖遺留的壁畫裡，明確記載的是一龍九牛二虎之力。”
“但還差了一些。”
這樣說來，盟主沉吟道：“真的是他？”
老道爺微微搖頭，說道：“你不要忘了，這一龍一虎之力，是他剛得的！往後怎知他沒有新的機緣？”
說著，又聽得老道爺繼續開口：“何況，他本身體魄不俗，不會遜色於一尊具備祖血入聖的天妖神虎，此刻至少身具一龍二虎之力！”
盟主思索著道：“天爐聖地，歷代傳承，寶庫之中，也不知道，目前是否還有九轉丹胚？”
老道爺沉吟道：“你想調用這九轉丹胚，助他一臂之力？”
盟主微微點頭，說道：“就是不知，是否還有私藏？”
“蕩魔真人生前，可以確認沒有。”
老道爺搖頭說道：“而九轉丹胚的煉製，須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基本上，六十年才能開爐一次，且不一定功成。”
“這次天爐聖主拿出了兩枚九轉丹胚，加上那個大長老的一枚。”
“就算蕩魔真人死後，每一次開爐，都能得到九轉丹胚，數量也對上了，應該沒有存餘。”
老道爺這樣說來，思索著道：“不過，這一次，聚成南明離火，時日也快了。”
“煉！”
盟主說道：“一切所需材料，從聖盟支出！”
老道爺搖頭道：“天爐聖主倒了，誰來煉丹？其他的丹道大家，都沒有十足把握！”
盟主想了想，說道：“有一個人選。”
老道爺皺眉道：“你在聖盟之中，選定何人，繼承天爐聖地？”
“非我聖盟之人。”
這位盟主出聲說來，又道：“不過，一龍九牛二虎之力，他已具備龍虎，神牛血脈是個難題！”
“不難！”
老道爺微微撫須，說道：“北山聖地，有上古夔牛血脈！”
盟主聞言，微微點頭，又道：“本座尋個機會，暗中潛行，伏殺北山大聖！”
“不是很穩妥。”
老道爺思索著道：“妖魔域當中，有著大劫之後，未有滅去的上古舊神！此外，還有部分二皇時代遺留下來的古老妖邪，祂們未必就比你弱了！”
盟主沉吟著道：“那又該怎麼說？”
老道爺緩緩說道：“順其自然，若真的是他，那麼他遲早擁有一龍九牛二虎之力！”
“若不是他，即便讓他擁有一龍九牛二虎之力，也依然不是他。”
“但是南明離火即將凝聚，開爐煉丹一事，還是要準備妥當的。”
“古往今來，每一枚九轉大丹，都無比珍貴……能讓造景巔峰的人物擁有八成以上的機會，得以安然晉升人間武聖！”
“就算他用不上，也能讓我聖盟，多出一大中流砥柱。”
這樣說來，老道爺繼續說道：“你選定的那個新任天爐聖主，該出面了。”
“嗯。”
盟主點了點頭，神色黯然，低聲說道：“這一代的大氣運之人，如果不是上蒼壁畫之中的人，如果不是蒼龍老祖眼中映照的人……”
他微微擡頭，說道：“我恐怕等不到下一個大氣運之人的誕生了。”
老道爺面色驟變，說道：“你此次閉關，不是已經踏破桎梏了嗎？”
“若不踏破桎梏，興許還能再活百年光景。”
盟主微微搖頭，說道：“打破這一步，無漏之體承載不住道韻……盛水的器皿，破了缺口，水流外溢，止不住了。”
他微微擡頭，說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我已經補不上缺口了。”
老道爺臉色變幻，眼神之中有了些許悲哀之意。
自沐浴龍血以來，他得以延壽長生，送走了同輩，送走了後輩，時至今日，又要送走這一位具備雄才大略的聖盟之主嗎？
老道爺默然片刻，才道：“所以你才這樣急迫，捨棄了相對溫和的手段，來驗證這位聖師……”
“大氣運之人的誕生，讓很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
聖盟之主緩緩說道：“而且這個時代，最大的問題，是有三十七位身合聖地的人族高層，面臨百年大限！誰也不知道，他們往後是人，還是神……”
“如果聖師就是那個人，待我死之後，他應能鎮得住聖盟。”
“如果聖師不是他，我便撐不到下一位大氣運之人的誕生，等不到蒼龍老祖所見的那個人。”
“聖盟的將來，恐怕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