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可一試，試什麼？
是試他華長燈的實力，還是說如此境界，方可證一證可及封神稱祖的“玄妙”？
不管是哪個發展方向，細思皆恐。
畢竟八尊諳蓄勢到這個地步，總不可能是雷聲大，雨點小——他連三重雷劫都吞下去了！
五域並未有過多思考時間，各家傳道主連解說都還只開了個頭。
場中二人不動則已，一動如連天潮水，一發不可收拾。
華長燈手中狩鬼幽幽，緊隨八尊諳之後，定定一步踏前，吐字如珠：
“令此：陰曹。”
這一聲平初無波，不帶半分感情色情。
如同催命的判官，對眼前人輕飄飄丟去了代表死刑的斬殺令。
鬼佛界卻是一震。
虛空幽暗，大地裂改，似有什麼東西要被召喚出來了，位格還極高！
“咯咯。”
靈榆山腳下，烏雞急忙叫出了聲。
魚知溫嬌軀一震，將徐小受的雞抱得更緊了，“神庭？什麼神庭？”
旁側，月宮奴本也只是猜測，聞聲後臉色煞白，失神喃喃：
“鬼祖神庭，陰曹……”
魚知溫、柳扶玉偏頭望去。
月宮奴死死盯著遠空中那道在無數個日夜中魂牽夢縈過的身影，眸底寫滿了擔憂：
“界域、聖域、神庭，一步一質變。”
“華長燈掌握有鬼祖神庭，並且不是神庭虛影、殘力，而是完整、完美的祖神神庭！”
“陰曹，即紅塵界的對應，也即世俗口中的‘陰曹地府’，一個以靈魂之道爲尊，小身意兩道的‘世界’。”
有點拗口。
魚、柳二女，第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月宮奴深吸一口氣，聲色微慄：“可以看做是另一個聖神大陸，只不過那裡只有靈魂體，只尊靈魂之道，並且，尊卑分明！”
來不及再去思考，失重感襲來。
聖神大陸其他地方，並沒有感覺，明眼人已能看得出來，華長燈收手了。
可即便如此，鬼佛界這片由古戰神臺改造過的超道化法則之地，即便剛好適合神庭的召喚，似也承受不大住壓縮之後的神庭之力……
猛然龜裂！
猛然坍陷！
“轟——”
巨響在耳畔炸開。
連帶著化作鏡片般崩飛的，還有現實事物的一切，如飛雪、桑榆，乃至是人的肉身……
“啊！”
驚叫聲，響徹鬼佛界。
衆人分明能感受到自己還踩在大地之上，肉身卻瓦解了，濃濃的失重感襲來，如是墜入了九幽之中。
“不……”
紅娘手中金珠都成了虛幻，成了“靈”的替代物——實際上現實中的一切物理形態之物，並未完全消失，只是陰曹中不以“身”之視角爲主，而以“靈”之視角爲主，不擅長靈魂之道者，自然感受到的是肉體缺失。
紅娘便不擅此道，她已腿軟打顫，連聲音都變得哆嗦：
“兄弟們，紅娘好像真來到了……陰曹地府？”
“現在，我是在陰，陰曹，傳道？”
物換星移，陰陽遷變。
凡置身於鬼佛界之人，無不感覺丟失肉身，靈魂墮入漆黑之中。
暗！
純粹的黑暗！
死寂無聲的環境，未知帶來的恐懼，更讓所有人連粗重的呼吸聲都壓制住——不敢高聲語，恐驚地下人。
“嚯。”
很快，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遙遠處一點幽青色鬼火亮起，吸引了所有人視線。
不管是靈榆山、伏桑城附近煉靈師。
亦或者置身鬼佛界其他地方之人，乃至是五域處於神庭之外的看客門。
來自四面八方的所有目光，是時看向了同一個位置，盯的是同一點鬼火。
“砰砰……”
“砰砰……”
心跳聲，此起彼伏。
這個東西想壓都不住，愈漸加速之後，變得分外刺耳！
嚯。
鬼火翕忽，再閃曳了一下。
這個瞬間，空間、時間的概念似都消失了，所有人如是被挪到了一個巨大的圓盤之上。
恍惚之間望去，以搖曳的鬼火爲中心，圓盤對面密密麻麻的身影，似就成了人頭攢動的鬼——一張臉擠著一張臉，擠得變形，各皆無比慘白。
“鬼啊！”
有人挨不住驚恐，失聲叫了出來。
而在黑暗中失去了對自我的控制後，下意識往後方一撤，便踩到了什麼……
死寂。
再往前上步，想要逃離此地，又撞上了什麼……
靜止。
可即便不動了，旁側之人，或者厲鬼？竟主動伸出了慘白露骨的爪子，便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很輕。
冰冰涼。
觸感有如冰鎮過的果凍，畢竟應該也是個靈魂體。
“啊啊啊——”
驚恐慘叫，一時迴盪在整片黑暗之中。
而當恐懼厲聲四起之時，火上澆油般，鬼火猛地往上一躥，變得足有一丈大小。
它，照亮了更多。
照出了一張肥胖、慘白的鬼臉！
“呲呲……”
“人……肉……，美味……”
詭異笑聲滴下了口水，粘稠是五指難張，與人此刻見鬼後心頭的五味雜陳。
那鬼火，竟是一隻數十丈獨眼厲鬼的眼睛。
它的大胖臉比十多個磨盤堆在一起還大，它的身體卻如此短小，似也被什麼壓著，擠壓得眼球中的鬼火高凸而出。
“咕嚕。”
唾沫吞嚥聲響起。
尖叫又一下被鎮成死寂。
一剎過後，又是十數道嗤啦風聲，胖臉鬼周遭散亂地燃起來再是十來點鬼火。
火光互相映照。
那是一堆形態各異的鬼，被擠壓在一塊。
它們的周圍，包閉著一圈“皮肉”，四周長著鋒利的獠牙，像是被什麼東西“吃”住了。
“我……”
紅娘已是眼睛昏花。
其實金杏還有一個夜視功能，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這片黑暗中起到作用。
可而今之她，指尖冰涼到難以擡動，打從心裡也不敢去點亮這片世界。
她害怕，照出點什麼更恐怖的東西來！
“嚯！”
可恐懼是無用的。
又一點巨大的鬼火，在上方自燃。
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一口吞住十餘個肥胖厲鬼能量體的，是一條數百丈長的蛆蟲！
“嚯嚯嚯……”
四面八方，又有上百點鬼火亮起。
衆人瞳孔一震，因爲類似如此“蛆鬼”，周遭密佈，各皆還互相擠壓著，像是外邊還有更大型的鬼物在？
“我我……”
紅娘牙齒打磕，後腦已經發涼，“兄弟們，鬼佛界，好像不應該來？”
嚯！
話音剛落，四面八方無數鬼火亮起。
整個黑暗世界燃起了繁星，密密麻麻有千萬鬼火，無不是各種奇形怪狀鬼物的眼睛。
五域衆修，不管是在神庭陰曹範圍內，還是透過金杏畫面……
看到此處，齊齊驚駭。
因爲鬼物，太多了！
胖臉鬼只是最小的單位，腹中塞滿鬼物到溢出到嘴角來的蛆鬼，也是上方各種牛頭馬面等的足下物。
而就連這些禽獸鬼類，都互相擠壓著，更上處還有骷髏架子的骨龍、披著黑袍的死屍、沾滿沸屎的長舌怪……
這些鬼物，都已堆疊有數千丈高，可它們同樣被擠壓著！
再上，纔是佩刀、纏鏈，拿上了兵器的高等厲鬼能量體，它們卻也被擠壓著，因爲更上邊，還有！
還有吞吐巖漿的虎皮燈籠，倒吊的肉翼黑蝠，無毛但沾染滑膩黑土的節肢長蟲……
“嘔！”
鬼火點亮黑暗，視見這一幕的煉靈師，卻忍不住紛紛乾嘔。
紅娘連隔夜飯都和著膽汁，差點都全吐出來了，猛一瞬精神恍惚，只覺自己變大，世界變小。
她從第一視角，被擡升到了高空，可以鳥瞰往下。
這一看不要緊，她險些當場昏厥過去。
整個黑暗世界，原來鋪滿了遍地的蠕蟲、鬼物，連腳下踩著的軟糯“大地”，原來也是如此。
煉靈師置身其中，相較之下，已渺如塵埃。
可這些鬼物，卻也只是堆疊在一起，鑄成了一道長不知多少萬里，高亦不可估量的“鬼魂肉壁”。
厲鬼築牆，肉壁參天。
視野再往上一拔，更上一層樓。
紅娘已不忍直視，舉著金杏往下，讓勇敢的兄弟們幫自己看，自己則目光瞇成了一條縫。
她還是悲涼的看見了……
類似的肉壁，真堆滿了整個“陰曹地府”，輾轉蜿蜒之後，粗略劃分出了整整十個肉壁世界。
每一界，幾乎有如聖神大陸五域中的一域大小，然在陰曹，一界一城。
十大鬼城，中心處各自矗立有一座恢弘鬼殿。
鬼殿之周，曹兵森嚴。
高數百丈，持戟立槍。
這，纔是陰曹中，真正算得上正常人，得了編制，可自行活動的“鬼”。
十殿宏偉。
惑惑聲起，才各自於十殿之上，拔升而起高可參天，身披盔甲的“巨人”。
紅娘幾乎暈厥，意識沉沉墜了下去。
如她一般的煉靈師，鬼佛界及視及此的五域衆修，不計其數。
笑崆峒同樣置身如此神庭之間，他的意識同樣被擡高到了天上去。
當看見這十大巨人，當感到眼熟時。
他才意識到，打敗自己的，就是這十個玩意兒，加一把意劍。
而原來，彼時遭遇華長燈攻擊，所見過的“十殿閻主”，都只是其各自力量於陽間的分毫顯化。
在陰界，在陰曹，在這裡，才能彰顯“十殿閻主”真正的力量，與地位。
可是……
這，便是極致了嗎？
十殿閻主現身之後，同樣不敢高聲語，只是單膝跪下，再往上恭迎。
黑暗世界的天，便徹底亮了起來。
一黑一白兩道虛幻的身影，於虛空之間浮現，交叉的巨大鉤鐮勾住門環，將幽暗的酆都之門打開。
“陰曹……”
月宮奴思緒凝固，臉色駭然，意識到了什麼。
方纔所見厲鬼肉壁、十界之城，不是神庭陰曹的全部，而只是陰曹的外圍！
黑白雙煞勾開的這扇門，纔是通往內部真正酆都的，酆都之門！
“嗡——”
沉重而古老的青銅門，一點點被推開。
五域衆修那對於自我大道的堅定，跟著一點點粉碎。
震撼，已不足以被用來形容視及此者當下的內心情緒，或許絕望纔是？
半聖、聖帝、祖神……
看似三步之遙，實則難如登天。
也許五域囚籠的存在，思維的框限，纔是對底層煉靈師最好的保護？
陰曹！
根本無多少人見完這般神庭後，還能想象得出來。
僅靠凡人之力，千百壽元，如何能修成如此至高之境，構築這般宏偉鬼城！
酆都之門一開，內裡涌出無窮盡的黑色能量，那是滿溢的死神之力，祖源之力。
懂的人這才意識到何爲真正神庭，何爲祖神偉力，又爲何需要古戰神臺去框限出一個鬼佛界戰場。
因爲門內隨便泄露出的一縷力量，放在五域，都可蕩破數界！
“嗚嗚——”
曹兵出門，儀仗森嚴。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在陰兵過境的長龍隊伍之後，終有灰霧浮涌，所有人意識到，大的要出來了。
一眨眼，高九丈、生六臂的陰鬼力士，雙而成伴，作成八數，已環陣擡棺而出，出了酆都之門。
那棺黝黑，中規中矩大小。
上卻浮有虛影，足足遮天之巨。
或許接下來棺中醒來之人，纔是真正能對這座酆都，施以絕對號令之人？
也即……無數人心神駭動，喉結翻滾，意識到了什麼：
“華，華長燈？”
直到這個時候，衆人才對之前華聖帝一句“或可一試”，有了清晰的認知。
八尊諳吞劍海，吞名劍，吞三重劫雲，吞道鏈枷鎖，力至虛祖化，五域無法想象，其力至偉如此，誰可擋他一劍？
可當神庭陰曹既出，就連方纔第八劍仙所展露的一切手段，似也被比成了彈丸之力，螻蟻之光。
千萬年時間沉澱，數紀元時代堆疊。
真正被大道認可的“十祖”，其所遺下的完整神庭，又豈是區區“虛祖化”可敵？
“完了，完了……”
“真的完了啊，古劍道！”
五域古劍修神思巨震，才意識到爲何古劍道會沒落，劍修時代會終結，煉靈時代會開啓。
而劍祖輪迴，藥祖、鬼祖，卻一祖兩位，可以並列在十祖行列之中，存活至今。
僅是神庭，已然恢弘如此。
可想而知，當華長燈推棺而起之時，神庭陰曹，必然便是八尊諳的葬身之地！
咔。
笑崆峒拳頭一緊，面色煞白到如肉壁上的肥臉鬼一般，連他都看不見老師有半分贏的希望了。
明明……
明明方纔，他也認爲必勝無疑，華長燈難擋一擊。
“開棺！”
酆都之門前，陰鬼力士的一聲長喝，響徹陰曹，將所有人震醒，紛紛矚目望去。
卻見棺材板被用力推開之後，從中折腰而起之人，不似人形？
那是個身形十分臃腫的怪物，它雖然也戴著冠冕，展現著地位不凡。
可連冠冕都戴歪了，長得肥頭大耳，鼻子上還有個巨大的金環，人不人、鬼不鬼的。
“這是華聖帝，在酆都中的形象？”
“他的地位，不是酆都之主嗎，也只有他能乘坐‘棺材’這種陰界中代表高位的‘馬車’了吧？”
所有人震驚了，心頭再生希冀。
如果華聖帝在陰曹的本體是這樣一副形象的話，第八劍仙，未嘗沒有一勝之可能？
很快，五域衆修絕望了。
他們看見那肥頭大耳怪，從胸口肥肉中掏出了一卷綻有祖神之力的神諭，聽到了那聲高亢的、刺耳的、中性偏孃的尖叫聲：
“宣：八尊諳覲見！”